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冗長的話,深沉認真,這些話全然出自肺腑,並無一字半句的虛偽與隱瞞。


  待得這話全數落下,他壓抑緊張的心境,竟莫名的鬆懈釋然開來,似如心口一直壓著的石頭,驟然落了地。


  此際雖非絕佳的表白之時,但他等不住了,也不願再多等,縱是這話說出來會讓她震撼甚至惱怒,甚至還會使她與他之間的關係變得尷尬,但也不足為題了。他如今之願,本就不是想與她當真正的君臣,更不願與她,當友人。


  思涵神色幽遠,心口的震動一遍接著一遍的起伏著,蔓延著。展文翼的心思,她雖早已明了,但卻曆來不曾聽過他這般直接甚至認真的告白。


  隻可惜,他等不到她的。


  接連被傷了數次,她顏思涵,早就沒心了。


  她兀自安然的坐著,沉寂著,馬車也一路顛簸搖晃,前進不息。待得不久,馬車終是停了下來,有人在外恭喚,“長公主,皇傅,宮門到了。”


  思涵並無耽擱,稍稍挪身往前,卻是身子剛剛一動,展文翼頓時恰到好處的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微臣之言,長公主無心回答嗎?可是微臣的話令長公主驚著了?又或許,長公主對微臣,並無半點感覺,是以,也覺微臣的話,回不回都無所謂了?”


  他鮮少這般強勢。


  又或許,往日的確是她看錯了。這年紀輕輕便能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人物,又如何是真正的溫潤儒雅的人。若非沒有手段亦或是魄力,展文翼又豈能坐得穩展家家主的位置。


  想來這些日子以來,展文翼最初見她,是尊重,後來見她,是傾慕,而今許是情誼濃烈,心有向往與目的,是以,任他是蹁躚君子也好,儒雅良臣也罷,都會抑製不住的展露出強勢的本來麵目。


  而這展文翼的本來麵目,也恰恰是剛烈的,不容人忽視的。


  他指尖極是用力,將她胳膊握得有些發痛。她眉頭也稍稍的皺了起來,身子停歇下來,沉默片刻,低沉幽遠的回了話,“展文翼,本宮早已無心,你將真心放在本宮身上,落不到任何好處。醢”


  她終是極為直白的回了他的話。


  奈何即便如此,他則低沉著嗓子道:“沒關係。微臣可以等,攝政王都能等得長公主下嫁於他甚至喜歡上他,微臣也能等到長公主喜歡上微臣。攝政王既能為長公主出生入死,體貼入微,微臣也能做到,甚至於,還可做得比他多。”


  “你這又是何必。情誼不可勉強,再者,你與藍燁煜本不是同類之人,又何必拿他來比較。”思涵嗓音也微微增了半縷起伏,語氣卷著幾分無奈緹。


  展文翼則道:“是了,攝政王背棄長公主,此等不忠不義之人,的確與微臣不是同類人。微臣方才之意,僅是想讓長公主知曉,微臣對你,是認真的。長公主此際,也不必急著再拒絕微臣,有些事,用時間與微臣的誠意來證明便是了。”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發緊的指尖驀的將思涵的胳膊鬆開,隨即率先下車,待得思涵挪身至車邊,他便主動伸手扶住了思涵,極是體貼小心的將她扶下了馬車。


  “時辰已是不早,長公主回得鳳棲宮後便早些休息。”說著,修長的指尖微微一動,極是小心仔細的為思涵攏了攏披在身上的外裙,“微臣告辭了。”


  說完,不待思涵反應,轉身上車而走。


  馬車一路搖曳,不久便清冷孤寂的消失在路道燈火的盡頭。


  思涵久久立在原地,滿身發緊,神色幽遠悵惘的落在那馬車消失的方向,思緒嘈雜翻騰,回神不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身旁揚來一道乖巧溫順的嗓音,“皇姐,皇傅車馬早已走遠了,此處涼,皇姐先入宮門吧。”


