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大英各個副將驍勇善戰,皆可重用。我將伏鬼留你,是你與伏鬼熟悉,吩咐起來也順手些。”說著,似無心就此多言,他嗓音稍稍一沉,“思涵,我看看你傷口。”
思涵微微一怔,待得回神,也無耽擱,僅是稍稍自他懷中退出,略微見肩頭衣物拉下,露出了肩頭那纏繞著層層紗布的傷處,她麵色並無半點異常與沉重,僅是垂頭掃了一眼紗布,略是無奈的道:“方才是我自己重新上了一遍傷藥,一隻手纏繞紗布倒是有些不方便。”
藍燁煜將那彎彎扭扭四方八繞的紗布掃了一眼,“如此纏紗布,力道不勻,許是會對傷口不利,我重新幫你纏。下次可莫要逞強,讓東臨蒼喚幾個侍女過來服侍。”說著,白皙的指尖開始探上了思涵肩頭的紗布,開始層層而剝,卻待紗布一落,猙獰的傷口展露,他瞳孔一縮,麵色也驟然陡變,整個人渾身上下,再度卷出了幾許濃烈陰沉的煞氣。
是的,煞氣。
思涵頓時反應過來,這廝哪裏是要重新幫她纏紗布,明明是不放心的想借機親眼看看她傷口。
“其實也無大礙,上過傷藥了,且東臨蒼傷藥極靈,許是明日,這傷口便可全然結痂。”這廝極為護短,她自是知曉,為防這廝惱之下算計生事,她急忙按捺心神的出聲緩道。
卻是這話一落,他麵色便已全然斂了下來,那雙漆黑的瞳眼緩緩朝她落來,片刻之際,已略是卷了半點溫潤的笑。
他這番突然的轉變,看得思涵心驚膽戰,心中也大有不詳之感蔓延,至於因何而感覺不詳,卻又說不出個什麽來。
“肩膀被一箭貫穿,那衛王,倒也是下了狠手。”正這時,他則慢騰騰的出了聲,嗓音似如平緩溫潤之中隨口道出,隻是入得耳裏,總有幾分閻羅索命般的腹黑與陰烈,隻是本要在他臉上找出什麽異樣來,但他又笑得溫潤,俊臉風華,整個人舉手投足皆是一派風雅氣息,那裏有半點的陰烈之氣。
難道,是她多慮了?心底的不祥之兆也會多疑了?
“你也覺得今日獵場之事,是衛王做的?”
待得沉默片刻,思涵才斂神一番,就著他的話思量片刻,低低出聲。
藍燁煜雖身在城外,待憑他的手段,這國都之中自然也是布下了不少暗線,如此,今日獵場之事,他能清楚知曉甚至能這般及時入城而來,想來自也是有暗線通報才是。
“除了衛王,還能有誰?今日蠱獅襲人,死傷無數,百裏堇年落獄,群臣百姓皆對百裏堇年憤慨惱怒,這場狩獵,百裏堇年處處落敗,唯獨那衛王最是得利。是以,今日獵場之事,不是那衛王安排的又是誰?”僅是片刻,他便平緩溫和的朝思涵回話,說著,目光微微一轉,在前方矮桌處掃了一眼,隨即指尖微動,拿了紗布過來便開始極為認真細致的為思涵傷口包紮。
整個過程,思涵未再言話。
待的包紮完畢,藍燁煜便為她細致攏好衣裙,待得一切完畢,不遠處門外則突然揚來一道緊然恭敬的嗓音,“公子,老夫人已是備好膳食,讓奴婢來問問顏公子是否要過去用膳了?”
這話一出,門外便揚來東臨蒼低沉的嗓音,“你且去回稟老夫人,就說,許是還得再等會兒。”
侍奴恭然應聲,踏步而走。
思涵抬頭,目光徑直凝在藍燁煜麵上,“東臨老夫人之邀,你可要過去坐坐?”
