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隨即迅速打開藥箱,從藥箱內掏出剪子便開始在思涵後背剪起衣裙來,待得稍稍展露脊背,他便迅速用熱水浸手,隨即展開銀針,極是細致的開始在思涵脊背遊針。


  思涵靜靜的爬著,縱是心口如萬蟲噬咬,也緊咬牙關,不讓自己哼出一聲。


  周遭氣氛也全然沉寂下來,無聲無息,徒留屋外冷風簌簌而起,呼嘯而動,似是寒涼入骨。


  許久許久,心口的揪痛終於開始緩緩的平息,而脊背上落針之處,卻不知為何竟還是刺辣的疼痛。待得她眉頭緊皺,著實承受不得之際,東臨蒼才開始恰到好處的挪走銀針,瞬時,整個人渾身被冷汗濕透,身子骨也猶如惡戰了一場,疲憊不堪。


  正這時,東臨蒼歎息了一聲,那聲音在這沉寂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思涵神色微動,終是低啞無力的道了話,“我這心疾如何了?”


  這話一出,東臨蒼確並未回話。


  思涵候了片刻,心有不祥,正要轉頭朝他望來時,不料東臨蒼已緩緩的開口道:“不容樂觀。”


  是嗎?


  連東臨蒼都說不容樂觀了,想來她的心疾,的確是越發惡化了。或許是今日獵場之上內力使用得太過,奔波太過,又或者,瞧見藍燁煜離開後心境大動,情緒大湧,是以,心疾在抑製不住的再度發作。


  “心疾之症,最是難治。當初長公主在東陵大軍麵前自城樓躍下,摔成重傷,東陵禦醫連番整治,雖稍稍吊住你性命,但卻難以將你治愈,在你病情最是嚴重,性命危矣之際,藍燁煜曾入行宮,大肆氣你,令你怒火中燒,吐了鬱積已久的淤血,如此才算是真正將你從鬼門關拉回。隻是長公主命雖是保住了,但卻落了心疾的病根,藍燁煜那小子後來也曾讓我好生研製治療心疾之藥,但時至今日,我也僅是稍稍有點眉目,但卻並未成功。”


  僅是片刻,東臨蒼再度道了話。


  思涵聽得悵惘,隻是注意的點並不在他不曾研製出藥丸之上,而是在於,那般早些時候,藍燁煜竟已開始讓東臨蒼研製治療心疾之藥了。


  “不曾研製出來便算了,命運如此罷了,既是逆不了命,便也隻能承受。”思涵默了片刻,再度將心思斂下,故作隨意的道了話。


  奈何這話一出,東臨蒼則歎息一聲,極是認真的道:“長公主,今日獵場之事,在下抱歉。許是今日獵場之上,你大肆與蠱獅拚鬥便已傷了元氣,這也該是促使心疾發作的緣由。在下從不曾想過要害長公主,更不曾想過會讓你心疾發作,在下以為,那般情形之下,百裏堇年那小子……能護住你。”


  “過去之事,多提無用,東臨公子不必覺得有何歉疚。倘若東臨公子當真覺得歉疚,便一心一意幫藍燁煜。自打我認識藍燁煜開始,他便曆來無親眷,雖是他已然習慣了孤身一人,習慣了未有親情的環繞,但若是可以,本宮仍是願意看到,你們能用你們的法子,再讓他重新體會真正的親人的……”


  “長公主雖是好心,但那小子,許是不易接受。在下與他相識這麽久,也僅被他當做友人,但卻並非親人,我娘親對他一直擔憂,便是昨日一見,那小子也不願同桌而聚。是以,若要讓那小子真正打開心扉,許是急不得,隻得一點一點磨合了。但長公主所言之事,在下自然會做到,藍燁煜那裏,在下自會好生幫襯,隻是長公主你這裏,切莫要再輕易與旁人動手,更也要好生穩住情緒,莫要再讓心境太過起伏,誘發心疾了。”


  說完,麵上露出幾分悵然之色,隨即無心再耽擱,僅是稍稍起身將藥箱收好,再度道:“今夜你便早些休息,在下還有事要忙,便先告辭了。”


