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他似是這才應聲回神,瞳孔顫了兩顫,凝穩了風瑤。


  “行車趕路自是不便,且易跟不上隊伍,你且將馬車車廂卸了,策馬而跟。”


  風瑤迎上他的瞳孔,低沉幽遠的出聲。


  他自是明白風瑤妥協之意,勾‘唇’朝風瑤微微一笑,隨即強行斂神一番,慢騰騰的道:“情緒流得太多,倒讓長公主見笑了。此生之中,長公主是第一個聽江雲南說這些貼己話的人,”


  “努力活著的人,本宮自是佩服,何來見笑。”風瑤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平緩無‘波’的回了句。


  他眼角略微一挑,麵上的不甘起伏之‘色’全然消卻,瞳中的笑容也隨之濃烈半許,待咧嘴朝風瑤笑笑,隨即不再多言,僅是略微幹脆的下了馬車,打發了馬夫,而後極是幹脆幹練的躍上馬背,扭頭過來朝風瑤笑得燦然,“長公主,江雲南已是準備好。”


  風瑤神‘色’微動,淡然點頭,隨即再度揮軍而行。


  夜‘色’沉寂,寒風凜冽,周遭之處,荒林叢叢,望之生寒。


  天空漆黑漫步,深邃如硯,遙遠無邊。


  身子骨著實涼薄得緊,冷風迎麵而來避無可避,唯獨強行忍受,風瑤的馬速極快,馳騁而前,江雲南則策馬緊緊的跟隨在側,全然不曾跟掉分毫。


  待得三更之際,周遭突然起了霧,霧氣氤氳磅礴,隨著時間的推移便越來越密,待得濃霧‘交’加得看不清前路時,風瑤一行終是放慢了馬速,緩緩朝前而行。


  這回,江雲南舉著火把,策馬走在了前方,獨自探路。


  風瑤目光時常朝他一掃,隻見他脊背一直都‘挺’得比值,滿身的衣袍翻飛,墨發飛揚,整個人清清瘦瘦,似要被凜冽的冷風刮走一般。


  突然,瞳孔稍稍緊了半許,有莫名思緒陡然在腦中滑過,待得按捺心神一番,風瑤低沉的問:“你身上的寒毒……”


  曾記得,當初容傾雖為幼帝解了被江雲南血液中染上的寒毒,但江雲南身上的寒毒並未解,如此,顛沛流離的趕路,卻又無解‘藥’在身,這江雲南能撐得了多久?


  正待言話,江雲南則扭


  頭笑盈盈的朝她望來,不待她後話道出便平和柔然的道:“長公主放心,江雲南身上的寒毒,已求悟淨方丈解了。”


  是嗎?


  風瑤微微一怔,那悟淨,竟還會為江雲南解毒?

  她神‘色’稍稍幽遠半許,兀自思量,江雲南似是知曉她心底的疑慮,繼續道:“悟淨方丈曾親眼見得江雲南割腕為皇上獻血,是以心有慈悲,主動要為江雲南處理手腕傷口,江雲南則趁那忌諱,跪地央求悟淨方丈為江雲南解寒毒,悟淨方丈未拒絕,大抵是可憐江雲南吧,便當真配‘藥’為江雲南解了寒毒。”


  風瑤瞳孔稍稍一鬆,漫不經心的朝他點頭,隨即垂眸下來,不再言話。


  一行人浩‘蕩’往前,全然不歇,縱是風聲鶴唳寒意‘交’加,眾人也都是打起了‘精’神,鐵蹄鏗鏘的往前。


  待得翌日天明,一行人僅稍稍停歇休息過一個時辰,隨即便再行趕路。


  路途遙遠,漫無邊際,除了滿身的奔‘波’疲倦,並無其它。


  風瑤再未收到黑鷹的信了,大抵是不知她去了何處,是以黑鷹也找不到路送信來了。


  路途之上,風餐‘露’宿,本也以為攜帶江雲南不過是圓他之意,多個在旁奔‘波’的人罷了,卻不料,隻要每番停下來歇息,江雲南便會迅速下馬擼,著袖子便為風瑤準備膳食。


  從不知,如江雲南那般妖異柔媚的人,竟也會羹勺之事,且即便條件不便,處處受製,竟還能利用周遭的一切為風瑤烹飯熬粥,甚至還可添上些滋補的燉品甚至炒菜。


  此番行路,終歸再不如往日那般次次幹糧與烤‘肉’,待得薄帳之中寒風呼嘯,風瑤冰涼得都快失了知覺的手指捧住了一碗熱騰騰的粥,指尖微微的暖了開來,瞬時之間,心也有觸動,終是抬頭朝江雲南往來,低沉沉的道:“你怎會做飯?”


