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加之又惹當初還是大英太子的大英太上皇震怒,從而肆意打壓公孫世家,惹公孫世家為保安穩,便棄車保帥,將我娘親,驅逐出大英。


  我娘親的妹妹,名為公孫月,因與我娘親極是親近與心疼,便暗中相助,設計讓我娘親與大楚帝王偶遇,從而因其容貌太過出眾而令楚王一見傾心,破例將我娘親納入楚王宮為妃,安享富裕太平,但公孫月怎麽都不曾料到,王宮之寵,不過須臾片刻,‘女’人一道誕下子嗣,容貌身材自然受損,比不得新‘婦’新妃溫柔嬌弱,再加之新妃心思叵測,處處陷害與爭寵,一把大火而焚,我娘親,隻得製造假死之象,從而領我連夜奔離楚京。”


  冗長的一席話,厚重幽遠,複雜重重。


  思涵滿麵驚愕,心口層層而跳,待得強行將心神稍稍壓下,她低聲問:“那東陵五皇子呢?你娘親既是被逐出大英,他為何不趁此機會將你娘親娶入宮中?”


  “他並不知曉我娘親真正身份,不過僅覺我娘親乃哪國的富商之‘女’。後來為了攀上東陵太子之位,便聽從其母之意,娶了當初東陵太傅之‘女’,從而在太傅及太傅黨羽相助之下,成了東宮之主,穩了根基。而我娘親,不過是他在民間遊玩時留下的一段‘豔’情罷了,且我娘親當時早與他‘私’定終身,兩人遊山玩水,卻不料突然一日,我娘親醒來,身邊早已空空如也,早已無人。那東陵五皇子,竟趁我娘親熟睡之際,不告而別,甚至因著擔憂我娘親會影響他與太傅之‘女’的婚事,便幹脆將這段情……全然抹殺。”


  思涵渾身驟然發緊,目光顫抖不定,“那東陵五皇子,便是後來的,東陵皇帝?也是,東方殤與司徒淩燕的,父皇?”


  短短幾字,她問得極是發抖,甚至艱難。


  藍燁煜幽遠而道:“嗯。的確是那不負責任的‘浪’‘蕩’之人。東陵皇帝當初為了帝位與江山棄我娘親,乃害我娘親命途衰落的罪魁禍首,我自然要親手滅了他一直守著的東陵,取其江山而坐。”


  說著,嗓音一挑,“而那大英太上皇,乃對公孫一家施壓的罪魁禍首,致使公孫一族棄車保帥,幹脆斷情的將我娘親逐出大英,如此,那大英太上皇,我又如何能饒過?我不僅要親手殺他,親手殺他兒子,我還要親手毀他大英,讓他成他大英的滅國罪人,讓他好生在地獄之中,對我娘親懺悔。”


  思涵滿身發緊,瞳孔深邃重重,起伏重重,全然平息不得。


  本以為藍燁煜便是天下風雲的人物,能憑一己之力攪‘亂’整個天下,卻不料藍燁煜的娘親,竟也是如此傳奇的人物。


  該是何等的氣質與容貌,又該是何等的傾城不可方物,才可讓天下幾國的帝王,如此對她傾慕有加。


  又該是何等的命運曲折,悲酸嚐盡,才會讓一個好端端的‘女’子,承受了這麽多背離與拋棄,卑微與猙獰。


  思緒翻轉,一切複雜惆悵甚至起伏的感覺,層層在心底起伏。


  她渾身仍是發著緊,發著顫,心境嘈雜萬縷,起伏萬丈,本想說些什麽,奈何喉嚨沉重而又幹啞,竟是再也道不出一字一句來。


  如此沉寂壓抑的氣氛,持續了片刻,隨後,藍燁煜那‘唇’裏溫熱的氣息再度緩緩的噴入了她的脖子裏,“自我記事以來,我便一直目睹我娘親的辛酸,甚至卑微。我曾一直想著,是否終有一日,我們命運會有所轉折,但最終,我們並未迎來轉折,而是,我娘親死在了青州河內,連屍首都隨著河水飄走,再也不尋。我藍燁煜一直苟延殘喘的活著,一直堅定的活著,全是憑著滿腔的仇恨支撐到現在。我自小便是滿身大仇,我立著要大力翻身,立誌要殺了害過我娘親的所有人,如今,大楚已滅,東陵已亡,這最後,便僅剩了一個大英。”