  思涵淡然觀他,並未言話。


  他也並無耽擱,僅是隨意將藥箱背好,隨即便親自抬手端著水盆朝屋門行去,卻待他行走幾步後,思涵再度低沉出聲,“藍燁煜今夜不曾赴你娘親之約,你娘親那裏……”


  東臨蒼足下稍稍滯了一下,卻又是片刻,腳步便已恢複如常。


  “在下娘親那裏,在下去多哄哄便成了。上了年紀的人啊,便喜操心,在下多勸勸便是了。”他頭也不回的出了聲。


  思涵神色微動,再未言話,待得東臨蒼徹底出屋後,才稍稍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也無心夜膳,僅是稍稍合眸開始休息。


  氣氛再度沉寂了下來,靜謐幽沉。半晌後,屋外的寒風也突然詭異的停了下來。


  思涵終是困意來襲,忍不住要睡過去,奈何正這時,府外遠處,竟突然揚來重重嘈雜之聲。那些聲音隔得有些遠,隻是因周遭太過沉寂,是以任何風吹草動都聽得格外清晰。


  思涵再度被這些聲音所擾,睜了眼,目光下意識朝雕窗凝望,則見雕窗上竟是通明一片,似如火光搖曳,陣狀極大。


  她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心思層層起伏,待得沉默片刻,才開始支撐著身子緩緩下榻,隨即徑直朝雕窗而去,卻待伸手緩緩將雕窗推開,便見略遠之處,火光衝天,聲勢浩大。她神色驟然一變,目光朝窗外廊簷的幾名侍奴望去,卻見不知何時,這些侍奴已全數換為了婢女,徒留幾名男子侍衛遠遠的立在廊簷盡頭,一個個都成了一動不動的黑影,乍然觀望之下,倒是有些慎人。


  “你們何時過來的?”


  思涵按捺心神一番,朝那些婢子低問。


  婢子們正抬頭驚愕的朝那火光之處凝著,此番突然聞得聲響,才驀地回神過來,抬眸朝思涵迅速掃了一眼後,便紛紛垂頭,其中一人則恭敬回道:“回姑娘的話,奴婢們是前一個時辰時被公子吩咐著過來替代姑娘院中的那些侍奴的。公子還交代奴婢們定要好生服侍好姑娘。”


  莫不是藍燁煜來了一趟,東臨蒼也知避嫌了,是以連她遠中的男子侍奴都換成女的了?

  這般心思僅在心底滑了一通,隨即便無心再深糾,思涵僅是再度抬眸朝那火光衝天的方向凝去,話鋒一轉,再度道:“你們可知那燃火之地是何處?”


  侍女們紛紛應聲的抬眸朝那火光之處掃望,猶豫片刻,另一名婢子緊著嗓子回道:“姑娘,那方向該是城中官僚的府邸之街,該是那家大人的府宅著火了。”


  這話入耳,思涵默了片刻,才回神過來,隨即朝婢女隨意應了一聲,便不再耽擱,合窗回榻。


  因著遠處的嘈雜奔走之聲大肆而起,經久不停,是以,思涵在榻上一直都無睡意,待得三更過後,那遠處的嘈雜之聲才稍稍低了幾許,思涵困意也稍稍來襲,這才開始睡了過去。


  翌日,思涵起得早。


  待用過早膳之後,正於軟塌休息,便聞東臨府各處,似也有嘈雜喧嚷之聲響起,甚至附帶著的,竟還有短兵相接的打鬥聲。


  這些嘈雜之聲也來得突然,令她心底一怔,隨即再度起身出屋並在廊簷站定,目光朝遠遠立在廊簷盡頭的侍衛掃去,淡然吩咐,“去看看出了何事。”


  侍衛當即應話,轉身而走。


  卻是片刻,那侍衛便已小跑歸來,臉色大變,氣喘不及的朝思涵回稟道:“長公主,衛王領兵圍了東臨府。”


  什麽?!