“外人之邀,我如何要應。我藍燁煜,自然也不是誰人都請得動的。”
這話溫潤如成,並無鋒芒,隻是語氣中略卷戲謔與調侃,自然,也算是在拒絕。
思涵緩道:“也罷,隻是,無論東臨蒼心思如何,但那老夫人對你,的確是真正關心。”
這話尾音還未全數落下,藍燁煜便平緩而道:“思涵,自打我娘親溺亡,我藍燁煜此生,便再無親眷。東臨老夫人對我有恩,我此番領軍而來,不對付他東臨府便已算是還恩,其餘的,不在我考量之內。”
這話入耳,思涵心口一緊,深眼凝他,再不言話。
一個自小便顛沛流離,時時都在鬼門關徘徊路過之人,一個日日都在生殺予奪中長大的人,親情於他而言,的確已如糞土。畢竟,在他最年幼的時候,是殺戮,是顛沛流離,是娘親的慘烈溺亡,在他成長之途,曆來都是獨自一人,窮困潦倒,單槍匹馬的硬著頭皮活著,他的生長,的確無任何親眷好心的參與,有的,僅是地獄似的殘酷,是以如今,性情已大成,並無更改,常年的艱辛與血色已容不得他去汲取那所謂的親情的溫暖。
他不恥,更也,不需要。
思涵滿心通明,指尖微微而曲,反手將他的指尖纏繞,似是隻能這樣,才可無聲的陪著他,寬慰他,甚至,為他的不平而不平,那種心疼之感,也肆意的自骨髓中冒出。
“今日,你準備何時出城去?”
她不敢再就此多想,僅是強行按捺心神,穩住酸澀疼痛的心境,急忙轉移了話題。
“許是等會兒便要走了,這幾日地道還未全然挖痛,工序繁瑣,甚至越要挖痛,那敲打聲便越容易引國都之人發現,我得親自去監工,以防萬一。”若不然,幾萬大軍,極容易因突發之事而群龍無首,亂騰之中,橫衝直撞。
思涵點點頭,眉頭一皺,“如今國都處處森嚴戒備,你又要如何安然出城去?是依舊用那穆元帥的令牌?”
藍燁煜緩道:“那令牌,用一次倒好使,多幾次,便易惹人懷疑。”
“那你要如何出城去?”
藍燁煜神色微動,並未立即回話。
思涵心有起伏,深眼凝他,“你若不易出去,便讓東臨蒼暗中安排。國都戒備森嚴,你如今又未攜重軍而來,一旦被人發現,定受群起而攻,絕非好事。”
他稍稍鬆了鬆麵色,溫潤柔和,隨即薄唇一啟,脫口的嗓音也越發平和朗潤,“思涵放心,我要出城,自然是,光明正大完好無損的出。”
思涵越聽越懸,正要再問,奈何藍燁煜則突然道:“據我所知,昨日東臨蒼將你勸回,展文翼與江雲南繼續前行回旭,卻在半道之上,江雲南突然失聯,不知何處。”
思涵後話頓時一噎,怔了一下。
藍燁煜繼續道:“江雲南此人,硬氣執拗,加之對你有忠心耿耿,若不出所料的話,江雲南此際,也該是在城中了。”
思涵再度怔了一下,愕然起伏。
江雲南執拗之性,她自然是了解的,那廝若決定了什麽,自然也是義無反顧的要去實現,隻是如今,那廝既是入城,又為何不來東臨府尋她?
思緒翻轉,心思倒也嘈雜。
待得片刻後,她才按捺心神一番,緩道:“隨他去吧。亂世紛紜,人人自危,江雲南要如何,我也是管不住的。”說完,話鋒自然而然的一轉,“你此番入城可是受了涼?手指倒是冰涼得緊,我為我沏杯熱茶暖暖。”
“好。”藍燁煜溫聲而應,麵上的笑容恰到好處的完美,整個人言笑晏晏,那番風雅姿態,著實令思涵看得恍惚了一下,隻覺少年風華如玉,笑意清淺,竟如初見那般,翩躚溫潤,似如九天神祇。
卻又僅是片刻,她便下意識垂眸,各種現實縈繞在心,那些所有的恍惚,全數被現實擊敗。
她開始鬆了藍燁煜的手,起身為他沏了一盞熱茶來,他則伸手接過,稍稍暖了暖手指,飲上一口,隨即便正要放下,思涵神色微動,忙道:“你手指涼,多暖暖。”
他放茶盞的動作稍稍僵住,目光朝思涵落來,清雅而笑,隨即好生捧穩了茶盞,僅道:“近些日子一直在吃悟淨的藥,不曾荒廢,是以如今身子倒是不怕涼了,思涵放心。”
是嗎?
