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幾絲克製
素布白衣的同伴撞了上來,被楊修夷一腳踢開。
他滾落在地,麵色平靜,掌中短刀一轉,割向了自己的咽喉。
“住手!”
楊修夷怒喝,空中一線寒芒驟閃,“錚”的一聲,半截刀刃同匕首一起掉在地上。
他的胳膊被震麻,垂在一旁,他旋即去咬自己的舌頭。
楊修夷一步掠上,長臂一探,飛快掐住他的臉頰,我跳了下去,叫道:“你們是什麽人!”
他一頓,抬起眼睛朝我看來。
楊修夷手指用力,聽得肌肉繃緊。
他痛出眼淚,卻沒支吾一聲,仍呆呆的看著我的眼睛。
“你看什麽呢!”楊修夷擋住他的視線。
他緩緩抬手指著我,眼神漸次震驚悲涼,口齒模糊不清的說了句話。
我輕聲道:“琤琤。”
楊修夷麵容冰寒,黑眸淩厲陰鬱,大掌鬆開,將他摔在了一旁。
長風陡起,吹來腥熱血氣,男子從地上抬眉,哭道:“少,少主?”
我皺眉。
楊修夷握住我的手,大掌溫暖光滑,是堅不可摧的力量,沉聲對他道:“別耍花樣。”
“你可姓月?”
我輕輕點頭。
他驀地撲來,跪在我腳前:“少主!”
“不好!”楊修夷驀然低喝,上去就給了他一腳,同時抱著我滾倒在地。
數百支箭矢從我們上空嗖嗖而過,數波未歇。
男子抱著腦袋,哭著大喊:“別射了!別射了!這是少主!”
夜風太大,空中太嘈,那些人根本不可能聽見。
男子爬過來:“快找個地方躲起來!這是機關箭陣,不射死我們他們不會罷休的!”
說著伸手來抓我,被楊修夷一掌拍開。
弩箭不休,鋪天而來,趁著中間停滯的一瞬,楊修夷帶著我們從花海穿過,繞往另一邊的河道。
“走這邊!”男子大叫,“這邊安全!”
我和楊修夷如若未聞。
他無奈,隻能同我們一起摸向一座山坡。
山中有渠清河,我們臨水而坐。
楊修夷給那男子處理傷口,他始終看著我,眼眸清澈如水,眼眶通紅。
我也在打量著他,想問很多,卻不知從哪開始問起。
“痛。”他忽的濃眉一皺,看向楊修夷。
楊修夷薄唇緊抿,俊美五官如覆寒霜,冷聲道:“你再這樣盯著她試試。”
“你們……成親了?”
“你叫什麽?”楊修夷問道。
“木臣。”男子看著我,“少主,你和他是何關係?”
“他是我夫君。”我道。
楊修夷微頓,回眸深望我一眼。
我輕擰眉:“你幹嘛?”
他垂下頭繼續包紮,唇角勾起淡笑:“我愛聽。”
我也不禁浮起微笑,其實我也愛聽他在人前說“這是我夫人”。
“可是他是個外人,並非月家人啊!”木臣激動道,“少主,你怎麽能嫁給外……痛!”他怒瞪向楊修夷。
“我知道,”楊修夷淡淡道,“我砍的。”
木臣掙紮,想抽回手,楊修夷死死按住他的胳膊,威脅道:“不老實我就砍了!”
“你是什麽人。”我出聲道,“你為什麽叫我少主?”
“我們是主人救的,”他垂下眼睛,“好久了。”
“他是魔奴。”楊修夷道。
木臣訝異:“你怎麽知道?”
“繇蟲。”
木臣打量著他,而後滿意點頭:“見識不少,比我所見那群鄙陋的凡夫俗子要好得多。”
楊修夷抬眉一瞪,木臣咽了口唾沫,朝我看來:“少主,你不認識我不奇怪,你父親,祖父,太祖父,他們都未曾見過我。”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什麽?”
他右臂仍在楊修夷手裏,雙腿跪下,左臂鄭重平舉,衝我磕頭,大禮之後,他端正跪坐,哽咽道:“主人當初在夙雲之澤裏救了我,憐我小小魔奴無處可去,便將我收留在嵯峨島。我們不能浸染凡塵之氣太久,經五百多年才敢來凡界一趟。少主,我們來遲了,讓你受了十年之苦,我們該死。”
我看向楊修夷,猶豫著該信不信,當初在雲英城外,我已被騙過一次了。
楊修夷沉吟道:“你可認識夜奴?”
“夜奴?”木臣睜大眼睛,“少主,你見到夜奴了?!”
我皺眉:“真的有這人?”
“那是假的!”他怒道,“他們砍走了夜奴和木明的腦袋,剝走了他們的麵皮!那個女人……”他握緊拳頭,“那日騙我們出去的女人身上流著月家的血!不然我們怎會上當!她怎麽能那麽歹毒!”
“你說的主人,叫什麽?”楊修夷問。
木臣垂下眼睛,淒澀道:“字滄壺,滄海一壺,主人是個很瀟灑的男人,可是最後……”
我咬唇,仰頭眺向遠處,天色漸亮,平野高闊,山川明潔,樹木顏彩淡如青瓷。
“你們一直在這裏等初九?”楊修夷又問。
“嗯。”
“你們怎麽知道初九會來,”楊修夷頓了下,握住我的手,問道,“沒有懷疑過,也許她已不在人世了嗎?”
木臣看著我的眼睛,眼眶漸紅,難過道:“我們不是在等你,我們隻是在等少主。”
我聽不懂:“什麽?”