  思涵臉色驀地微變,並未回話,僅是立在原地沉默。


  待半晌後,她才低沉道:“領路,去你家公子那裏。”


  嗓音一落,徑直往前,侍衛不敢耽擱,急忙小跑在前帶路,身後幾名婢子急得麵麵相覷,猶豫片刻,小跑跟在思涵身後道:“姑娘,前院該是亂了,姑娘此番出去恐會被人誤傷到,望姑娘還是先留在院內。”


  這話入耳,不過是穿耳而過,並未在心裏引得波瀾。


  思涵一言不發,足下仍舊往前,身後侍女們越發無奈,個個小臉急得蒼白,幾番猶豫,卻終究還是壓下了後話。


  一路行來,打鬥的場景倒是見得極少,便是方才那些本是嘈雜的短兵相接之聲,此際也僅是稍稍而聞,零星兩處,少之甚少了。甚至更令人愕然的是,這一路過來,僅是見得東臨府的家奴與侍衛竟拿著掃帚鏟子與刀劍將那些鎧甲兵衛威著橫著,而那些鎧甲兵衛,則是被五花大綁,猶如卑賤貨物般歪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滿麵的惱怒振奮,恥然之至。


  如此場景,著實顛覆了思涵的所有預料。


  本以為衛王氣勢洶洶的領兵而來,東臨府定吃虧,卻不料,吃虧的不是東臨府,竟是衛王領來的人。


  不得不說,東臨府的人,倒是能耐。便是又官兵來,竟也能快準狠的鎮住。是以,也就不知那東臨蒼在這府內,究竟養了多少本事了得的家奴了。隻不過,家奴本事了得,雖是好事,但如今東臨府的人竟是綁了官兵,如此之罪,那正春風得意的衛王,豈會放過?

  思緒至此,心有微浮,但麵色並無太大變化。


  她足下依舊緩慢,徑直往前,待剛剛抵達東臨蒼主院,則見那偌大的主院院內,侍奴與東臨府侍衛雲集一團,而那滿身玄袍的東臨蒼,則正與那紫褐華袍的百裏鴻昀打鬥正烈。


  百裏鴻昀滿麵的怒意,墨發已是淩亂,手中那寒光晃晃的長劍狠氣逼人,招招為殺,而東臨蒼手中則僅有一把軟劍,動作則是行雲流水,略是花哨,但即便如此,卻能恰到好處的躲過百裏鴻昀的襲擊,拚鬥之中也能遊刃有餘。


  在旁的侍奴與東臨府侍衛皆群立一旁,紛紛滿目緊張的觀望,卻並未真正加入東臨蒼二人的打鬥。甚至在場之中,也無一名衛王府兵衛在側,也不知百裏鴻昀此番領來的兵衛是否全數被東臨府的人控製在主院外了。


  心思至此,思涵足下微微一停,靜立一旁,淡然觀望。


  “姑娘。”


  正這時,前方那些東臨府侍衛與侍奴中有人發覺了她,回頭朝她望來,下意識喚了一句。


  卻是這時,大抵是正因這般喚聲,那打鬥中的東臨蒼與百裏鴻昀二人也下意識朝她望來,卻也僅是迅速的掃了一眼,兩人便再度開始打鬥,越來越烈。


  “打了這麽久,王爺便是有氣也該消了。如今可要好生坐下來與在下說說在下究竟何處冒犯了王爺,竟得王爺領了兵衛前來誅我東臨府?”僅是片刻,東臨蒼那略是無奈的嗓音趁著打鬥的空檔響起。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更是惹得百裏鴻昀氣得白眼橫翻,“你還敢問何處冒犯了本王?本王為王府昨夜火燒成片,不是你差人幹的?”


  東臨蒼麵色微微一變,眉頭緊皺,極是無奈的道:“衛王府昨夜失火,在下也是驚愕,本還想今日登門拜訪王爺一番,奈何院門還未出,王爺竟領人入東臨府來了。在下不知王爺為何會將昨夜衛王府失火一事認定在在下頭上,但在下也是性直之人,在下做過的事,在下自然會認,但在下不曾做過之事,自然絕不會認的。是以,這其中,定是有誤會了,可否勞煩王爺稍稍停下,與在下一道入屋好生敘敘,也好讓在下幫王爺分析分析,找出真正失火之由?若不然,王爺強行將罪責壓在在下頭上,但凶手卻仍在逍遙法外,隻要那凶手一日不落網,王爺的安危自也是難以保證才是。”


  百裏鴻昀惱怒得緊,不待東臨蒼尾音全然落下,便氣衝衝的道:“少在本王麵前狡辯!如今這國都上下,除了你東臨蒼之外,誰還敢與本王作對?衛王府的火不是你放的,還能是誰放的?難不成是本王自己差人放的不成?”


