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有沒有特殊之物,如今不過都是猜測罷了,但既是地室已現,自然是要打開一探究竟的。


  思涵心有沉浮,一時之間,並未言話醢。


  待沉默片刻,她才漫不經心的問:“我東陵京都之中,可有擅解機關之人?”


  展文翼搖搖頭,“至今未聞。”


  是嗎緹?

  “既是如此,看來便隻有硬挖了。你吩咐下去,差人挖開那地室。如你所言,藍燁煜那心思謹慎之人能在自己主屋設置地室,想必那地室中的東西,絕非簡單。”


  她言語平緩幽遠,淡漠無波。


  展文翼點點頭,神色微動,也未就此多言,僅是猶豫片刻,欲言又止,卻不曾道出話來。


  思涵掃他一眼,低沉而道:“皇傅有話不妨直說。”


  展文翼麵露幾許為難,心思浮動,著實有些難以啟齒。卻又見思涵再度將目光朝他落來,淡然無波的審視,他終還是暗自斂神一番,低聲而道:“家母曾見過長公主,對長公主極是喜歡。而今聽長公主回城了,便在府中設了宴,欲讓微臣請長公主入府一敘。”


  他語氣平和,雖麵色溫和淡然,但心底深處,依舊卷著幾縷波瀾,甚至幾許緊張。


  他展文翼也算是世麵大開之人,什麽世麵不曾見過,奈何此時此際,竟是莫名的有些心口發緊,排遣不得。


  亦如自家娘親所說,他雖是經商之才,但在男女情事方麵,卻是榆木腦袋。往日對娘親這話雖是不讚同,隻道是不曾遇見心儀之女,又何能去主動開竅,但如今既是遇見了,傾慕上了,卻終究還是因顧慮太多而退縮。


  許是,他終歸不曾有當初藍燁煜那般的主動與勇氣,從而,連昔日長公主下嫁之事都未能爭取到,而今長公主既是歸來,且與藍燁煜全然鬧翻,他展文翼,自也該好生主動一回了。


  思涵神色幽遠,麵色微微一沉,並未立即言話。


  展家老夫人此番邀她去許府,無論出於何種緣由,隻怕是都與展文翼脫不了關係。再者,情場之事,她也算是過來人,又如何不知展文翼滿腔情義,隻奈何,往日她便已嚴詞拒絕,今日之中,可還要一如既往的拒絕?

  思緒翻湧,淩亂煩躁。


  待再度凝神朝展文翼望來,則見他俊容蹁躚,但那雙瞳孔之中則透著幾分掩飾不住的緊張,一時,心底也驀的起伏搖曳,心思周轉,則是半晌後,她終歸是全然斂神鬆心,沉寂無波的道:“可。”


  短促一字,驀的入耳,展文翼怔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待驀的抬眸朝思涵望來,則見思涵已緩緩起了身,扭頭朝他望來,淡然而笑,“天色已是不早,皇傅還欲在鳳棲宮中多留一會兒?”


  展文翼頓時反應過來,曆來儒雅的麵上露出了半縷局促,隨即強行按捺心神一番,朝思涵溫潤而笑,“不留了,隻是長公主突然答應,微臣太過驚喜罷了。”


  他言行極是平和得當,端的是一副蹁躚君子的模樣,隻是麵上的笑容,則越發增了幾許。


  天色的確已是不早,空中霞紅縷縷,儼然黃昏已至。


  宮車徑直從宮門離開,一路搖曳朝京中繁街而去,則待繞過那街道後,馬車徑直入了一條略微寬敞的長巷,隨即穩穩停在了許府門前。


  展文翼率先下車,隨即親自伸手將思涵攙了下來。


  府門小廝眼尖的朝思涵一掃,其中一人頓時扭頭大喊,“長公主來了。”


  這嗓音著實有些挑高與興奮,喜色不掩,思涵神色微動,下意識朝展文翼望來,則見展文翼麵色局促,無奈緩道:“門房失禮了,望長公主見諒。”


  思涵緩道:“本宮往日前來許府,倒不曾見得許府家丁如此興奮,而今他們的反應,倒是有些奇怪。”


