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我不想去
天寒石白,遠山如階,一條大河穿野而過,兩旁花海如燒,姹紫嫣紅。
我們將馬拴在遠處,邁入花徑,楊修夷在前方分花開路,我被他牽著,不時抬頭去望天上星雲。浩大一片,覆蓋人間。
“今晚好長啊。”我輕聲道,“怎麽還是子時。”
“不長,冬日入夜早,荒郊野外沒有明光,我們戌時出來,趕了兩個時辰的路。”
“真希望真樣長下去。”
他一笑:“我也是。”
走了近半個時辰,楊修夷忽的停下腳步,我循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由一愣:“是人?”
他留我在原地,無聲上前,撥開花木。
四具男屍堆在路邊,遍體鱗傷,皮開肉綻。
楊修夷略略檢查了番,沉聲道:“不到三個時辰。”
“會是誰啊。”
他摸出一塊小木牌,刻鏤著流雲紋章,沒有多餘雕痕,也沒有上漆,中間的禹字仿若木上而生,渾然天成。
“十巫。”楊修夷輕懶懶的拋了回去。
他抬眉張望,伸指在一片葉上輕點,長指微搓,低聲道:“前邊有埋伏。”
他遠眺了番,過來拉我:“來。”
我們在磐石後藏好,過去一陣,遠處傳來細微人聲,我豎起耳朵,那人卻沒再開口。
夜風清寒,月亮時被浮雲所遮,忽明忽暗。
兩男一女朝這邊走來,年歲都大約三十五上下,其中一個男人身材略胖,頭發禿了不少。另一個男人腰下懸著塊小玉牌,刻著一個趙字。
玉佩清透渾厚,一看便價格不菲,這人的身份至少是個長老。
那女人舉著一個巴掌大的小袋,四處照著,小袋用麻布所製,微散著青紫縈光,隱隱有月蘿湘露和惜緣花的香氣。
“那是什麽!”腰上掛著玉牌的男人忽的低聲叫道。
那禿發男人上前查看,麵色大變:“是禹六的兒子和青陽氏的人。”
女人將小袋略略舉高,袋子裏的青紫縈光沒有異常,她垂下手,朝那些屍體跑去:“怎麽會成這樣,誰幹的?”
“前麵還有。”禿發男人叫道。
他起身朝遠處跑去,又發現了數具屍體。
“快看那邊!”女人驚呼著指向更遠處,“是八少爺他們!”
禿發男人最先跑去,一支弩箭就在這時猛然從西邊射來,他腳步一轉便避開了,怒道:“誰!”
話音剛落,他身子一倒,緊跟著就被一股強力往前拖去。
他抓住路邊草木,花草嘩啦啦離開地皮。
“砰”的一聲,那帶著玉佩的男人揮出光矢,卻沒能斬斷拖著那禿發男人往前的東西。
女人追了上去,邊追邊以石頭凝陣,還未落定,四支弩箭同時朝她射去,她側身避開,躍上高空去拉那男人。
我低聲道:“她手裏的小麻袋變了!”
青紫縈光早就慘白一片了。
就在她躍起的這一瞬,無數花瓣飛起,在她身下織光,飛速盤旋,而後砰然爆開。
一切發生的太快,這千鈞一發之際,那帶著玉佩的男人疾衝上去將她救走。而那被拖走的禿發男人卻在這時發出慘叫,被甩向高空,十幾道光矢砰砰射來,將他打得渾身都是血窟窿,衝勁將他帶向遠處,狠狠摔飛了出去。
一環接一環,著實縝密和可怕。
剩餘一男一女臉色都白了,那男人隨之大怒,向著弩箭和光矢來源疾衝了過去。
又有無數弩箭射來,他靈活避開,右手結印,一道光刃帶起身下花海,砰的擊去。
黑暗裏傳來一聲悶吼,似擊中了一個目標。
那女人捏著小麻袋叫道:“七長老,小心右邊!”
男人朝左邊躍去,他們的身影在我們眼裏漸漸變小。
打鬥聲音從遠處傳來,我看向楊修夷:“不去看看嗎?”
“我不想帶你去,留你一人在這我也不放心。”
我舉目而望:“那邊是月家村的方向嗎。”
“嗯。”
我皺眉,心裏很不是滋味。
藏在暗處的那些人這麽厲害,會是誰?
能大手筆的暗算別人,且毫不猶豫的對十巫動手,是萬珠界的嗎?
他們毀了我的家,還要以我家為壘,去算計對付別人,包括我……
一聲慘烈的叫聲劃破長空,是方才那個女人的,隨後動靜漸漸停下,看來勝負已分。
我抱膝靠在石後,雙目怔怔,楊修夷摟住我:“初九。”
“我夢裏不是這樣的。”我難過道,“夢裏沒有這片花海,隻有田野和油菜花,那邊好多鄉間小道。”
他沒說話,臉頰貼在我額上,溫柔的抱著我。
我想哭,但不允許自己哭,這時身後傳來動靜,我們回過頭去,一個人影從那一男一女消失的遠處奔來,頭發蓬亂,渾身是傷。
“他在那!”
