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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雲誰之思4

  她說這些話時眸色柔亮,唇邊浮著淺淺的一抹笑,眉宇間褪去了淩厲氣勢,仿佛是蒙著薄薄輕紗的明珠,周身透著淡淡華韻,婉然清麗。


  易三看著這樣的她,心頭又是喜歡又是黯然,於是調開目光,問道:“那時……你四哥可知你歡喜他?”


  風獨影輕輕一笑,似是譏誚似是無奈,“他那麽聰明的人怎會不知道,不但他知道,幾個兄弟其實都知道,那時候都是樂見其成,四哥……四哥他也……”說到這她卻是閉目止聲,麵上浮起苦澀。


  易三雖未看她,可也聽出她聲音中的澀意,思及他們今時今日的兄妹名份重臣之位,亦忍不住婉歎,於是問道:“當初是因何不成?”


  “女兒家到十四、五歲的時候可以成親了,也是在那時候,我們打下了三座城池,雖地盤很小,但隻要將閩州拿下,那我們勢力大增,便也算是一方霸主,可與其他諸雄並爭天下了。”風獨影睜眸,目光又是冷清明利。


  聽到這,易三感慨了一句,“閩州啊,地闊山高,我以前去過,那裏地形極是複雜險峻。”


  風獨影點頭,“閩州背依閩山,有著天然屏仗,當年韋氏盤踞閩州十多年,也基本封鎖了閩州十多年。韋氏封鎖了閩州後在閩州城外建有一座小城,稱之為外城,允許天下商販往來貿易,以供閩州所需。外城之人不能進入閩州,而閩州人除了韋氏派遣的與外城交易的官員外皆不能出城。可以說是閩州人不知天下,而天下人亦不知閩州,又憑借地利,閩州可謂銅牆鐵壁,十幾年裏不乏想要攻占閩州的人,無不是铩羽而歸。”


  易三於是問道:“那你們又是怎麽打下閩州的?”


  風獨影沒有立即就答,而是默望著遠處沙灘,怔怔出神了好一會兒,才道:“當年韋氏之主為韋騰,他的王妃有一個小妹妹,姐妹相差二十餘歲,是以自小帶在王妃身邊養著,名為妹妹,但夫妻倆視若己出,極是疼愛。這位小姐精通樂器,尤擅箜篌,為此韋騰專門在王宮裏建一座‘曲觴園’,園中聚集了許多擅長各種樂器的奇才,小姐便常去園中聆聽樂曲,又或與那些人編曲合奏。”


  易三想他們明明是在說她與她四哥的事,卻特意提到這位小姐,隻怕是……他移目看向風獨影。


  “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們要打下閩州必要知閩州,而在當時,要入閩州城實在太難了,因此當四哥提出他去閩州時,幾個哥哥都是讚同的。”風獨影微微一頓,似乎吸一口氣,才繼續道,“四哥便扮作一個遊學書生去了閩州,走之前……他和我說,閩州那裏盛生一種玉石,盈碧如水,等他回來定給我帶塊好玉作信物。”


  易三心頭一動。想他即承諾“信物”,那便是有求婚之意罷。凝眸看著風獨影,見她神色木然,一時胸中竟也有些澀意。


  “隻是兩個月後他回來,告訴我不能送我信物了。”說到這,風獨影麵上忽然浮起淡笑,隻是一雙鳳目裏波光盈盈流動,仿佛承載著三生的哀傷。


  “為何?”易三竭力抑製自己伸出手去。


  “因為四哥他負了一位姑娘,不隻是負了她的滿腔深情,更而且害了她的性命。”風獨影垂眸,掩了滿懷的思緒,聲音輕淡,卻難抑苦澀。


  “是閩州的那位小姐?”易三終於還是伸出手,輕輕按在風獨影肩膀上。


  風獨影頷首,閉目,那長長的眼睫覆下,仿佛浸了水般濃黑稠密。易三心頭頓如針刺了一下,一時呆呆看著她,竟是理不清心頭的亂緒亦抹不去心頭的刺痛,隻是看著那一彎眼睫若墨蝶靜靜棲息,卻一脈憂傷縈縈。