  展文翼眉頭微皺,猶豫片刻,平和溫潤的解釋,“許是微臣的娘親吩咐過了,是以家丁們一直翹首以盼長公主來,而今眼見長公主終是來了,便抑製不住的,興奮愉悅了。”


  思涵眼角微挑,對他這番解釋倒是隨意過耳,並未太過相信,甚至也無心再挑開什麽,僅是垂頭下來,應付輕應,而後隨著展文翼一道踏入了府門。


  則待強行不遠,那滿身雍容卻又慈祥的許府老夫人頓時被侍女們簇擁著過來,略微渾濁的雙眼待對上思涵後,神色便陡然清明,麵上也驀的笑開。


  “老身拜見長公主。”


  思涵下意識駐足,老夫人則快步過來站定在她麵前,當即彎身而拜,思涵則急忙伸手攙住了她,緩道:“老夫人不必多禮。”


  老婦則順著思涵的攙扶直起身來,卻是一把捉住了思涵的手,將她的手裹在了掌心,關切道:“長公主的手怎這般冰涼,莫不是此番過來受涼了?”


  說著,目光朝展文翼一瞪,“儒亦,你是如何照顧長公主的!”


  展文翼無奈一笑,抬眸掃了一眼思涵滿身單薄的衣裙,緩道:“的確是孩兒考慮不周了。”


  嗓音一落,目光朝一旁的侍奴望去,“速去綢緞莊取幾身素色錦緞的衣裙過來。”


  侍奴應聲,急忙轉身離去。


  思涵神色幽遠,回頭朝展文翼望來,“皇傅客氣了,本宮……”話未落音,老婦便慈祥熱絡的出聲打斷,“長公主莫要顧他,那孩子幼年時便讀書讀傻了,後來經商並也經商傻了,而今既是入了朝堂,自當體貼忠君,長公主如今手這般涼,穿的這般少,自該讓他好生緊張體貼才是。”


  思涵的後話下意識噎在了喉嚨,老婦分毫不耽擱,牽著她便朝主屋行去。


  此際的主屋桌上,早已擺滿了一桌子的菜,似是精心布置過的,菜肴皆極為精致,甚至還微微的冒著熱氣。


  待思涵幾人在圓桌旁坐定,老婦便伸手熱絡的為她碗中布菜,思涵本要拒絕,奈何見得老婦那握筷的手滿是皺紋,一時,心口也微微一軟,到嘴的話再度噎住。


  整頓飯,思涵吃得不多,但老婦則時常為她碗中添菜,時而也與她熱絡閑聊,整個用膳氣氛,無疑是歡愉鬆神。


  待得膳食完畢,老婦忍不住咳嗽起來,周遭侍女頓時麵色緊張,其中一人則急忙掏出一枚丹藥讓老婦服下,待得咳嗽稍停,老婦才略微無奈的朝思涵笑笑,“人啊,年老了身子便不硬朗了,身子稍稍感染風寒便似得了大病一般,許久都好不徹底。”


  思涵緩道:“不若,本宮差禦醫過來為老夫人好生診治調養可好?”


  老婦笑著道:“也好,長公主好心而為,老身豈能不承這情,如此,便多謝長公主了。”


  說著,似是又要咳嗽,她麵色一緊,眉頭大皺,卻是硬生生憋回去了,隨即又朝思涵急促道:“如今已入夜,老身每晚都睡得早,此際瞌睡來了,便不陪長公主了。今日老身極是高興,也望長公主日後多來許府走動走動,便是來看看老身,老身也極是高興。”


  思涵點頭。


  老婦也不再耽擱,隨即便被侍奴扶走,待剛剛踏出屋門,她便再度猛烈的咳嗽起來,嘶啞凶猛的咳嗽聲極是突兀刺耳,但嗓音嘶啞,卻又如風燭殘年一般,給人一種極是悲涼淒遠之感。


  待得老婦一行人走遠,咳嗽聲也逐漸在遠處消失,不久,周遭氣氛終是全然恢複了沉寂。


  堂內燭火,燈影綽綽,那赤黃的火苗子四方搖曳,卻是這沉寂幽謐的堂內唯一的活躍之物。


  “自打前段日子身子不適以來,微臣的娘親便從不曾有今日這般開心過了。”正這時,展文翼低低出聲,幽遠悵惘,“今日長公主能應約而來,微臣甚是感激。”


  “這些日子皇傅為國效力,對東陵極是盡心竭力,而今老夫人邀本宮過來一敘,本宮無論如何,都該過來一敘的,是以,皇傅不必感激什麽,隻是,老夫人身子似是的確不當,皇傅可有專程請人為老夫人把過脈?”


