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鳳隱雲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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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十六年,十月初八。
這一日,帝都皇宮是熱鬧而又繁忙的。
東始修八人終於團聚,心情無比的歡快,幾人都聚在淩霄殿,彼此有說不完的話,都珍惜著每一刻相聚的時光。
鳳妃是宮中最忙的人,這些年她主掌後宮,曆年來宮中無論大小事都由她操持,正在為明日的壽宴做最後的準備。
北妃則出宮去了一趟華門寺。自從當年她向東始修請旨去華門寺祈福後,這十來年裏,她每年都會在東始修壽辰前夕去一次華門寺,為他祈福祈壽。
宮中其他的妃嬪,則招來了兒女們,讓他們明日一定好好討得父皇的歡心,同時也要多與七王走動,畢竟大東朝還未立太子,七王深得陛下信任,他們的一句話別人便是一千句一萬句也及不上的。而且此次興王不但領旨親自迎接了七王,還得陛下允許入了淩霄殿共進家宴,這真是前所未有的殊寵,你們要警省啊。
至於風兼明、豐鳳霄、南承赫三人,那也是忙得很,忙著在皇宮裏玩耍。
整個皇宮被高高的圍牆圍成了一個巨大的方形,簡單地可分成前中後三部分。
前部分是以昭明殿為中心的外朝,乃是大臣們上朝、參政的地方;中間是以淩霄殿為中心,圍繞著當年八人的宮殿棲龍宮、締焰宮、靜海宮、極天宮、寫意宮、金繩宮、鳳影宮、幼月宮;後部分則是妃嬪們居住的後宮。
風兼明三人隨其父母居於昔日的宮殿,所以今天的目標就是把這八座宮殿逛個遍,這些宮殿都不小,又環繞著亭台花園水榭湖泊等等,所以他們從早上逛到中午還沒逛完。
在從金繩宮出來時,因皇宮的兩旁各有一條通往後宮的通道,右邊的就在金繩宮的旁邊,所以三人從金繩宮出來時,風兼明跑得最快,跑出側門時便一頭撞到了正從通道經過的人。
那刻北璿璣正自華門寺回宮,一眾侍從抬著軟輦正緩緩往翠樾宮而去,風兼明撞到的正是走在前頭的一名內侍。
“唉喲,真是對不住了,撞疼你了嗎?”風兼明一邊揉著腦袋一邊問被他撞到的人。
被撞著的人,卻是呆呆看著他。
風兼明見他不言語,想應該是不疼,再看這麽一幫人全不認識的,便拉著豐鳳霄、南承赫走了。
身後,那人依舊呆呆望著,而軟輦上,北璿璣望著遠去的孩子,輕聲道:“這就是青州的世子。”她側目,看一眼那名內侍,“這孩子看起來就很聰明可愛不是嗎?”
那人沒有出聲,隻是收回目光,垂首繼續前行,就如同每一個宮中的內侍那樣,恭謹而卑微。
北璿璣沒有再說話,一行靜靜往翠樾宮而去。
那日,風兼明三人玩得累了,最後的落腳點是棲龍宮,於是晚上便都住在了棲龍宮,東始修將自己的龍床讓出來,另命人抬了一張榻置在外間。
晚上他靠坐在榻上,隔著一道珠簾,看著龍床上的三個小少年,聽著他們的童言稚語。
“我一共有七個舅舅,啊不對,是九個舅舅,我娘說還有兩個舅舅,隻是他們都死了。你們誰也沒我這麽多舅舅吧?”風兼明炫耀著。
南承赫一聽,頓時低了頭,因為他隻有一個舅舅。
豐鳳霄瞅一眼因為南承赫的低頭而越發下巴翹得高高的風兼明,然後淡淡道:“我們有姑姑。”
風兼明一聽,頓時癟嘴了,他們的姑姑可不就是自己的母親嘛,而他卻沒有姑姑,但緊接著他想到了香儀,道:“我有一個姨!”
豐鳳霄便再道:“我娘有四個姐妹,所以我有四個姨。”
南承赫跟著道:“我也有兩個姨。”
連著兩回被比下,風兼明有些不幹了,轉過頭不理他們。
豐鳳霄看著他那樣,偷偷笑了一笑,然後拉著他的手道:“我沒有舅舅。”
南承赫也道:“我隻有一個舅舅。”
“噢!我贏了!”風兼明頓時眉開眼笑了。
東始修聽著也笑了。
他想,小時候的七妹可是這樣的鬼靈精?然後他想起了久遠前的往事,那時候他們居無定所食不果腹,有一回六弟華荊台掙回了一隻雞腿,七妹和八弟都爭著要吃,八弟就說七妹是姐姐,應該要讓著她,七妹卻說她排行第七,緊挨著六哥,所以六哥的雞腿應該給她。
想著想著便止不住笑容,那夜,大東的皇帝帶著微笑入眠,而在夢中他也在笑。
夢裏,他回到了少年,那是在天支山下,玉師在給他們授學。
三弟、四弟、五弟總是最先聽懂了明白了,而六弟卻不肯學,他說讀書的人都會變傻,以後掙不到錢,八弟則在桌下偷偷逗著蛐蛐玩,七妹在撕著書折紙劍,而他呢……噢,他擔心玉師發現了要罰七妹,於是七妹每折一柄紙劍他就收起藏在袖子裏……
當年不經意,如今夢中重溫,才知那是一段快活的時光。
