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思涵淡道:“你若要喝粥,自是尚可。今日之事,你也是功不可沒。”


  江雲南麵上的笑容越發濃烈,那雙落在思涵麵上的瞳孔越發的流光肆意,卻是片刻之後,他薄唇一啟,正要繼續言話,不料後話未出,門外便突然揚來精衛的恭敬聲,“娘娘,皇上說了,他正等著娘娘的粥,望娘娘早些熬粥歸去,免得他一刻不見便如隔三秋。”


  一刻不見便如隔三秋?


  這話入得思涵耳裏,若說不詫異,不愕然,自然是不可能。


  遙想那藍燁煜倒也說不出什麽情話來,而今倒好,竟能堂而皇之的讓精衛傳道這等私密之話。


  “看來,該是大周皇上已是知曉江雲南入了灶房,從而與長公主共處一室了,是以,有心防著江雲南勾引長公主呢。”


  正這時,江雲南柔膩膩的回了話。


  說著,嗓音一挑,又道:“大周皇上雖為精明,但也著實看輕江雲南了呢。江雲南雖為風塵之人,也的確有心入得長公主後宮,甚至也著實對長公主心有傾慕,但江雲南卻非下作之人,隻要長公主不願亦或不喜,江雲南自會安安分分待在長公主身邊,絕不會將風塵之地的那些法子用到長公主身上呢。”


  他兩雙眼睛極是晶亮,待得這話全然落下,那雙眼裏便也不曾掩飾的染了幾許柔弱與柔媚之氣。


  甚至於,他作為一個男人,竟能將那等無辜柔弱之氣自他的眼睛演繹得淋漓盡致,無疑是比女人還要柔,比女人還要楚楚可憐。隻是他如此模樣,尋常之人見了定會心生憐然,但入得思涵眼裏,卻並未掀得任何波瀾。


  “大周皇上是否輕看於你,你最是清楚。若他當真有意貶低輕視於你,便也不會一直將你留在營中。”


  待得片刻,她漫不經心的回了話。


  江雲南麵色微變,瞳孔微縮,並未立即言話,待得沉默片刻,他便挑了挑眼角,似是想通什麽一般,突然輕笑出聲,“罷了,長公主如今護短,江雲南說什麽長公主都定是要維護大周皇上的。既是如此,江雲南便也識趣不說了,此際長公主既是要熬粥,江雲南便幫長公主燒柴火吧。”


  嗓音一落,斂神一番,隨即也不再多言,僅是開始垂頭而下,極為認真的點火。


  整個過程,二人不再言話,各行其事,隻是大抵是見屋內許久都無其餘聲響道出,則是不久,不遠處的屋門便被人小心翼翼推開,兩名精衛迅速而入,眼見思涵與江雲南並無異樣,精衛們這才鬆了口氣,卻也不打算轉身出屋,而是自內合上屋門,隨即便緩步過去立在屋中角落,猶如木樁子般靜靜而立,那雙毫無起伏的雙眼也肆意朝江雲南盯著,如同防狼一般。


  江雲南極是無奈,勾唇笑笑,卻也未言話。


  比起屋內的沉寂,屋外,則依舊是海風浮蕩,寒意逼人。


  海上的濃霧已是被吹得支離破碎,逐漸飄遠消卻,而周遭爍光無垠的海域,也終是稍有朦朧的呈現在了眼前。


  伏鬼靜立在主屋門外,一動不動。


  則是片刻,屋內竟突然傳來強行壓製的斷續咳嗽,待得他眉頭大皺,正心下擔憂之際,不料突然間,門內竟陡然揚來一道重物墜地之聲。


  那墜地聲極是沉悶,極是厚重,但若不稍稍細聽,自也是聽不到的。


  隻是這話入得伏鬼耳裏,卻突然讓伏鬼臉色大變,隨即全然顧不得任何禮數,當即轉身過來,迅速推門而入,待得正要繼續迅速朝前踏步,不料足下還未及動作,便聞一道冷冽森然的嗓音陡然揚起,“關門。” 森冷的二字,猶如刀尖刺中心脈,將滿心的恐懼甚至擔憂全數釋放出來。


  伏鬼僵了動作,並未合‘門’,僅是下意識的定睛朝屋內望去,則見那滿身雪白之人,正斜靠在榻,一手支著頭,整個人看似慵懶隨意,並無半許不妥,奈何細觀之下,卻又覺他那風華如‘玉’的麵容,此際竟染著濃厚的蒼白之‘色’,便是那眉頭,也極為難得的緊皺著,滿身凝重。


  “還不關‘門’?”


