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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雲誰之思7

  半夜時分,天地寂靜。


  風獨影睜目,自床上起身。


  從窗口往外望去,月色照得沙灘一片銀白,隻有遠處陣陣潮聲蕩起,似乎是這個天地間唯一的聲音。


  她移步,輕無聲息的穿過堂屋,來到右房的臥房。床榻上傳來一道平緩的呼吸聲,顯然易三正在熟睡。


  緩緩走近床邊,透過窗外照入的月光,可看得易三麵朝外的側臥於床榻,麵容安寧,顯然好夢正酣。看了半晌,她抬臂,手指伸向易三的頸脖,慢慢的一寸一寸的靠近,然後在指尖離咽喉隻一寸時頓住。


  目光靜靜的看著那張睡容,腦中卻浮起他坦蕩的目光,從容自若的笑容,這樣的人……


  指尖又推進半寸,幾乎已可感受到他皮膚溫暖的氣息。以她的功力,隻須輕輕一劃,指尖真氣自可割喉如割草芥!然後……這個人便可自這世上消失!

  思及至此,指尖顫栗。


  這個人,不應該留下!


  她的理智清楚的告訴她,指尖又往前移近,於是指下碰觸他暖若溫玉的皮膚,那一刹,腦中恍然浮現他手指拂過她眼睫的畫麵,指間驀然無力。


  許久,她心底沉沉歎息一聲,收回手,如來時般悄無聲息退去。走到門邊時,身後卻傳來一聲輕語:“為何又不動手?”


  她一震,然後慢慢回轉身。


  床上,易三睜開眼眸,幽暗的房中,那雙瞳眸卻似發著光般,明亮得讓人無法逼視。“你回來,不就是為這嗎?”


  風獨影默然無語。


  “可為什麽又不動手了?”易三坐起身來,神色平靜地看著她。她來到這東溟海邊是一個意外,她會與他說那麽多的事亦是一個例外,可是她若要取他性命卻是再正常不過。畢竟,他知道許多不該知道的事,那些於普通百姓不過小事,於他們這些主宰天下之人來說卻是絕不能宣揚之密事。


  幽暗的房中,風獨影與靜靜對視片刻,才開口,聲音輕淡卻有些暗啞:“自我口中出,入你耳中止。”語罷即抬步離去。


  易三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呆坐良久,才重新躺下,卻是再也無法入眠。


  那夜,似乎是很平靜的渡過。


  第二日,風獨影起身,步出屋外,便見遠處礁石上煢然獨立的易三。


  她慢慢走到海邊,隔著數丈遠看礁石上的人,身上衣袍飛揚如天空澄碧,卻容顏淨麗如高山之雪,數隻海鳥在他身畔盤飛,仿佛他是這海中神邸,它們朝著他歡快鳴唱,而他一動不動,似乎是自亙古以來便矗立於此,那般肅穆如山。


  許是感應到她的目光,易三側首往她看來,目光相遇,兩人默默對視。


  “將軍。”身後傳來杜康低沉的喚聲。


  風獨影回首,木屋旁的營帳早已收拾好,百餘戰士已整齊牽馬等候,許淮亦是早早趕來恭候一旁。海幺叔與幺嬸走出木屋,目光皆帶依戀的看著風獨影。


  今日的風獨影已換過杜康帶來的衣飾。一襲白色羅衣比之女裝簡單,比之男裝繁麗,腰間係著墨綠色的腰帶,腰帶上又以銀線繡著鳳凰紋飾,於素淨之中又添了濃墨重彩之光,廣袖之上金色的鳳羽翩然,襯著她綺顏玉貌,隻覺風華若霜,氣度雍容。


  “許大人。”風獨影喚一聲。


  “下官在。”許淮趕忙上前。


  風獨影看一眼杜康,杜康遞過一個錦布包,她接了然後遞向許淮:“這裏有五十金葉,煩你請城中最好的工匠為海家大叔大嬸建一座新的木屋,屋裏備足油米柴鹽,還要做足四季衣裳。”