“我看到了!”
一支弩箭嗖的射來,人影踉蹌躲開,隨後又是一支弩箭。
“追!”
後邊響起無數喝聲,那人影越跑越慌,幾次摔倒。
他未從我們身前經過,跑在了五丈外,緊咬著牙關,容貌很年輕,二十歲不到。
弩箭嗖嗖破空,他哭著大叫:“救命!救命啊!你們放過我吧,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不會說出去的!”
“嗖!”一支弩箭射中了他的大腿。
他摔倒在地,撿起石頭往身後砸去:“別殺我!別殺我!”
四個人影追來,兩男兩女,一色的縞素白衣在夜色中別樣醒目。
為首的男人舉起弩箭,朝在地上挪動後退的少年再射去一箭。
“啊!!”
箭矢從少年耳邊飛過,他大聲哭叫,忙求饒:“我不逃了!我不逃了!你們繞過我吧!”
為首的男人冷聲道:“砍下他的腦袋帶回去給他的同伴看看。”
“我說!我說!”少年驀然大哭,“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他們不會說的!你放我一條活路!我還可以去他們那邊套話!他們真的有月牙兒的下落!”
一個女人上前:“你還要跑嗎?”聲音冰冷,白衣在月色下如似鬼魅。
少年俯身磕頭:“我不敢了,我給你們做牛做馬,我幫你對付他們,你們饒過我吧!”
腦袋磕在地上,砰砰作響。
兩男兩女互相對望,一個男人去拎他:“走!”
“你這沒用的畜生!”一聲暴喝驀地從我們身後的河道傳來。
一塊石頭向那少年砸去,被人擋掉。
一個女人從水裏跳起:“葉益仁,我殺了你!”
兩女一男登時追過去,那少年慌忙躲到男人身後,渾身發顫。
女人一身狼狽,很快不敵。
我和楊修夷沒打算管閑事,但我們藏身的這個地方著實不容易置身事外。
他們打鬥激烈,那女人被踹了過來,落在我們五丈外,循目望來的他們很快就發現了我們。
楊修夷先發製人,匕首清嘯,寒芒乍放,瞬間朝最近的一男一女攻去。
另一個男人朝我奔來,我急凝神思,卻發現氣息完全無法聚攏,狀況與當年誅神殿下一模一樣。
我起身往另一邊奔去,一支弩箭射來,楊修夷將一個白衣女人踢來替我擋下。
他隨身衝來,身如韌豹,攻向我身後那個男人,拿腕,反扭,狠推,一聲骨骼脆響。
更多弩箭從遠處射來,楊修夷匕首抵在那個男人的脖頸上,我厲喝:“都別動!不然殺了他!”
弩箭嗖嗖如雨,完全不顧這個男人的死活,更多人影從黑暗裏殺了出來。
楊修夷不屑冷哼,一記手刀將這男人擊昏:“初九!”
我當即跳上他的背,手腳並用的纏住。
他忽如暴起的猛虎,迎著弩箭而上,身法詭異刁鑽,朝那些人直攻而去。
他們所穿皆是白衣,夜色下太容易暴露。
楊修夷避開與弩箭遠距離作戰的劣勢,近身逼上。
這些人其實算不得厲害,單個拎出來,不算上兵器,僅憑近身之戰,也許我都能纏上一會兒,可是他們配合起來的戰術走位著實令人頭疼。
身下花海飛起織陣,楊修夷邊攻邊躍開,花海爆開,刺光奪目。
數人追來纏住我們,四周花海又有異動,楊修夷踩住一個人的肩膀,借力往上空躥去。
花海爆開光陣,氣旋如烈,那些纏住我們的人在我們身下被震開,其中一人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我震驚:“他們不怕死麽?剛才是要跟我們同歸於盡?”
楊修夷嗯了聲,沉身落了回去。
光矢交擊如電,弩箭破空而穿,我們被圍在中間,像是待捕的獵物。
那個被楊修夷一記手刀擊昏的男人重新爬起,麵不改色的將自己脫臼的胳膊接回去。
如此劇痛,他額頭汗液顆顆,宛如淌水,他卻悶聲不吭,隨即又衝了上來。
我不將身子當回事,那是因為我身懷重光不息咒,可我再不當回事,我也怕痛。而這些人,那身子完全就不像是自己的,更別說同伴。他們彼此絲毫不存在拖累和顧忌之說,僅一個目標,就是斬殺敵人。
可遇上楊修夷這個敵人,隻能說他們運氣不好。
楊修夷沒有研究他們的走位和配合,靈活閃避,進退難琢,一盞茶不到,他直接憑著強勢的狂攻將他們徹底擊散。
一個白衣女人飛起一腳,將一個同伴狠踹過來,隨後同其他人一起逃向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