  眼見伏鬼一動不動,藍燁煜稍稍瞳孔越發一縮,‘唇’瓣一啟,再度‘陰’沉森然的出了聲。


  這話入耳,伏鬼才當即回神過來,隨即急忙轉身抬手合‘門’,卻覺不知何故,手指竟是略微發抖發顫,抑製不得醢。


  隨著一道道吱呀的木悶聲起起落落,片刻之際,屋‘門’全然被合上,掩住了屋外凜冽的寒風。伏鬼並不耽擱,強行按捺心神的轉身過來,迅速往前,待站定在藍燁煜麵前,垂眸而望,才見他膝上那雪白的長袍上,竟是稍稍沾染了些塵屑。


  若非摔跪在地上,何來膝蓋處有這麽一片略微突兀的塵屑?

  伏鬼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心底略有了然,麵‘色’發緊,但卻不敢就此多言,僅道:“灶房內,屬下已遣人過去盯著娘娘與江雲南了,他二人定不會出什麽事來。緹”


  藍燁煜淡然點頭,並未言話,漆黑深邃的瞳孔靜靜凝在屋中角落,似是深思什麽。


  伏鬼垂頭再度極是迅速的朝他掃了一眼,猶豫片刻,終還是忍不住緊著嗓子問道:“皇上,屬下方才在‘門’外聽到……聽到了墜地聲,不知,不知皇上方才在屋中可是摔著了?”


  這話一出,藍燁煜便稍稍挑了眼角,蒼白的麵容也略生複雜。


  待得沉默片刻,他才神‘色’微動,目光朝伏鬼稍稍而落,平緩無‘波’的道:“燈枯耗竭的身子,雖不至於一時半會兒便弱下去,但自然也非尋常那般硬朗,隻不過摔著倒是不曾,你該是聽錯。”


  他語氣卷著幾分不曾掩飾的漫不經心,說著,話鋒也跟著稍稍而轉,“外麵之事,處置得如何了?”


  伏鬼心生起伏,自然也知曉自家主子有意隱瞞摔倒之事,想來本就是不可一世之人,滿身驕傲,行事也曆來是威風四麵,又何來能在旁人麵前拉下麵子的說自己摔倒了,便是在他伏鬼麵前,他也是不願展‘露’任何孱弱與無力,他就是這樣的人,他跟隨他這麽多年,早已對他的脾‘性’心知肚明,是以便是他不挑破,他也猜得到真相是何。


  伏鬼心頭了然,卻也不打算挑開,主仆這麽多年的默契,他自然也是有的,隻是心底的擔憂之感,卻是全然消散不得,不知該如何派遣。


  他也並未立即回話,兀自沉默僵立,周遭氣氛也越發變得壓抑重重,令人渾身發緊發涼。


  待得片刻後,伏鬼才稍稍回神過來,再度強行斂神一番,隻道:“外麵殘局,已收拾完畢。東陵太子與東陵大公主所在的那艘船,也已,點了火。”


  “嗯。”藍燁煜滿目幽遠,漫不經心點頭,麵‘色’並無任何變化,伏鬼緊緊凝他,繼續緊著嗓子道:“皇上,海上的霧氣也散得大半,前路也稍稍可看清了,不知此際,是要繼續原地修整,還是開始上路?”


  藍燁煜薄‘唇’一啟,慢條斯理的問:“今日一戰,大周損兵幾何?”