  他停了手指舀粥的動作,似是未料風瑤會突然出聲,整個人也稍稍一怔,待得思緒全然回籠,才按捺心神一番,抬頭咧嘴朝風瑤笑笑,“還以為長公主不會問呢,卻不料長公主終還是問了。”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往日與老乞丐行乞之時,老乞丐偶爾討了米糧,便會煮來吃,江雲南多看了幾次,便會了,老乞丐知曉江雲南會了後,便也再不做飯了,甚至偶爾自破廟不遠的菜地裏偷了菜回來,也會讓江雲南煮著吃,隻不過,無油無鹽,便是再新鮮的菜,都不過是索然無味罷了,嗬,江雲南的廚藝啟‘蒙’,便是從那破廟中開始的。再到後來啊,老乞丐亡了,江雲南輾轉到了平樂坊,也是從那時開始,江雲南才突然知曉,何謂用不完的糧油,何謂用不盡的鹽巴,何謂新鮮上乘的蔬菜瓜果,何謂,真正入口便似天堂的美味珍饈。往日那些從來不敢想象的東西,一朝一夕,便全數擁有,且可隨意支配,且坊主雖重視江雲南學習技藝與媚術,但並不抵觸江雲南常入後廚獨自摩挲做菜,大抵是知江雲南往日不曾吃飽過飯,目光短淺土裏土氣,不過是未見過世麵之人罷了,是以大多會對江雲南翻了白眼麵‘露’嘲笑,但並不會真正阻攔,如此,後廚的所有東西,江雲南皆可隨意而用,江雲南的廚藝,便也是在平樂坊真正練就的。”


  風瑤瞳孔微縮,深眼凝他幾眼,不說話。


  本不過是尋常一問,隻因如江雲南這般風情萬種之人,無論怎麽看都是與廚藝渾然不沾邊的人,卻不料,此人竟也如此擅廚,是以,便心有探究,直至今日,熱粥暖手,才情不自覺的問了出來。


  隻是,這江雲南倒當真將她的話極是認真對待,說了一席這麽長的話來,倒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長公主可知江雲南第一次在平樂坊吃飽肚子時鬧了何等笑話?”卻也正待風瑤沉默片刻,江雲南柔然輕笑的朝風瑤問。


  連日的行路,他身上雖染了幾許風霜氣息,但麵上那柔然的笑容,則是一直都濃烈燦然,風情之至,似是無論條件如何的艱苦磨難,也折不斷他那滿身的柔膩風情。


  風瑤瞳孔微縮,熱粥滾燙,她僅是垂頭下來,小心翼翼的飲了一口粥,隨即淡然點頭。


  江雲南繼續道:“江雲南第一次在平樂坊吃東西,足足吃了五碗米飯,三盤小菜,兩碗‘肉’湯,還吃下了一整隻叫‘花’‘雞’。隻因從小到大不曾吃飽,是以那次吃東西時,便是腹中大脹大痛,也如發瘋般不願停筷,直至被脹得兩眼發翻,麵‘色’發青,整個人僵倒在地時,坊主才笑得不輕,抬手指著江雲南便道‘將這個小叫‘花’子催吐,吃了那麽多東西非得脹死不可’。江雲南清楚記得,那種將吃下去的東西全數吐出是何等感覺,甚至吐得腹中幾無可剩,坊主才讓人罷手,隨即差人收走了屋內

  的一切吃食,說是要江雲南養胃,卻不知江雲南將胃裏的東西全數吐了出來,休息之後便饑餓難忍。嗬,那一日啊,過飽與饑餓,都一一折騰了一遍,再到後來,江雲南再不敢吃撐,也不敢挨餓。”


  說完,抬手將桌上的小菜朝風瑤麵前推近,“此地雖是荒蕪,但仍是不乏野菜,長公主且嚐嚐,這野菜的味道自也不錯。”


  風瑤點頭,一言不發的就食,待得半晌後,她才幽遠低沉的道:“往日容傾,似對你不薄?”