他總是喜歡一個人抗下所有棘手之事,從而在旁人麵前表露出一副波瀾不驚的從容模樣。是以,她也太了解他的強撐與偽裝,是以這話入得耳裏,自然是不信的。
隻是即便如此,她也無心拆穿,隻道:“好歹也是我沏的茶,你捧著多暖暖手也好。”
他落在她麵上的目光幾不可察的深了半許,也未立即回話,待將她凝了半晌,才緩緩點頭,隨即便伸手而來,再度自然而然的將思涵攬入懷裏,“你若當真想留在國都,後麵幾日,便好生待在東臨府,莫要外出了。東臨蒼這人看似溫和,實則也是圓滑之人,你莫要聽他之言,上他的當了。若有實在拿不定的主意,便遣伏鬼為我送信,問我拿主意便成。”
“嗯。”思涵靜靜倚在他懷裏,低聲而應。
藍燁煜繼續道:“我不會再逼你什麽,也不會再強行讓你先回東陵,但我已是做了這麽大的退讓,便也望思涵你,好生呆在東臨府,莫要再做讓我擔心之事。”
“嗯。”
所有的話,終是被他這一席席認真的囑咐之詞而強行噎下了喉嚨,再加之內心寬慰酸澀,悵惘遙遠,是以,所有心神都開始一遍遍的浮動,最後,思緒雜亂,不知該與他說什麽,僅能極為認真的朝他應聲。
這廝曆來不是個話癆之人,但每番對她都能這般的嘮叨而言。
又或許,情深太重,是以,才會越是擔憂你的安危,擔憂你的一切。
思涵深吸了幾口氣,一言不發。
藍燁煜也不再多言,兩人相互依靠,雙雙沉默,大抵是因大戰在即,心中巨石大懸,是以,此番隻得相互依靠而汲取對方的溫度,但又心思各異,厚重難耐,再也道不出話來。
許久,天色已全然暗下,屋內光線微弱,黑沉壓抑。
藍燁煜終是到了離開之時。
思涵親自起身相送,一路與他牽著手,緩緩往前。
身後有東臨蒼遠遠的跟隨,卻並未上前打擾,更也不曾真正開口讓藍燁煜去與他赴老夫人的招待,他僅是兀自沉默著,猶如空氣一般,緩緩跟隨,麵色複雜幽遠,悵惘幽涼。
待思涵與藍燁煜行至東臨府府門,藍燁煜才稍稍垂頭而下,在思涵額頭落下一記溫熱,隨即親自抬手極為細致的為她攏了攏衣裙,溫聲道:“外麵涼,回去後讓東臨蒼為你屋中點幾隻暖爐,莫要著涼了。”
說著,指尖脫離思涵衣襟,緩緩垂下,朝她笑得溫潤柔和,寬慰認真的道:“回去吧。”
本是小小離別,但卻不知為何,心頭難受得無法派遣。亂世之中,許是每番離別,都藏著生死相隔的森然現實,是以,縱是不願去麵對,但卻又,不得不去麵對。
或許,她也可隨著藍燁煜一道出城,與他一道駐紮在大周營地,隻可惜,她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她要做的,不是要躲在藍燁煜身後被她安穩護著的女子,而是,也想拚盡全力,用她自己的方式,去促成他的所有願望。
是以,縱是風雨猙獰,離別悲涼,但此際,她也唯有強行按捺心緒,強行將滿心的悲涼與不舍壓下,僅是也跟著稍稍抬手,為他攏了攏衣襟,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墨發。
整個過程,他靜立原地,一動不動,微弱的星火打落在他臉頰,勾露出他清瘦的輪廓,讓人稍稍一觀,越是心疼。