  熟悉的嗓音入耳,思涵這才稍稍回神過來,待轉眸一望,則見哲謙不知何時已站定在了她身邊。


  她眼角微微一挑,深邃悵惘的瞳中漫出半縷詫異,哲謙掃她一眼,便自然的垂頭下來,主動解釋,“臣弟方才從皇陵歸來,剛入宮門兩步,便聞了宮門外有車馬聲,後稍稍駐足而聽,則覺皇姐與皇傅也抵了宮門,本也打算等著皇姐一道入宮,不料待皇傅離開,皇姐卻遲遲不入宮門,是以臣弟便出門來喚了。”


  思涵下意識點點頭,麵色複雜厚重,淡薄清冷。


  “走吧。”她無心朝哲謙多言什麽,僅是隨口道了一句,便轉身朝宮門行去。


  哲謙一聲不吭的跟在後方,目光一直在思涵脊背流轉,待得要與思涵分路時,他神色微動,突然喚住思涵,“皇姐。”


  思涵應聲止步,回頭望他。


  他滿目平和乖巧的凝她,猶豫片刻,低聲道:“皇傅此人,儒雅如君,容貌也是極為上乘,不僅家中富可敵國,便是名聲,也占據著京都第一公子的名頭。臣弟以為,無論是風雅還是能力,皇傅都不比攝政王差,再論寬厚與仁義,皇傅也是大仁大慈之人。”


  他滿腔話都在誇讚展文翼,思涵卻是知曉,這哲謙該是聽到她與展文翼在宮門處說的話了,許是連她在車裏與展文翼的對話,哲謙都聽到了。


  也是,宮門深幽清寧,連風吹草動之聲都可聽得清晰,更別提她與展文翼的談話聲,且哲謙此番之言,也明顯是在偏向展文翼,似也對展文翼極為滿意,隻可惜,可惜,情之不在,縱是那人再怎麽風雅仁義,有何重要?

  “展文翼的確仁義寬厚,也的確,是個仁臣。”思涵默了片刻,朝哲謙不深不淺的回了話,嗓音一落,便回頭過來,繼續往前,卻是足下剛行一步,哲謙再道:“皇姐,臣弟之意是皇傅品行兼優,與皇姐極配。”


  思涵足下稍稍滯了一下,卻也僅是一下,隨即強行按捺心緒,快步走遠。


  待回得鳳棲宮,身心俱疲,臥榻便休,卻是不知為何,待得躺在榻上了,神智竟又極是清明,輾轉反側之中,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


  接下來幾日,京中平靜,無大事發生。日子難得清閑,思涵每番早朝過後,便會在禦書房批閱奏折,待得朝政之事全數處置完畢,出殿之際,卻又每番都能見得展文翼在殿外等她。


  自打展文翼上次徹底表明心意之後,她與展文翼之間的關係,便莫名顯得尷尬,奈何那人似若不覺,每番皆會在禦書房外等候,隻要見她出來,便會主動上前,邀她一道去幼帝處用膳。


  最初兩日,她會借口拒絕,不料展文翼一直會在宮中久等,且幼帝與哲謙又有心撮合,倒也頻頻差宮奴來喚,邀思涵去幼帝寢殿一敘。


  思涵心神不悅,極是煩躁。


  有些話本與展文翼說得通透,奈何那人竟也有這等榆木甚至執著之時。


  是以這些日子,她對展文翼依舊是能避則避,直至,一日午後沐浴,思涵才突然想起肩膀上曾被藍燁煜用匕首猙獰的劃過,而待仔細垂眸朝肩窩處一凝,則見皮膚之上,竟極是精致的描繪了一隻方形罐子,而那罐子的瓶身上,竟還繪著一個囍字。


  竟是,囍。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神色越發一沉,也見那紋刻著的瓷瓶極是淺弱的鑲嵌在皮膚表麵,如今已有些日頭了,細小的傷口已是恢複不少,是以難怪前幾日沐浴之際,竟也不曾察覺傷口的疼痛。


  隻是,曾還記得,當初藍燁煜拔出匕首,仔細在她肩窩處繪完後,他曾笑著朝她說,他在她肩窩處繪的是一朵梅,本還打算在她肩窩上刻上他的名字的,但他最終還是罷手了。但如今,她肩窩處清晰刻畫的,卻不是梅花,竟是一隻刻著囍字的方形罐子。


  如此,藍燁煜在她肩窩處繪這東西,是何意?