  說著,嗓音一挑,“思涵,大英是我最後一個仇敵之國。待我將大英滅了之後,將大英太上皇與大英皇帝殺了之後,我藍燁煜這條命,以後一定隻為你而生,隻為你而活,也因,那時的我,就沒什麽仇恨來支撐我活著了,隻有思涵你,能讓我對這血腥汙濁的人世留念。”


  嗓音一出,他變勾‘唇’而笑了。


  然而這話入得思涵耳裏,卻是心境太過震撼與‘波’動,連帶眼眶都微微的泛紅開來。


  “當年那些仇恨,你是聽誰說的?你娘親?”她沉默片刻,終是強行扯著嗓子嘶啞而問。


  “仇恨之事,我娘親從不與我提及,隻是當時青州乞討之際,撿了半瓶烈酒,我娘親喝醉了,便自行說了出來。也隻有那時候,她醉態‘迷’離,才第一次暢然而笑,即便雙眼瞎盡,但她也笑得極是好看。她還說,當初她還是公孫世家長‘女’時,最是風光,滿城之人大多為她折腰傾慕,也還說,當初她被公孫一族的長輩聯合逐出大英,我外祖父與外祖母束手無策,哭紅了雙眼,她也曾說,當初楚王將她接入宮中時,她雖仍對東陵老皇帝念念不忘,但卻未有恨的,但後來,日子過得太過辛酸悲苦,現實的無情全然壓彎了她的脊梁,看著年幼的我也隨她一道乞討,一道挨餓,那時,她便恨了,恨透了東陵老皇帝的不告而別,恨透大英太上皇的施壓與鄙視,恨透楚王給她希望又給她絕望,恨透董鄂妃的算計與‘陰’毒……她恨透了那些人,便是醉著,便是沒有眼珠,但她臉上也‘露’了恨。隻是待得醉醒過後,她便忘記一切了,仍還是那個努力為我討飯隻求讓我不餓肚子的可憐之人,她甚至也會偶爾抱著我,對我講大英的風土人情,對我說她如今最是希望的,便是回到大英,回到公孫世家,從而保護好公孫一族,再不讓公孫一族被其餘三大世家欺負,不再讓大英皇族計量,從而將公孫一族發揚光大。卻是這些話剛一說出,她便自嘲而笑,然後抬著沒有眼珠子的眼眶對著天,笑著再對我說,她竟然又開始做夢了。”


  冗長的一席話一點一點的入得耳裏,那種震撼與厚重之感,無疑將思涵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本以為藍燁煜此生便已是命途多舛,卻不料藍燁煜娘親的命運,更是艱難險阻,絕望悲涼。甚至,又該是要有何等的勇氣,才會在重重的磨難中艱難而屹立不倒,又該是有何等的誌氣與堅韌,才能在那般風雪交加之際苟且活著。


  那般人物,那般努力活著的人,卻在領著自己幼子偷生之際,竟溺亡在青州河裏。便是不曾親眼見得那般猙獰溺水的死亡場麵,但也能知曉,當初藍燁煜的娘親臨死之際,該是何等的不甘,甚至絕望,且當初年幼的藍燁煜還在船上束手無策的驚恐喚她,是以,她怎能舍得她的兒子,怎能舍得放下這人世紛繁的一切一切。


  許是正也是因目睹自己娘親的死亡,目睹自己娘親一路走來的尖酸與委屈,從而,藍燁煜從小帶大便生活在卑微裏,仇恨裏,甚至辛酸裏,那仇恨的種子,早在心底蔓延瘋長,是以,他強行苟且的活著,強行要成為人上之人,強行要徹底拚命的改變命運,不過是,想報仇罷了,為他娘親報仇,也想為他娘親實現他娘親曾想象過的一切……