“我會在東臨府好好等你。也望你在外行事定小心謹慎,無論如何,你定要好生記得,功成名就也好,落魄失策也罷,我都會是你的後盾,默默的站在你身後,隻要你累了,疲了,我定會用盡全力的帶你脫離這是非之地。我也不求你能成戰場霸主,但若能每場戰役皆勝便是最好,我也不求你能為我做些什麽,更不願你大戰之餘還要顧及我的事,我隻求你,每次相見,都能安然活著來與我相見。”
嗓音一落,指尖自他的墨發放下。
藍燁煜那嘴角上的笑容終是堅持不住,麵色陡然變得複雜,那雙落在思涵麵上的目光,深邃起伏,情緒湧動,似要將思涵徹底吸入眼底一般。
待得無聲沉寂半晌,他才稍稍伸手過來,將思涵緊緊環在懷裏,語氣也幽遠綿長的低聲道:“思涵,我知道了。”
短短的一句話,大抵是情緒使然,他嗓音拖得稍稍有些長。
隻是這話落下,他卻並未鬆開思涵,而是依舊緊緊的環著,待得半晌之後,周遭夜風也越發涼寒刺骨之際,他才稍稍將思涵自懷裏輕輕推出,再道:“走了。”
“嗯。”
思涵低聲而應,嗓音一落,便見藍燁煜朝他微微一笑,隨即也不再耽擱,緩緩轉身而行,片刻之際,便已出了屋門,策馬離去。
那馬蹄聲最初極是緩慢,一步一步的遲緩著,似在昭示著馬背上的人心緒雜亂,踟躕不停,卻又是不久,馬蹄聲才徹底迅速而前,猛烈奔走,待得不久,周遭徒留冷風浮蕩,枯枝簌簌,那黑夜裏的馬蹄聲,早已在遙遠之處平息,沉寂,而後再也不聞。
瞬時,思涵僵然的目光抑製不住的顫了顫,周遭再無藍燁煜身上的淺淺墨香,更也無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俊麵龐。一時,心底驟然陡沉,空蕩不已,似如缺了什麽最重要的東西一般。
心口的揪痛竟開始莫名的隱隱作祟,越來越烈,思涵眉頭一皺,回神過來,右手忍不住微微而抬抵在心口,奈何即便如此,心口的揪痛仍是明顯,那種熟悉入骨般的疼痛猙獰而來,似要將整顆心都撕碎。
她身子也開始抑製不住的微微彎曲。
身後遠處那東臨蒼終是發覺了異樣,當即快步上前,目光在思涵身上一掃,麵色驟變,此際也顧不得什麽了,當即抬手過來,打橫將思涵抱起,猛然奔走。
“速去打熱水,再將本少藥箱拎來。”
夜風拂亂了他的墨發,那本是修條的身影也顯得格外的急促搖晃。
待抵達思涵所住的小院,侍奴已及時的將熱水與藥箱送到,且將屋內的燈火全數點燃。
東臨蒼將思涵放於榻上,先是伸手為思涵把脈一番,隨即麵色越發凝重,再度道:“瑤……長公主,此際你心疾發作,務必得針灸通脈……”
思涵額頭早已是一層冷汗,心口劇烈而痛,連帶身子也抑製不住的彎曲顫抖,東臨蒼的話入得耳裏,已然激不起她心中任何波瀾,她僅是強行按捺心神,斷續低啞的道:“東臨公子要如何醫治,自便就是。”
她心疾之症,她自然是心知肚明。那心疾的程度如何,她自然也是大概知曉。
遙想往日悟淨方丈對她心疾都無完全之策,甚至這東臨蒼也曾幾番把過她的脈,也不曾煉出真正解疾的靈丹妙藥,是以,每番心疾發作,她自然知曉情況危急,如此,保命要緊,自然是顧不得什麽。
待得她嗓音落下,東臨蒼也斂神一番,不再耽擱,先是將思涵扶著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