  思涵回神過來,抬眸望他。


  展文翼點點頭,“把過脈了,隻道是微臣的娘親身子本是薄弱,再加之年老體衰,此番一病,便無疑極為凶險……”


  話剛到這兒,突然頓住。


  他稍稍轉眸,極是幽遠沉寂的凝向了不遠處那排搖曳晃動的燭火,沉默片刻,繼續道:“就不知娘親她,能否撐得過今年的寒冬了。”


  思涵瞳孔一縮,心口一緊,一時之間,不曾言話。


  那般和藹的老人,笑容祥和,無疑是會感染人的,倘若當真離去,先不言展文翼會如何悲傷,就論她顏思涵而言,便也是心中有恙,歎息悵惘的。


  隻是,生老病死本也是人之常情,命途如此,違逆不得的。


  思涵兀自而坐,心思澎湃,待沉默良久,才低聲緩道:“皇傅莫要太過擔憂了,待得回宮,本宮便差幾名禦醫過來守著老夫人,許是經得禦醫調養,老夫人身子會大好也說不準。”


  展文翼涼然一笑,點點頭。


  思涵掃他一眼,略是不忍心再看,僅是抬眸掃了掃窗外天色,話鋒微轉,“夜色不早了,本宮便回宮去了。老夫人這裏,本宮有空,自也會常來看看。”


  展文翼這才回神過來,目光靜靜凝在思涵身上,“微臣送你。”


  嗓音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便已起了身。


  思涵眉頭微皺,權衡一番,並未拒絕,待跟著展文翼出得屋門,便有侍奴送來衣裙。展文翼稍稍駐足,親自伸手將衣裙披在她身上,待一切完畢,才與思涵繼續往前。


  夜色寒涼,迎麵而來的風,莫名的有些凜冽。


  天空漆黑如墨,深邃無地,幽幽之中,似如一闕深淵一般,欲要將人吸入,甚至墜落。


  待上得馬車,展文翼再度挨著思涵就坐,兩人皆兀自沉默,略微默契的不說話。


  待得車行不遠後,低沉壓抑的氣氛裏,展文翼突然低聲道:“自打長公主回宮,微臣便一直不敢多問。但如今,微臣則是想知曉,當初在大周曲江之邊,攝政王可是背叛了長公主,與賊敵東陵的公主……相愛了?”


  他嗓音極低極低,語氣略微發緊,雖明知這話不該多問,但此時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


  有些事,你若不爭取,許是永遠都成心中遺憾。但若爭取了,努力過了,仍舊失敗的話,雖心有失落與痛意,但終歸是能讓自己心安,不至於太過後悔。


  再者,往日便錯過一次了,而今無論如何,都不該再錯過的。亂世之中,人皆浮沉,渺小得可憐,浮生也就這麽須臾數十年,何不恣意努力的去追究自己想要的?

  往日那攝政王,不就是如此嗎?本也是森冷腹黑,陰晴不定之人,卻能在她麵前那般虛意逢迎,嬉笑調侃,若非打破了常日的清俊儒雅,憑著一張厚臉皮在她麵前逢迎,他又如何能得她的心?