  許淮愣了愣,趕忙接過,“是。”別說這五十金葉建兩幢木屋都綽綽有餘,便是風獨影不給,隻要一句話他亦會辦妥的。


  海家夫婦聞言頓滿懷感動,想要婉謝,可目光與風獨影對視時卻是說不出話來。眼前的風獨影早不是當日落難為他們收留的孤女,亦不是昨夜之前雖冷淡寡言卻又透著溫情的姑娘,此時此刻站在麵前的是氣度威嚴高不可攀的大將軍。


  最後,夫婦兩人隻是向著風獨影行跪禮致謝。


  風獨影目光示意,杜康便上前扶起兩人。


  一切妥當後,風獨影抬步,一名戰士立時將她的白馬牽至跟前,她接過了韁繩,待要抬足蹬上馬鞍之時,也不知怎的,忽然回首往海邊望去。


  海邊礁石上,易三高高矗立,身姿挺拔卻顯得孤峭,她看著心頭莫名的堵了堵,一時腳下竟有些沉重。怔立著片刻,她放開韁繩往海邊走去。


  礁石上,易三垂眸看看腳邊的半尺方圓的小籃子,以竹條編成的籃子裏用幹草做成窩,草窩上一隻雛鳥正閉目酣睡,正是誕生於風獨影掌心的那隻雛鳥,養了十多天,身上子上已長出一層淡青色的細羽。


  見風獨影走來,易三跳下礁石,提起籃子往她走去。


  兩人走到近前,彼此相視,然後易三先開了口:“要走了?”


  “嗯。”風獨影淡淡點頭,“日後你若到帝都,我請你喝酒,陪你下棋。”


  “好。”易三也點了點頭。


  兩人之間這刻平和得近乎溫存,似乎隻是至交好友要分別一兩日而已。隻是……這一去,再會之日又是何時?頓都有了些離愁別緒,心情低落,一時都沉默了。


  靜立了片刻,易三抬手,將竹籃送到風獨影麵前,“你我相識一場,這隻雛鳥便作臨別禮物送與你吧。”


  風獨影愣了愣,然後故意屈解道:“你是要送我路上烤了吃嗎?那不用了,杜康會準備幹糧的。”


  易三聞言一笑,也故意板著臉道:“誰說給你當幹糧了!你以後可以跟它說故事!”


  想著那日月夜下說著的長長故事,風獨影心中一動,看看雛鳥,又看看易三,然後伸過手去接青鳥,“多謝。”


  風獨影接過竹籃後,易三卻拿起她的手,兩人的手一起碰了碰籃中雛鳥。那刻不知是否陽光太過耀目讓人眼花,風獨影隱約間似乎瞅見兩人交握的手上青光一閃,眨眼再看,易三已放開了她的手,正柔聲低語:“小東西,以後乖乖的和她做朋友吧。”


  竹籃裏的小鳥頭動了動,然後依舊沉睡著。


  易三抬頭看著她,目光清澈柔和,“萬物皆有靈,它以後會做你的朋友的。”


  聞言,風獨影胸膛裏驀然一暖,看著易三,半晌,她道:“我沒什麽禮物可贈,便贈你一言:日後無論你有多憎恨一個人,無論那人是否十惡不赦,你都不要殺人,殺人必要付出代價,那代價之重、之多,非你可想象。”


  易三心頭一震,深深看著她。她說這番話,隻因她付出之代價已太重、太多,所以才忠言相告嗎?

  風獨影最後衝他淡淡一笑,“我走了,你保重。”


  “保重。”易三靜靜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很快,百餘匹駿馬馳騁而去,留下滾滾黃塵,以及身後目送的人影。


  “或許是我該回家的時候了,為著日後我不會有遺憾與憎恨。”浩瀚的東溟海邊,易三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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