“你,你的父親,母親,所有能牽係化劫的血肉之軀,都是我們的少主。”他垂下頭,“溟海風平浪靜,化劫安定乖順,所以我們知道,這世上還有少主在。”
心口一緊,寒意浸遍周身,我怔怔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的‘少主’一死,溟海便不平靜了?”
他輕點頭,抬眸看我:“少主,你這十年過得好不好,當年是如何逃出去的,你的這身濁氣是以誰的血肉所築?”
我腦袋空白一片,完全無暇去理他。
楊修夷握著我的手:“初九。”
我深吸了口氣,看向木臣:“那,有沒有辦法除掉月家和化劫的牽係?另找他人或他物重新入血咒?”
“不會再有機會了。”他輕聲道,“如若化劫再出來,不止凡界,恐怕六界都不會安寧了。它生性貪婪,嗜好血肉,如今被封印千年,少主,你說它破開封印出來的第一件事會是什麽?”
我徹底傻了。
“化劫是鴻蒙初辟時天地靈韻所幻的神獸之一,自太古時期便一直沉睡於三萬塵山。太古上神東荒帝姬在乘逐大戰時擊毀了三萬塵山南角,化劫至此蘇醒。因遠古神靈多已消亡,唯它屢應百劫而不死,泝遙便為其取名化劫。”木臣安靜道,“乘逐大戰以魔兵被巫神彭盼封印於萬珠界而宣告結束,但妖族皇子長華君好心帶兵去幫神族卻淪為半妖,此事激起了妖族大怒,數萬年後,妖魔兩族聯手,燁燃大戰爆發。我魔族上君大多戰死,元神破滅,神族上神也沒好到哪兒去。泝遙帝姬繼彭盼在誅魔山自毀元神築太常滅魔陣後,她也在誅魔山消亡,化劫失主。”
我問:“後來呢?月家是怎麽和化劫扯上關係的?”
他輕歎,看向遠空:“燁燃大戰後,六界狼藉殘亂,十巫見狀起了邪念,殘害了巫神之魄。焚淵震怒,十巫慘遭天雷地火折磨百年,魂飛魄散,其後人亦紛紛避世。當年十巫約束凡界所創的行律建製無人再管,也就無人再遵,最後徹底土崩瓦解,凡界陷入了蠻荒之亂。”
他朝我看來:“蠻荒之亂持續千年,十巫後人雖隱於世,但不忍見蒼生塗炭。可滄海桑田,今非昔比,他們重出於世也無計可施,根本沒人敬重他們了。”
“後來呢?”我又問。
“他們以惡製惡。”
“惡?”
“當時中原大土有四大勢力,統治者皆自稱上古神祗,十巫攻打了數座城池,見那些奴隸被蒙蔽心神,誓死頑抗,他們便想了一個惡招,派人去用邪藥毒陣慢慢侵蝕那些統治者,最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他們化作了妖獸模樣。”
楊修夷沉聲道:“神力大於王權,這四個勢力就是四大古邦吧,其中是否有卿姓和原姓?”
“對。”
我看向楊修夷:“是曆年早於大月國千年的那四大古邦?”
他點了點頭,問木臣:“後來那些人逃去魔界了?”
“大多數被火刑了,少部分流亡出凡界。”
我輕歎:“又是一個記恨十巫的,十巫樹敵還真多,可這與化劫有何關係?”
“少主,這世上少有人能麵對唾手可得的權勢而不動心,”木臣雙目悲涼,“哪怕是當初不忍見天下生靈遭受苦難的十巫族人。”
我冷笑:“所以,他們不是救民水火,而是篡奪江山?”
“變本加厲。”木臣譏笑,“他們大肆興建宮殿,開山挖河,造了許多陵墓和城牆,閑時還要以人命取樂,甚至比試活抽人骨和以血灌牆。那時主人年輕氣盛,見世道渾濁肮髒,他便拂袖離去,在六界遊曆。也是那時,他在魔界救了我們,並遇上失了主人,同在天地遊蕩的化劫。”
“他收服了化劫?”
“嗯。”
“厲害,”楊修夷道,“他如何做到的?”
木臣搖頭:“不是厲害,當時化劫被東荒帝姬封印了吸食靈氣之力,泝遙一死,沒人再喂養它,它被活活餓了萬年,虛脫無力,在魔界連奴隸都沒得當。主人當時在一個奴隸商行裏遇見它,賣一送一都沒人要。”
我張大嘴巴:“啊?”
楊修夷也是一臉古怪。
這可是洪荒之獸,是一個讓我聽到名字都覺得膽顫的可怕東西,居然落得如此下場。
木臣續道:“那些人沒有見識,但主人慧眼識物,他將化劫帶了回去,封印在了溟海島下。”
我抿唇,問道:“那,那二十三萬生靈是真的嗎?”
木臣微微一頓,目光隱現悲憫:“少主如何得知的?”說完自嘲一笑,“我真笨,少主都能找到這,肯定知道了不少了。”他歎了聲,“何止二十三萬,數個城池的血肉百姓盡由化劫饕食,它卻還喂不飽。”
“是真的?”我愣愣的睜著眼睛,不敢去想那幅畫麵。
楊修夷在我額上輕吻,微微攏緊我:“初九,已過千年,塵土盡歸,別多想。”
“少主,主人說他不是來救世的,他隻是看不慣族裏人的嘴臉,但用這二十三萬生靈換取凡界萬年清明,他當個罪人也無礙,反正他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