  “四哥的笛曲……那是動人心弦之音。”風獨影的聲音裏有著深深歎息,“所以他隻在閩州外城吹奏一曲,便驚動了整個外城,隔日便有韋氏官員請他入城為小姐吹奏笛曲。”她唇角輕輕彎起,模模糊糊一抹淡不可察的笑,“我四哥那等人物……三哥曾對四哥說‘老四你若哪天有啥事實在沒法解決時,就衝人笑笑,則無往不勝矣’。四哥雖不至古人所說的‘一笑傾國’,可當他為你吹笛一曲,當他對著你輕輕一笑時,這天下沒有哪個女子能不傾心的。”


  一聲長歎終是輕輕溢出,那棲息的墨蝶再次展翅,那流光燦耀仿若星辰的眼眸再開睜開,“隻是當年,四哥與那位小姐間發生過什麽,他最後又是如何離開的閩州,他不曾說過,我們也就不得而知。回來後的四哥夜裏連發惡夢,白日裏木然沉默,那模樣幾乎與當年初遇他時一樣,無論我們問他什麽,他都不說。然後某一日,他告訴我,他是個罪人,再也無法送我信物了。”


  那一番話說完,易三卻仿若未聞,隻是怔怔看著她,看那眼眸睜開,看那眼睫翩飛,他恍恍惚惚靠近,慢慢伸手,然後指尖終於碰觸那長長密密的墨蝶似的眼睫,柔若輕羽,那刻他有如夢囈般道:“你這樣的人,為何會有這樣脆弱如蝶翼的眼睫?”那聲音似歎似憾,以至風獨影呆愕當場,半晌都未有反應,待回神時,易三早已放開了手,目光遙望前方,麵上神色端凝,眉峰緊鎖,仿佛在思考著什麽千古難題。


  風獨影張了張口,卻是什麽也說不出來。


  一時間,廊下氣氛沉晦暖昧。


  許久後,易三道:“你有什麽想不透的?到今時今日,你們兄妹名份天下皆知,更何況皆是國之重臣,不可能拋了責任去私奔,那還有什麽想頭。”他的聲音清如透明的薄冰。


  風獨影默然,想起玹城那夜帳頂上東始修與她說的話,那時候攻城在即,她聽過即壓在心底,可如今思來,那話中透出的意思她豈會不明白。半晌,她輕輕一歎,似無奈似欣慰,“我有一位願為我做任何事的大哥,即算要冒天下大不違,即算是他不樂意的,隻要是能使我開懷,他都會去做。”


  易三掉回目光,“你說的大哥是?”


  “當今坐在龍椅上的那位。”風獨影微微眯起雙眸,仿佛在瞭望她遠方的兄長。


  “那……”易三本想說既然有皇帝作主,那想來無甚為難了,可看風獨影麵容,卻沒有一絲喜色,眉峰輕籠,眸光渺遠,似麵前有著千重山萬重水,如此之重又如此之遙,一時止了聲。想他們如今即算可奉旨成婚,亦將受天下人誹議,更何況……


  “隰有萇楚,猗儺其枝。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驀地風獨影幽幽歎一聲,然後站起身,慢步往海邊走去,陽光灑落一身,目光從後望去,隻覺熾烈刺目。[注○2]

  易三坐在廊下,看著她越走越遠。“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可就如“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人生在世,總關悲歡離合。她與她的四哥,若在當年名微之時成了親,則不會有今日的進退維穀。更何況這麽些年過去,曆過多少人與事,彼此早已不是當年那癡狂情赤的少年。


  “或許你自己也理不清。”他喃喃輕語,一時亦惆悵茫然。


  那份情,動心太早,刻得太深,怎麽也丟不下,怎麽也舍不得忘。


  隻是而今,當期盼多年的就要呈於眼前時,她卻茫然了,躊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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