第164章 少陽院政變
【政變】
大唐光化三年(900)十一月初,昭宗出城打獵,夜晚縱酒狂飲,酩酊大醉。
第二天,宮門沒有按時開啟。
宦官劉季述跑到宰相辦公廳,找到崔胤,說都這個時候了還不開宮門,一定是出了事,身為禁軍統領,我有義務入宮檢查,為了避嫌,我請大宰相您親自陪同,監督、指導我的工作,證明我的清白。
隨後,宦官劉季述率領一千禁軍將士,在崔胤的陪同下,砍開宮門,強闖皇宮。
經簡單調查,宮中昨晚確實發生了一件聳人聽聞的案件:皇帝昨晚醉酒之後,殺了幾個貼身小宦官和宮女。
崔胤錯愕不已。
宦官劉季述把他拉到一邊,說道:“皇上這樣的德行,怎麽可以君天下?廢昏立明,古來有之。反正是為了國家的江山社稷著想嘛,您說呢?”
寥寥數言,言簡意賅。
崔胤剛聞晴天霹靂,又遭五雷轟頂。毫無心理準備的他隻覺得頭昏腦漲,兩眼發黑,腳步踉蹌,險些癱倒。
一旁邊的禁軍衛士急忙上前攙扶住他。
崔胤這才緩過神來,隻見一千全副武裝的禁軍將士正把他圍在中間,手握刀槍,惡狠狠地瞪著他。崔胤隻敢隨聲附和。
於是,宦官劉季述把禁軍調集到金鑾殿上,召集文武百官前來開緊急會議。會上,宦官劉季述公布了昭宗皇帝酒後殺人的駭人案件,並偽造了何皇後的命令,說是禦醫車讓、謝筠教唆皇上殺人,如今皇上精神不正常,隻能先讓皇太子主持社稷。
然後起草了一份要求太子監國的奏章,讓百官傳閱、簽字。
在武力脅迫之下,崔胤及文武百官按照官職大小,依次在奏章上簽名。
宦官劉季述有擁立新君的經驗,早在昨天晚上,就已經安排了精明能幹的心腹把太子李裕“護送”進殿,神策軍將士們見到太子之後高呼萬歲。
隨後,劉季述、王仲先帶領著禁軍衝進宣化門,進入思政殿,見人就殺,遇難的基本都是宮女。
當時,昭宗正在乞巧樓上醒酒,忽然見亂兵持刃而入,大驚失色,竟然從床上摔到地上(驚墮床下),之後爬起來就跑。
劉季述、王仲先搶步上前,一把抓住昭宗的胳膊,硬把他按在床上,讓他坐著別動。
有宮女飛報何皇後。何皇後顧不上梳洗打扮,連跌帶撞跑過來,不顧體統,向兩位宦官下跪,祈求道:“不要讓皇上受驚,兩位大帥有什麽吩咐盡管開口。”
劉季述從懷裏摸出聯名奏章,說道:“陛下厭倦了龍椅,文武百官一致要求太子監國,請陛下到東宮頤養天年。”
昭宗大惑不解,說道:“昨天朕還跟你們一塊兒喝酒聊天,玩兒得挺開心呀,今天是怎麽了?”
何皇後趕緊攔著昭宗,“陛下就聽他們的吧。”
劉季述向小宦官一使眼色,“拖出去!”
小宦官拖著昭宗就出了思政殿。
何皇後在後麵大呼道:“大帥一心輔佐朝政,就請讓陛下安心養病吧!”
昭宗也徹底醒了酒,趕緊呼叫道:“對對對,我有病,病了很久了,無法繼續工作了,就讓太子監國吧。”於是何皇後趕緊去拿傳國玉璽。
劉季述點點頭,命小宦官放下昭宗,然後背著手走到驚魂未定的昭宗麵前,用隨身攜帶的拂塵指著昭宗的鼻子尖,嚴厲斥責昭宗的過失:
“某時某事,你不聽我的,你如何如何,其罪一也”,每列舉一罪,就用拂塵在昭宗麵前的地上畫一道線。
大唐天子,竟然被一個閹人指著鼻子跺著腳地數落訓斥,而且“至數十未止”,昭宗麵前都快能下圍棋了。自高祖太宗以來,大唐天子二百多年未有之奇恥大辱。
直至何皇後捧著傳國玉璽來到,再向劉季述跪拜,請他不要驚嚇到皇上,表示一切都聽他的吩咐。劉季述這才停止了對昭宗的嗬斥,接過傳國玉璽,命小宦官把昭宗和何皇後攙扶上一輛小推車,其餘十幾個貼身侍從則步行,一起到少陽院(東宮)。
劉季述親手鎖上了大門,又命人把鐵熔化成鐵水,灌進鎖孔,再派心腹李師虔帶領神策軍把少陽院包圍得密不透風,昭宗在裏麵的一舉一動,都要及時稟報,皇帝的飲食,一說是通過窗戶上的小洞傳遞傳出,一說是在牆上掏了一個狗洞子……送飯傳話的侍從也要全方位搜身。