  江雲南目光幽遠,笑笑,“棋子罷了,何能薄與不薄,隻是坊主讓江雲南活到今日,江雲南,自然也是感‘激’他的,隻奈何,這麽多年了,無論陪伴與否,也無論江雲南為他做了什麽,江雲南在他眼裏,都不過是枚棋子罷了。而江雲南,還是想活著,至少死,也不願一聲不響的死在坊主手裏。是以,命運如此罷了,怪不得誰。”


  “容傾何時與異族之人接觸上的?”風瑤沉默片刻,思緒翻湧,話鋒也稍稍一轉,低沉沉的問。


  江雲南並無隱瞞,低聲道:“上次江雲南與長公主說,平樂坊的分鋪遍布東陵其餘之地,不止京都一處,但那時,江雲南並未說全。坊主的平樂坊,不止在東陵上下分布,在大周東陵大齊都有分布,若不然,坊主自也不會對諸地之事的消息這般靈動,更也稱不上江湖百曉生了。那大英之人,許是聽了坊主名號,主動來與坊主合作,但至於要與坊主合作什麽,江雲南便不知了,隻是,依江雲南片麵所了解到的,那大英之人如此想對付長公主,似是因長公主得罪了什麽人,且最為重要一點便是,那人想利用幼帝來牽製住長公主,從而,再利用長公主來牽製……大周。那人似是並非想要即刻要長公主‘性’命,且不直接對付長公主,是因知曉長公主巾幗之氣,並非貪生之人,但幼帝乃長公主的軟肋,是以那人,便將矛頭與蠱毒提前對準了幼帝,以圖‘逼’長公主就範。隻不過,許是那人也不曾料到,坊主會如此急於求成,全然將與那人的合作毀了,率先不顧一切的將矛頭對準長公主。”


  冗長的一席話,層層入耳,再度在沉寂的心底勾出了‘波’瀾。


  風瑤滿目幽遠,神‘色’淩厲,待得兀自沉默半晌,終是道:“如此說來,容傾倒也算是壞了那大英之人的算計。”


  江雲南點點頭,“那人有意留長公主‘性’命,坊主則有意要長公主‘性’命,且不說坊主此番已是亡了,即便未亡,那大英之人,也不會放過坊主了。”


  說著,歎息一聲,“仇恨令人‘蒙’蔽了雙眼,坊主,也不過是個可憐人。倘若沒有仇恨,坊主定也能像許皇傅那般富可敵國,儒雅風華,深受京中‘女’子追捧青睞,隻可惜,如坊主那樣的人,終還是未能逃脫仇恨的枷鎖。”


  這話一落,江雲南便垂眸下來,不再言話了。


  即便抵觸容傾的使喚與算計,但終是與之相處了多年,無論如何,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他對容傾,終還是心有惻隱的。


  一時,周遭氣氛終是沉寂了下來,風瑤也未言話,僅是沉默片刻,便兀自開始垂頭飲粥。


  待得一切完畢,一行人再度收拾趕路。


  冷風依舊凜冽,天氣寒涼無溫。


  而腦中有關的容傾之事,終是隨著冷風的吹拂而肆意消散了。


  許是,待得以後歸得京都時,她可差人為容傾滿‘門’仔細翻案,看看容傾一家是否冤屈,又或者,等她真正歸得京都時,容傾的事早就忘記了,憶不起來了,但卻不得不說,容傾那般死法,的確是,可惜了。