  伏鬼恭道:“不多。皇上用計包抄東陵之船,‘亂’箭回敬,是以,損兵僅有五百。”


  藍燁煜瞳‘色’越發而遠,“若非濃霧遮蓋,他東方殤又何能殺得了我五百‘精’衛。”


  伏鬼忙道:“確為如此。若非濃霧遮蓋,視線不清,加之東陵埋伏在此‘亂’箭偷襲,要不然,我們大周定不會損兵五百。”說著,神‘色’微動,話鋒也稍稍一轉,繼續道:“隻是,比起大周的損兵,東陵則是全軍覆沒,屬下大概算了一下,此番東陵損兵,該在三千之多。隻是,依屬下之見,此地本已是大英的地盤,東陵太子領三千兵衛而來,大船而埋伏,如此大的陣狀,大英豈會不知,若非大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亦或是大英有意與東陵太子合作,東陵之軍,自無可能再次安穩的埋伏,從而在濃霧之際大肆偷襲。”


  他嗓音極是緩慢,語氣中也如常的卷了幾分複雜與煞氣。


  如今東陵太子雖是全軍覆沒了,但他終還是擔憂大英早與東陵太子有所聯盟,此番讓東陵太子在此阻擊偷襲不過是虛晃一招亦或是利用東陵太子來試探大周實力罷了,是以,說不準真正的重頭戲,還在後麵。


  “你所說之言,並非全無道理。許是這場突然而來的濃霧,若不出所料,也該是大英而為。”


  待得伏鬼之言稍稍而落,藍燁煜便漫不經心的回了話。


  伏鬼猝不及防一怔,麵‘露’愕然,藍燁煜繼續道:“東方殤能領兵躲藏在大英之境,若無大英相助,絕無可能。而這場濃霧未免來得太過突然,且濃霧之中略夾煙火之味,就憑這點,便已非尋常。隻不過這又如何,便是大英有意拿東陵當槍使,東陵仍是全軍覆沒,且我大周實力,仍是損傷毫‘毛’。他大英若想依靠東陵來探尋我大周實力,倒也得有人活著回去複命才是。”


  說著,嗓音越發而沉,平緩幽遠的繼續道:“此番一戰,雖未損兵多少,但仍是惡鬥一場。吩咐下去,令眾軍在原地修整一個時辰,稍稍用些膳食,待一個時辰後,加急趕路。”


  威儀的嗓音,磅礴厚重。


  伏鬼麵‘色’越發而緊,當即恭敬點頭,卻是片刻之際,藍燁煜興致缺缺,繼續道:“你也去灶房好生盯著,那江雲南若在思涵麵前太過話多,便借機將其逐出灶房。”


  這話入耳,伏鬼自是知曉自家主子是在擔憂灶房內的那位,奈何,雖不敢對他這話怠慢,但心底的擔憂仍是不曾鬆懈分毫。


  他眉頭緊皺,仍靜立在原地,藍燁煜瞳孔微縮,威儀而道:“還不出去?”


  伏鬼心口一緊,低聲道:“皇上之言,伏鬼自不敢懈怠。隻是,皇上的身子……”


  不待伏鬼後話道出,藍燁煜便眸‘色’一沉,淡漠清冷的出聲打斷,“悟淨方丈的‘藥’並未用完,是以,便是燈枯耗竭,也非十日半月就會倒下。朕之身子,你不必擔憂,也不可在思涵麵前含沙‘射’影的透‘露’,若你將此事對思涵透‘露’半字,到時候,便別怪朕對你不留情麵。”


  伏鬼緊了緊臉‘色’,站端身形,當即恭敬點頭,隨即渾然不敢再耽擱,即刻轉身出‘門’。


  ‘門’外,冷風寒涼,層層而湧,伏鬼猝不及防的打了個寒顫,心底陡跳,著實是還未全然從自家主子那威儀森然的氣勢中回神過來,卻是正立在原地略微怔愣發呆之際,不遠處則突然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他驀地回神,下意識循聲而望,便見思涵正親自端著膳食朝這邊行來。


  此番天寒地凍,她手中托盤上的膳食正紛紛冒著熱氣,入得眼裏,倒是極為難得的牽出了半分暖意。


  伏鬼神‘色’微動,迅速斂神一番,站端身形,朝風瑤稍稍而拜,喚了聲‘娘娘’。


  思涵淡然朝他點頭,也未言話,僅是端著托盤繼續往前,待得入得主屋,伏鬼便在‘門’外極是貼心的為她合上了屋‘門’,她則下意識抬頭朝那軟塌上的人掃去,入目的是他那張極是風華的麵容,隻是不知是太過虛弱還是太凍太冷,他麵‘色’竟極是蒼白如紙,活生生增了幾許脆弱之意。