  東臨蒼歎息一聲,“王爺息怒。有話坐下來好好說。在下為人,你自然也是清楚,在下曆來不喜興事,又豈會對衛王府放火?此事定有誤會,還望王爺好生坐下來與在下談談,許是真正凶手仍還在逍遙法外,王爺卻如此對付在下,豈不是讓那凶手極是得意?”


  說著,眼見百裏鴻昀仍是氣得滿麵通紅,雙眼發狠,似是毫無停歇之意,東臨蒼不由提高了嗓音,再度道:“還望王爺以大局為重,行事之前多加考慮。王爺莫要忘了,皇上如今雖是入獄,但太上皇並未真正廢皇上的帝王之位,是以,王爺如今,也僅還是我大英王爺,也仍需有人擁戴,甚至,做你的幫派與後盾呢。再者,我東臨府乃大英四大家之首,雖無什麽官職權勢,但在四大家族之中,自然也有領導甚至於話語權,而王爺若當真想真正坐穩那位置,自然,也免不了四大家認同,更免不了我東臨世家的……輔佐與認同。王爺有壯誌與抱負,在下明白,但王爺如今,畢竟不曾真正登高置頂,是以,有些誤會之事,王爺還是莫要太過武斷,還是需稍稍穩住心神,先聽聽在下解釋才是,莫要將事態越鬧越大,鬧得兩方不愉,從而,讓那凶手與有心之人逍遙看戲呢。”


  冗長的一席話,被他以一種極是平緩勸慰的嗓音道出,縱是一直都在不停的接百裏鴻昀的招數,但他這番脫口的嗓音卻是淡定從容,並無半點的喘然波瀾之意。


  卻是這話一出,大抵是終究真正的鑽入了百裏鴻昀內心,觸到了他內心深處最為結實的一處,瞬時,他麵色頓時一變,身子陡然後退幾步站定,手中刀劍的動作也順勢收斂,僅是片刻之際,他整個人已是全然停歇下來,滿目懷疑的朝東臨蒼凝著。


  東臨蒼也順勢收斂動作,手中的軟劍猶如長了手腳般頓時被他鑲嵌於腰間玉帶,嘴角竟稍稍勾了半抹溫笑,似是早就料到百裏鴻昀會如此反應,是以,麵色也是淡定自若,仿佛一切都在了然之中。


  “王爺,請入屋內一敘吧。”


  他也並無耽擱,僅是目光朝東臨蒼麵上掃視一圈,隨即便柔然而笑,平緩出聲。


  百裏鴻昀深眼凝他,冷哼一聲,隨即也不再耽擱,怒氣重重的開始轉身踏步,朝不遠處屋門行去,卻是足下剛動幾步,似又突然想到了什麽,兩腳當即頓住,當即扭頭過來,目光徑直朝人群中的思涵一掃,“瑤兒姑娘也進來敘敘。”


  這話並非是在詢問,而是在若有無意的命令。


  思涵麵色淡漠,並無言話。


  但那百裏鴻昀似是杠上她了一般,靜立原地,目光也靜落在她臉上,似要執意等她回話。


  兩人無聲對峙,氣氛倒是突然顯得有些尷尬壓抑,在場的侍奴侍衛們也將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掃視,則是片刻,思涵漫不經心的抬眸,深眼徑直迎上了百裏鴻昀的眼,緩道:“王爺之令,我何能不遵。”


  嗓音一落,足下微動,慢騰往前。


  百裏鴻昀麵色這才再度緩和半許,回頭過來,踏步而行。


  三人一道入了屋內,待稍稍坐定在軟塌與軟椅,不遠處的屋門,便被門外的侍奴恰到好處的合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