  何意?


  思涵瞳孔驟然大縮,心思磅礴而湧,四方揣度。


  待得半晌後,她神色驀的一變,當即出浴著衣,甚至來不及擦拭濕潤的頭發,便迅速出殿。


  此際,那展文翼不知何時竟站定在了殿門外,眼見她出來,緊蹙漆黑的瞳孔也猝不及防的顫了一下,隨即唇瓣微勾,釋然溫和的朝思涵微笑開來。


  “速去攝政王府。”


  這回,思涵並未避開他,僅是極為直接的朝他出聲。眼見思涵神色凜冽嚴謹,展文翼也頓時斂了麵上笑意,迅速點頭。


  二人即刻從宮門處策馬而奔,速度極快,將身後跟隨的禦林軍都稍稍甩開了一段距離。而待抵達攝政王府時,思涵極是幹脆的下馬,驀的入府,待一路前行抵達藍燁煜的主屋時,隻見,喜房仍舊是紅綾高掛,囍字張貼,榻上的紅色被褥依舊不曾換卻,那略微布了灰的桌上,還擺放著喜燭喜杯,若非周遭的灰塵彰顯出了幾許荒涼,自容易讓人錯覺這是剛剛準備好的喜屋。


  “長公主可是知曉開啟這主屋地室的機關了?”展文翼神色微動,朝周遭掃了一眼,入目滿是喜色大紅,麵色也稍稍沉了下來,又待兀自斂神一番後,他才平緩的朝思涵開了口。


  思涵腦中一直不住的閃現肩頭上方形罐子,又將那罐子上的囍字在腦海甚至心底過了幾遍,待得沉默片刻,才低沉沉的道:“找找這屋中是否有方形的罐子。”


  藍燁煜說要讓她記住他,卻在她肩窩處刻繪了一個罐子,還繪了囍字。而這囍字,本為連理之字,且她與藍燁煜之間能對這囍字的關聯,便也隻有這大婚之事的喜屋了。


  曾還記得,當初也曾在這裏與藍燁煜同床共枕過,那般婚嫁,也無疑是盛世之景。便是在那一日,她心口觸動重重,動容不已,卻終是未曾料到,此番不過相隔一月再踏入這裏,這先前還極是繁榮大喜之地,而今竟已是灰塵鋪就,滄海桑田,無事人非了。


  在場兵衛與展文翼也未耽擱,待得思涵的嗓音一落,便在各處尋找起方形的罐子來。卻是找了半晌,都全然無果。


  展文翼隻得歎息一聲,上前朝思涵緩道:“長公主可還有其餘線索?許是這屋內的確無方形罐子,該是要尋找其餘機關才是。”


  思涵瞳孔微縮,僅是低沉道:“再找找。”


  說著,足下也緩緩而動,開始加入在場之人的隊伍仔細在屋中尋找,卻是最終,待得全然無果並即將放棄之際,她眼風突然掃到了床榻那大紅的紗幔上方,竟垂釣著一隻勾紗幔的玉鉤,那玉鉤的彎鉤上方,穿著幾隻大紅的珠子,而珠子上方,則是一枚玉色方形似罐的珠子,且那珠子的正中,竟方巧印著一枚火紅的囍字。


  思涵瞳孔驟然一縮,足下驀的頓住,所有目光全數朝那方形珠子凝去,麵色大湧大沉,渾身莫名發緊。


  展文翼掃她兩眼,當即踏步過來,待尋著思涵的目光將那玉鉤打量幾眼後,神色微動,平緩出聲,“長公主,那玉鉤可是有問題?”