  都休息這麽久了,這廝臉‘色’竟還未好轉,著實讓人放心不下。


  思涵眉頭微皺,按捺心神的繼續往前,隨即緩緩將手中托盤放置在麵前的矮桌,而後抬頭凝他,正要言話,不料話還未開口,藍燁煜竟垂頭朝托盤內的熱粥掃望,薄‘唇’一勾,微微一笑,“我雖說我想喝粥,思涵靜隻給我熬了粥?就不打算給我做些下飯小菜?”


  這話來得突然,頓時將思涵的思緒擾‘亂’。


  思涵怔了怔,眉頭也也發而皺,待得片刻後,她才緩緩回神過來,也跟著垂眸掃了掃麵前的清粥,略微無奈的道:“怕你太過久等,又擔憂你太冷太涼,是以便先將這粥端過來讓你喝下暖暖身。你若想要下飯的小菜,我這便去灶房再為你做些。”


  說完,不待藍燁煜反應,便已略微幹脆的站起身來,卻是正這時,他則陡然伸手扣住她手腕,驀地將她再度拉著坐定在軟塌。


  “堂堂金枝‘玉’葉,本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若為我調羹‘弄’勺,倒是著實委屈你了。”他轉眸深眼朝思涵凝著,那蒼白的麵容卷著十足的笑意,倒是稍稍減卻了幾分脆弱孱然之態。


  思涵心生起伏,悵惘幽遠,待得沉默片刻,才歎息一聲,“你若安好,我為你調羹‘弄’勺,也非不可。再者,我雖為東陵公主,但也並非全然不沾陽‘春’水,你莫不是忘了,我曾隨國師在道行山上清修幾年,那些年內,所有膳食,也是我自行而做的。”


  這話一出,藍燁煜並未回話,僅是靜靜凝她。


  待將她望了片刻後,他才手指微微用力,將思涵拉入懷裏,緊緊而扣,那尖翹的下顎則輕輕抵在思涵肩膀,蒼白的俊臉緩緩邁入思涵脖間的青絲裏,鄭重道:“便是你往日也曾碰過柴米,但你如今卻親自為我做了膳食。我藍燁煜此生,得思涵之心便是此生無憾,今日得你相許相知,終是我藍燁煜福分。”


  “燁煜……”思涵麵‘色’微變,歎息一聲,正要言話,卻是後話未出,藍燁煜繼續道:“如我藍燁煜這種人,此生本該是‘陰’狠煞氣,情愛之事定與我沾邊不得。我也不曾想過我藍燁煜有朝一日也會被人真正所愛所係,也曾想過孤獨終老亦或是英年早逝便是我之結局,但如今,老天終還是待我不薄,竟是將你,送到了我麵前。”


  說著,話鋒稍稍一轉,語氣越發柔和,“思涵,待得天下大安之後,便讓展文翼與國師守著東陵如何,你我一道去天下雲遊如何?你且不知,塞外邊關雖是黃沙狂騰,但也有長河落日之壯景,且也還聽說,東陵南邊的紅楓盛景最是壯觀,成片緋紅,極是驚‘豔’,也曾還聽說,大齊國都的城隍廟內有枚極是靈驗的姻緣石,夫妻若至,印刻留名,定可保三世姻緣,生生相許……”


  他緊緊的將思涵攬著,一動不動,‘唇’瓣的熱氣不住的撲在思涵脖子裏,那柔和纏綣的話語,極為難得的染滿了憧憬。


  然而這席話入得耳裏,思涵卻心有酸澀,連帶眼睛都跟著抑製不住的酸澀。


  說來也是奇怪,最近這些日子,她的確是太感‘性’,情緒也太過容易‘波’動了,如此狀態,絕非是當初她能滿身幹脆的從京都城‘門’跳下那般的淡定鎮靜,甚至如今都會因一些小事,甚至藍燁煜的幾句話便變得心有觸動與起伏,連帶心境與思緒也層層受擾,平靜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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