  一行人再度浩‘蕩’而前,馳騁而走。


  接下來幾日內,眾人皆鮮少休息,咬緊牙關策馬趕路,偶爾‘迷’路,江雲南則會身先士卒的開始問路,隨即確定好方向後再度前行。


  風瑤略有擔憂方向,隻因大英之地畢竟神秘,也鮮少有人真正知曉其所在之地,江雲南則自信滿滿,言道他雖不知大英確切位置,但卻知大概方向,定不會有錯。


  如此,無奈之下,自然也得選擇信任江雲南。


  而待一路分餐‘露’宿,顛簸前行,待得五日之後,日落黃昏,天空突然霞紅縷縷,給人一種暖‘春’的錯像。


  卻也正這時,前方已再無道路,而是橫亙了一條河,大河極是寬敞,水流不急,河麵‘波’光粼粼,在這黃昏的霞紅裏極是耀眼。


  而放眼朝大河對岸一望,隱約可見,那河岸層層樹木之後,像是立著一簇簇的帳篷。


  紅霞染透了天邊,便是前方河麵上,也倒映著片片緋紅雲霞。


  怡然清幽的景致裏,天水似如一‘色’,然而半空之中,則突然有道道青煙飄騰而起。


  周遭晚風浮動,隱約卷著幾許水腥味,然而不久,也卷來了幾縷被吹散了的青煙,縈繞在鼻,仔細一聞,竟是有些燒烤炊煙的味道。


  風瑤立在馬背,神‘色’幽遠的朝對岸凝著,一言不發。


  身邊策馬而立的江雲南瞅了瞅天空的青煙,隨即放眼朝對岸密林中那隱約可見的帳篷掃了兩眼,眉頭微皺,隨即轉眸朝風瑤往來,嗓音略微發緊的道:“長公主,對岸有軍,卻不知是敵是友,此際,我們該是避開為好。洽”


  風瑤神‘色’微動,並未拒絕,待沉默片刻,便扭頭吩咐身後暗衛道:“皆小聲行路,莫要驚擾了對岸之軍。”


  說完,眼見眾人紛紛恭敬點頭,她這才按捺心神,手中韁繩驀地一動,調轉馬頭朝另外方向行去鈐。


  對岸那些人,的確不知是敵是友,是以,為防萬一,自然是該好生避開。且此番江雲南打探的去往大英之路雖是必得渡河,但也可繞過此地,從下遊渡河去。


  隻奈何,心思本為如此,馬蹄聲也並未猛烈,卻是不久,沉寂平然的氣氛裏,陡然間,有道飛禽的叫聲驀地滑坡了平寂的天空,那聲音極是尖銳,突兀刺耳,刹那之間,似也刺破了天際,留得陣陣強烈不止的回聲。


  那是,猛禽的叫聲。


  風瑤瞳孔一縮,側耳傾聽片刻,隨即便下意識抬頭循聲一望,卻見陡然入目的,竟是隻渾身‘毛’羽黑得噌亮的飛鷹。


  那飛鷹體型極大,正在她頭頂上空盤旋而飛,那雙強健有力的翅膀循環翻騰,發出略微呼嘯慎人的簌簌聲。


  風瑤麵‘色’越發一變,待仔細將那黑鷹凝了半晌,瞬時之中,終是確定那上空盤旋的黑鷹,正是經常為她送信箋的那隻。


  隻是,這黑鷹,怎會在此處盤旋?

  又或者,它在東陵京都不曾尋到她,是以,便一路四處尋找,鬼使神差的找到了這裏?


  心思翻騰不止,正待思量,江雲南則緊著嗓子道:“長公主,那黑鷹僅在你頭頂盤旋,許是不善,可否讓暗衛‘射’殺於它,免得飛鷹傷人。”


  江雲南不知風瑤心思,更也不曾真正見過那飛鷹,一時之間,隻見那飛鷹僅是在風瑤頭頂上方盤旋,目光也淩厲的朝風瑤落著,便覺猛禽終還是攻擊‘性’極強,為防飛鷹傷了風瑤,便急忙緊著嗓子提醒。


  卻是這話剛落,那飛鷹竟似通人語一般,極是怪異猙獰的挪身盤旋在了江雲南頭頂,且那雙巨大的翅膀越是撲騰,便越是朝江雲南頭頂靠近。


  江雲南的墨發全被飛鷹那雙翅膀撲騰來的風吹‘亂’,他瞳孔微縮,麵‘色’也稍稍一沉,抬眸朝飛鷹打量了好幾眼,隨即便按捺心神的慢騰道:“本以為猛禽不懂人話,卻不料這隻竟如此通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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