至於其它物品,別說武器了,就連剪刀、繡花針,都是絕對不能送進去的;昭宗想要一點兒錢和綢緞,用來賞賜侍從,遭到拒絕;昭宗想要筆墨紙硯,寫字畫畫來消磨時間,同樣遭到了無情拒絕,因為昭宗可以用它們來寫密詔。
昭宗被囚如少陽院的時候,根本沒有帶換洗的衣服,而衣服被褥等物資也是禁止送入的,因為劉季述擔心昭宗會咬破手指、撕破衣服,寫血書、衣帶詔。
昭宗和他的妃嬪、公主們隻能“晝服夜浣”。半夜裏頂著寒風,光著身子洗衣服,洗完了就濕著裹在身上。當時是農曆十一月,馬上進臘月。少陽院這批政治犯們凍得哀嚎痛哭,離著老遠都能聽到。
事後,昭宗回憶起這段恥辱往事,不禁悲從中來,按他自己的說法:
“每有須索,皆不供承。要紙筆則恐作詔書,索錐刀則慮為利器,淩辱萬狀,出入搜羅。朕所禦之衣,晝服夜濯,凝冽之際,寒苦難勝……緡錢則貫百不入,繒帛則尺寸難求……若言罪狀,翰墨難窮……”——《舊唐書·昭宗本紀》
劉季述假傳聖旨,命太子李裕(年僅8歲)承繼大統,改名為李縝,遵昭宗為太上皇,遵何皇後為太上皇後;改少陽院為問安宮。
隨後,劉季述恩威並施,開始鞏固他的新政權。
【劉季述新政】
宦官劉季述通過陰謀詭計發動宮廷政變,擁立8歲的傀儡太子登基稱帝,急於得到朝廷內外的認可,所以劉季述的一係列眼花繚亂的舉措,可以梳理為中央和地方兩個方麵。
首先在中央,宦官劉季述采取了恩威並施的老套路。
劉季述對文武百官大加封賞,加官進爵,升職加薪,禁軍將士也有大量封賞,用賄賂的方法“媚附上下”,以求得到大家的支持。
這是其“恩”,而至於“威”,就非常殘忍血腥了。
政變之後自然少不了政治大清洗,劉季述要清洗的目標自然是“親昭宗分子”,例如昭宗所寵信親近的侍從、宮女、巫醫、和尚道士、方士……全都被亂棍打死。通常,行刑的時候是晚上,次日天亮之後,由十輛運屍車從宮裏往外運送屍體。
最開始的幾天,確實是滿滿十車屍體,後來罹難者減少,有時一輛車上僅有一兩具屍體,但劉季述仍然要用十輛大車往外拉,目的是用這種觸目驚心的感官刺激來營造一種恐怖的氣氛。
在這些遇難者名單中,最有名的是一個碩果僅存的親王,李倚。他是懿宗皇帝的第八子,是僖宗和昭宗的弟弟,鹹通十三年封睦王。史書記載宦官劉季述政變後,殺睦王李倚,但在韓建製造“十六宅慘案”,在石堤穀遇害的十一位親王中,就有一個“睦王”,所以李倚在鹹通十三年(872)封睦王之後,應該有所改封。後來,昭宗平反後,追贈弟弟李倚為“恭哀太子”。
當然,劉季述最想殺的,是宰相崔胤,可他不敢,因為崔胤的靠山是汴州朱溫。於是隻能奪了他的實權,把他邊緣化。
在地方,劉季述就隻能用“恩”而不能用“威”了。
關西集團是劉季述閹黨的老盟友,“三鎮犯闕”之後,宦官勢力就成了關西集團的朝廷代言人,特別是在昭宗駕幸華州之後,宦官勢力已經成了關西集團(鎮國韓建)的延伸。韓建對劉季述簡直是視如己出。
所以當政變發生後,有位赴京趕考的舉人李愚,正巧路過華州,便給華州鎮國軍節度使韓建寫信,向他闡述君臣之義,勸他勤王,鏟除逆賊。而韓建隻是厚賞了李愚,卻不發一兵一卒勤王清君側。這就是關西集團與宦官勢力勾結的一個寫照。
書生李愚隻知仁義禮智信,卻不懂政治。
除了關西集團,劉季述最為忌憚的,就是中原第一強藩——汴州朱溫。為了拉攏朱溫,劉季述派養子劉希度、貼身侍從李奉本前去拜見朱溫,與他約為兄弟,更騙他說願意把唐王朝拱手送給他,隻求得到他的支持。劉季述還讓李奉本偽造了昭宗皇帝的詔書,對朱溫連哄帶騙,讓他支持新君。
內有關西集團護體,外有關東強藩照應,這是劉季述外線政策的如意算盤。
劉季述的下一步計劃是“盡誅百官,乃弑帝,挾太子令天下”,注意,不是“挾天子”而是挾太子。
他會如願以償嗎?恐怕這就要取決於中原第一強藩——朱溫的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