  思緒層層的翻騰起伏,平息不得醢。


  思涵滿目複雜,麵色微白,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待得半晌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指尖將藍燁煜環得極緊極緊,隨即唇瓣一啟,低沉幽遠的道:“往日的一切,都過去了。”


  這話一出,他便勾唇而笑,語氣突然變得懶散溫潤開來,“往日之事雖是過去,但往日的仇恨,自是過不去。自我娘親去世,我便立誌要殺盡一切得罪過的人,而後,便還剩著大英太上皇等人。是以,大英未滅,仇敵未亡,公孫一族未如我娘親想象中的那般興盛,如此,一切自然是過不去。緹”


  說著,嗓音稍稍沉了半許,話鋒一轉,繼續道:“思涵,我今日說的這些,可是嚇著你了?”


  思涵極是幹脆的搖頭,滿目幽遠,低沉道:“我不曾經曆過你的成長,不成經曆過你的險阻甚至艱辛,是以也無資格太過評判你的過去,也無資格勸你太多。但作為局外人來看,我終還是覺得,比起複仇,你娘親許是更願你現世安好。”


  這話,她說得極是緩慢,也略有委婉勸他惜命之意,奈何這話剛出,甚至尾音都還未全數落下,他便懶散柔和的輕笑開來。


  “思涵既是擔憂我,便明說就是,何來還將我娘親搬出來為借口的讓我惜命?”他慢悠悠的出了聲,語氣柔和慵然,且還不曾掩飾的夾雜了幾許淺淺的戲謔。


  卻是這話一出,因著嗓音太過慵然隨和,順勢將周遭僵硬壓抑的氣氛也頓時打破,活生生的讓周遭氣氛注入了些平緩與平和。


  思涵並未立即回話,自然也知他在有意調侃,隻是他越是這樣,她心底便越是心疼焦灼,隻因,此番這些話題全然提及,他心底本該是悲傷悵惘,奈何他卻還要鼓足勇氣的去將所有情緒掩埋,這種之為,於他而言雖是常行之事,但於她而言,卻讓她最是心疼。


  大抵是受傷慣了,偽裝慣了,是以,才會如此擅長掩蓋情緒。隻是如今在她麵前,無論他方才笑得有多隨和,嗓音又多慵然平靜,她也知曉,他不過是在強顏歡笑罷了。


  “我擔憂你是真,但卻並非有意拿你娘親為借口的勸你惜命。我僅是依照局外之人的看法,覺得比起你在仇恨中拚殺惡鬥,你娘親許是更會希望你安然的活著。”待得片刻之後,她便強行按捺心緒,再度對他解釋一遍。


  卻是這話尾音還未全然落下,他便懶散平緩的接話道:“思涵之言,雖有道理,甚至我也曾一直想象,許是我娘親在天之靈也是想讓我安然活著,隻可惜,人本就是多思多慮之人,且心底一旦交織著太多的仇恨與不甘,現實的殘酷與逼迫,終會將一個人磨煉成陰狠無情且又拚命想活著,想翻身的無情之人。是以,便是我娘親希望我安然活著,我也早已被殘酷現實逼得脫離了初衷,無法再依照她的希望而安然的活著。就如思涵你,你父皇與母後,也該是希望你與幼帝安然而活,但如今呢,天下江山,國之重責,你不也是放不下?不也不願攜著你幼帝離開東陵京都而過安然的日子?”