  “往日之事,皇傅何必再提。”


  思涵沉默片刻,終是低沉嘶啞的出了聲。


  本以為時光能消磨一切,但如今聽得這話,心底終還是有些疼痛與波瀾。


  何謂相愛?那藍燁煜棄她負她,也不見得是愛那司徒淩燕。又或許,如藍燁煜那種人,本就是冷血無情,與女子交往,也不過是心有目的,亦或是隨意玩弄。


  那種人,何來有心,又何來有情!雖也明知這點,自打初見他便一直抵觸著,防備著,但卻不料,防來防去,竟還會失心。


  嗬。


  心有沉浮,一股股複雜與自嘲之意,肆意在心底蔓延開來,那種濃烈的情緒揚揚起起,又似如亮白的刀鋒一般,欲要將殘缺破敗的心一點一點的剜爛。


  她渾身抑製不住的緊繃起來,僵然開來。


  則是片刻,展文翼那平緩的嗓音再度揚來,“往事雖可不提,但攝政王背棄長公主,甚至還與敵國公主在一起,就論這些,攝政王便已不配為我東陵攝政王,更不配,為我東陵的駙馬。”


  說著,猶豫一番,嗓音越發而沉,“是以,微臣鬥膽,請長公主下旨廢了攝政王官位,再廢其長公主駙馬的……頭銜。”


  此話雖不近人情,隻是而今不提,日後許是仍會一直拖下去。


  有時候快刀斬亂麻並非壞事,再者,那藍燁煜的確不配擁得這兩樣頭銜。


  思涵神色沉寂,瞳孔冷縮,並未言話。


  心緒盤踞上湧,雖知展文翼這話並非全無道理,倒心底深處,終還是有針尖冷刺在重重作怪,讓她難以靠近,更不願去抉擇什麽。


  車內氣氛,再度沉寂了下來,無聲無息,清冷壓抑。


  展文翼候了片刻,眼見思涵一直不說話,心口之中也增了幾分悵惘與緊張。


  “長公主可是當真喜歡上攝政王了?”他強行按捺心神,低低的問。


  是否是正是因為喜歡上了,從而,才會對攝政王的懲處如此的抉擇不定?


  思涵終是應聲回神,嘈雜幽遠的道:“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而今藍燁煜已為大周之帝,更有角逐天下之心,就論這些,無論如何,本宮與他,都是兩條道上的人,絕不會再有重合與交織。”


  展文翼眉頭一皺,心底頓時增了幾分緊跳與哀涼。


  她這話雖說得坦然幽遠,但卻並非在認真回他的話。甚至於從她口中那無奈幽遠的腔調中聽得出來,她並非是優柔寡斷,而是心有悵惘悲涼,被命運所製,被身份所製,是以才會說出這般無能為力的話來。


  “長公主喜歡攝政王了,可對?”越想,他心底頓時淩亂如麻,忍不住再度刨根問底。


  思涵垂頭下來,自也知展文翼意圖。隻是有些事,她不欲瞞他,便是要瞞,自也是早晚都瞞不住。


  “若一人能與你朝夕相對,能在你所有危難之際出手幫你,能為了你的安危而不惜性命來搏,你可會對那人,仍舊無動於衷?”


  她不答反問,語氣低沉。


  展文翼沉默片刻,厚重認真的回道:“不會。”


  思涵譏誚而笑,“本宮之心,便如你這回答一樣。在藍燁煜那無盡的體貼之中,本宮的確喜歡他了,隻可惜,這份突然而來的喜歡,也未能持續太久,藍燁煜啊,終是傷了本宮的心,如今之中,本宮早已千瘡百孔,這輩子,許是都無法對人動情了。”


  歎息自嘲的話,雖在言明事實,但自然也是專程說給展文翼聽。


  她滿心破碎,早已經不起任何情意的衝蝕,也經不起任何愛情了。展文翼將心放在她身上,就是浪費。


  奈何便是如此,展文翼則毫無半點退縮之意,待得沉默半晌後,他極是認真的道:“往日東陵太子與長公主反目成仇,長公主也是斷情絕愛,不信愛的,但後來,長公主仍舊是喜歡上了攝政王。是以微臣以為,既有前車之鑒,若微臣能努力一番,體貼於你,長公主破碎的心也會逐漸修複,從而,再喜歡上微臣。微臣不怕麻煩,也不懼等待,微臣對長公主本是一心一意,是以,也等得到長公主傾慕上微臣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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