  思涵應聲回神,目光起伏不定。


  怎能沒問題。那玉鉤之上的玉色方形的珠子,中間火紅帶囍,無疑與她肩窩處繪著的圖案極為相似,是以,如此碰巧的重合,無疑是在說明,那珠子有問題。


  她一言不發,待沉默片刻,便開始緩緩上前,強行將玉鉤上方的粗線全然扯斷。瞬時,那玉鉤上方的大紅珠子與那玉色方形的珠子頓時垂落而下,待在地板上彈跳兩下後,思涵與展文翼雙雙彎身抬手,展文翼則拾起了兩枚大紅的珠子,而思涵,則獨獨撿了那枚玉色方形的珠子。


  “看看這屋子的地麵,可有方形小洞。”待直起身來,思涵低沉沉的吩咐。


  玉珠在手,寒涼之至,且這股寒意,似要從指腹的皮肉徹底鑽進身子,再在身子中大肆遊走,最終,蠶食冰涼她的心口。


  展文翼神色越發起伏,待朝周遭兵衛掃了一眼,隨即再度朝思涵望來,略微詫然複雜的問:“此方形玉珠,難道便是開啟地室的鑰匙?”


  思涵神色幽遠,一股股厚重沉寂之色在瞳中蔓延,“應該是。”她極是直白的回了話。


  這話剛落,便頓有兵衛扯聲而起,“長公主,這裏有處小洞。”


  思涵瞳孔一縮,不待他尾音落下,便閃身過去,待站定在那兵衛身邊,垂眸一望,果然見得足下當真有枚細小的方形小洞。


  她心口驀的起伏緊跳開來,當即蹲身而下,待將手中的方形珠朝那小洞放去,珠子則僅填了小洞一半,另外小半截則凸出在外,思涵下意識伸手捏住那凸起之處,稍稍一擰,瞬時,珠子隨著她指尖的力道轉了半圈,而麵前那小洞,竟是微微顫抖,一道道悶重的響聲陡然在旁響起。


  頃刻之際,在眾人驚愕震撼的目光裏,前方不遠那大紅精致的床榻竟莫名轉動挪移,床下的地板也開始層層挪開,而待那一道道悶重摩擦之聲全然消停,那本是安置喜床的位置,早已破開了一道兩人寬的洞。


  成功了!

  待從驚愕震撼中回神,在場兵衛皆是大喜。


  展文翼大鬆了口氣,緩步朝思涵過來,平緩溫聲的道:“長公主精銳聰慧,這地室,該是被長公主開啟了。”


  聰慧醢?

  短促的二字落在耳裏,思涵瞳孔驟顫,麵色驀的僵硬開來。


  豈是她聰慧!

  若非藍燁煜刻意在她肩窩處繪製這等圖案,她又如何能從中悟得線索,從而將這地室打開緹?


  隻是,那藍燁煜不是早已背叛她了麽?往日對她之情,也不過是逢場作戲麽?怎如今,他以這等方式來告知她攝政王府地室的解開之法,又是何意?


  莫不是,地室放置之物,並非好物,又或許那藍燁煜本也沒打算放過她,是以便想用地室裏隱藏的東西,來害她?

  心思搖曳,一股股複雜冷冽之意,也抑製不住的在心底蔓延。


  待得沉默片刻,她才回神過來,目光朝展文翼一掃,徑直迎上了他那雙溫和體貼的瞳孔,低沉沉的道:“地室雖是打開了,但裏麵雖是有詐,我們都得小心行事。”


  似覺思涵這話在關心他,展文翼麵上增了幾許溫柔笑意,極是順從的朝思涵點點頭,隨即也不待思涵再度言話,他溫潤平緩的道:“那地室,長公主無需先行下去,待微臣親自下去一探究竟後,待全然確保裏麵安全無虞,再通知長公主下去。”


  攝政王腹黑之性,他自也是心如明鏡,是以此番那地室的入口雖是打開了,但他終還是心有戒備與擔憂,生怕思涵會遇險。


  奈何,這話本也是權衡之為,但思涵卻並未聽入耳裏,她僅是瞳孔一縮,極是幹脆的回了話,“不必了。”


  短促的三字一落,不待展文翼反應,她便徑直抬腳往前。展文翼神色微沉,當即上前攔在思涵麵前,忙道:“地室凶險不定,恐有變數,長公主不可貿然下去。望長公主體恤鳳體,先行在此等候,待得微臣下去打探好了,確保安全了,再喚長公主下去一探究竟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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