  思涵瞳孔再度一顫,麵色驟變,突然間,被他這話噎得說不出話來。


  是了,縱是亡去的人希望他們會安然而活,希望她們會過得安好,但現實所逼,責任與仇恨重重交織,她們不得不逼著自己在刀尖上行走,不得不逼著自己在這硝煙彌漫的世界裏拚鬥。她顏思涵做不到放棄東陵而領著自家幼帝逃入深山安然隱居,是以,也著實無法勸說藍燁煜為了性命而放棄如今的一切。


  越想,思緒越發的翻騰搖曳,起伏重重。


  她腦袋突然淩亂,不知該與他說些什麽。她僅是越發的將他抱緊,沉默許久後,才強行轉移話題道:“現實終是太過殘酷,並非你我能真正左右。是以,如今說什麽都是無力與蒼白,言語也是無用無意義。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希望,有朝一日,我二人真能過上安穩之日,再不受小人坑害,不受仇恨重壓,不受戰火繚繞……”


  “會的。這一天很快便會到的。待我將大英滅了,一切,便都結束了,安穩了。”


  是嗎?


  思涵下意識噎了後話,卻是並未將他這話太過聽入耳裏。


  如今天下之中,非大英一國,那大齊與樓蘭也是野心磅礴。如今船行於海,消息略有閉塞,這兩日也不知那尉遲雪蠻與清杉是否拿下樓蘭了,更也不知那大齊這些日子是否早已遣兵小心翼翼的跟來,就為趁著大周與大英大戰之際撿漏。


  是以,便是大英被藍燁煜手下,那大齊與樓蘭,也是未知,說不準到時候,大周還要繼續與大齊與樓蘭對抗。


  思涵眉頭再度皺了起來,一股股複雜與壓抑仍是在渾身四方蔓延。


  卻是正這時,藍燁煜再度平緩慵然的轉移話題道:“今日大戰而捷,算是小安,本該值得慶賀,是以,其餘之事,我們便莫要多說了。”說著,嗓音一挑,“思涵,我有些餓了。今兒那江雲南落入海中渾身濕透,且又在風中穿著濕衣站了幾個時辰,想來該是受了風寒,無精力做膳食了,不如,思涵去親手為我熬上一碗粥如何?外麵的天兒倒是冷,方才又在外麵吹了那麽久的風,身子骨倒是寒冷得緊。”


  他這話說得略微認真,思涵當即退開他的懷,目光下意識落在他麵上,細致打量。


  眼見他正微微而笑,俊美的麵容風華如玉,雖看似與尋常並無異樣,但若細觀,卻不難發覺他麵色稍稍透著幾分蒼白,甚至那漆黑深邃的瞳孔之中,也抑製不住的漫出了幾許疲憊。


  他著實該是極累極冷的。


  本是舊傷未愈的身子,今日卻如此大動幹戈的動用內力,且又在外麵吹了那麽久的風,自然該是冷著了,凍著了。


  思涵心頭了然,對他方才之言也無任何懷疑,待得片刻後,她便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低聲道:“你先在榻上好生休息,我將清粥做好便為你端來。”


  藍燁煜唇上的弧度越發而深,溫潤柔和的道:“那便有勞思涵了。”


  這話入耳,思涵也未耽擱,待得按捺心神一番後,便開始緩緩起身,出了屋門。


  屋內雖能稍稍避風,但卻並無暖爐,藍燁煜這些日子畏寒,想來身子骨著實該是凍得吃不消的,是以,便是她顏思涵不曾調羹弄勺過,但心有觸動與擔憂,便也著實有心為其親手熬製熱粥。


  隻是,待被精衛們領著入得大船上的灶房,江雲南竟恰到好處的入了屋來。


  此際,他早已是換掉了濕衣,仍就是著了一身大紫***包的長衫,眼見思涵正坐在灶旁點火,他便笑盈盈的緩步過來,柔聲朝風瑤問:“長公主怎來這灶房了?”說著,似是猜到了什麽,當即又問:“長公主可是餓了?”


  思涵無心回話,僅道:“本宮要熬粥。”


  江雲南眼角一挑,心思輾轉片刻,便全然明白過來了,“長公主可是要體恤大周皇上,是以便想親自為他熬粥犒勞於他?”說著,麵色增了半分複雜與蒼涼,片刻便咧嘴柔膩膩的笑開,“長公主可不能如此偏心才是。江雲南今日雖未能替長公主殺了東陵太子,但也是拚盡全力護過長公主的,是以,長公主今兒親手熬的粥,江雲南可否討得半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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