第二天,大東的皇帝是笑著醒來的,睜眼,看著窗外的天光,聽著內室少年們平緩香甜的呼吸,而他的弟妹們在離他不遠的宮殿內安歇,那一刻,他歡樂而幸福,希望今後的每一天都能這樣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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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十六年,十月初九。
這日是東始修的壽辰,文武百官入宮為他賀壽,慶華宮裏也擺開了壽宴,其席數與排場都不同以往的隆重。
午時臨近,東始修與七王駕臨慶華宮,文武百官跪迎聖駕,一番恭賀之後,盛宴開席。
寬廣的大殿裏,東始修坐於首位,他的左右兩旁分列七王之席,接著是諸位皇子和豐鳳霄、風兼明、南承赫三位小世子,其後才是文武百官,一人一席,置滿珍肴美酒。
百官偶爾抬頭,看到玉座上暢飲的皇帝,看著他與七王不時相互敬酒,不時發出朗朗笑聲,那是以往所有的盛宴都不曾有過的情形。
曾經曆過當年風雨的老臣會感慨,陛下待七王到底是不同的。而不曾見過七王的臣子則豔羨,為人臣者當若七王。
悅耳的絲竹聲隔著珠簾徐徐傳來,如花的宮女於殿前翩然起舞,殿內繡衣朱履,籌觥交錯,一派升平歡騰。
那一日壽宴直至申時才散。
出了慶華宮,東始修與弟妹道:“好多年不曾如今日開懷,我們再去淩霄殿喝酒,一定不醉不休。”
七個弟妹豈有不答應的。
東天珵請示父親及幾位叔叔和姑姑,想帶著三位弟弟豐鳳霄、南承赫、風兼明去他的興王府玩耍。東始修幾人自然允許,豐極、風獨影、南片月三人對東天珵也很放心,沒派什麽從人,各讓自己的近身侍衛石衍、南宮秀、李厘伴著小世子出宮。臨走前風兼明拉著小師叔玉師曠的手不放,要小師叔一塊兒玩去,玉師曠自然隻有陪同。
東始修八人轉往淩霄殿,到了宮門前,南片月忽然道:“這些年我跟謝茱學會了釀酒,這次我親自釀了一壇美酒帶來帝都,就是要送與大哥賀壽的,不如此刻取了來一道喝了。”
聞言,東始修大喜,“好啊,小八快去取了來,讓我們幾個嚐嚐你的手藝。”
“嗯。”南片月點頭,轉身去了幼月宮。
“八弟這麽一說,我想起我為大哥親手抄寫了一部祈福經文,這會也去取了來給大哥,壽禮還是要當日給為好。”白意馬說著也轉身去了寫意宮。
眼見兩個弟弟都去取壽禮了,東始修於是轉頭看著餘下的幾個弟弟,滿臉調侃地道:“小八和五弟都親手準備了壽禮?你們幾個應該也不例外吧?都準備了些什麽?”
皇逖掃一眼弟妹,然後看著兄長道:“冀州產一種雲石,色澤雪白,質地堅硬,甚為難得,我選了一塊上品,削成鎮紙,大哥寫字用得上。”
“哈哈,像二弟會做的東西。”東始修點頭,看著寧靜遠,“三弟你呢?”
寧靜遠笑笑,道:“閩州多山,自然也就多獸。今夏打獵時,我獵了幾頭毛皮不錯的狼和鹿,就取了些尾毛,親手做了幾支鹿狼豪給大哥。”
東始修聞言也笑了,“哈哈,有了鎮紙又有了筆,四弟你該不會是親手給大哥做了紙吧?”
豐極搖頭,道:“我也就種花的手藝比幾位兄弟要好,所以我種了一盆‘雪鶴蘭’給大哥。”
華荊台不等東始修問,撓了撓頭道:“反正大哥你也知道我是個俗人,所以就用黃金親手鑄了九十九枚小壽桃,我把它們串一起鑲在腰帶上,等於是做了根腰帶給大哥。”說完了他去看風獨影,“七妹,你做了什麽?”
眼見兄長們一個個報了壽禮,風獨影轉過頭看著別處,道:“我既不會釀酒又不會種花做筆,所以就沒親手做什麽東西了。”
“不信!”幾個兄長都搖頭。
“七妹你這會不說,呆會我們還是會知道的。”華荊台瞅著妹妹道,很是好奇她準備了什麽禮物。
“哈哈哈哈……”東始修大笑,也不追問,隻道,“你們都快去取了來,省得呆會喝醉了就忘了。五弟說的對,壽禮就得當日給,你們取來了讓大哥我今日高興個夠。”
他發話了,幾個兄弟自然從命,都回宮去取壽禮。
東始修便與風獨影先入了淩霄殿。
那扇落地圓窗前是他們八人以前很喜歡呆的地方,窗依如從前,窗前鋪著的軟毯亦如從前。
東始修脫了鞋在窗前坐下,然後看著風獨影,笑道:“我才不信鳳凰兒會不親手給大哥做份壽禮,這會兒他們都不在,你就拿出來了吧,就算你是捉了隻小烏龜來,大哥也不笑你。”
“怎麽可能。”風獨影笑了,自袖中抓出一物,看了東始修一眼,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但還是手一抬拋給了他。
東始修伸手接著,卻是一隻錦袋,大約三寸寬半尺長,赤紅的緞麵上繡著一隻白頭鷹,黑羽黑眸,張揚著翅膀,美麗又凶猛,十分神氣。
“淺碧山上長著一種矮竹,成竹大約有丈高,竹竿枝葉翠綠如玉,所以名‘翠玉竹’。我在山上閑著無事時,就用那竹子削了八支短箭,大哥可以當暗器收著。”風獨影扭著頭看著窗外道。
東始修接在手的時候自然知道錦袋裏裝了東西,隻是這會看她解釋的神情,心中一動,倒不急著看箭,道:“難道……這錦袋是鳳凰兒親手做的?”
他這話一出,風獨影脖了僵了僵,依舊望著窗外,但還是點了點頭。
頓時,東始修瞪大了眼睛看著她,滿臉驚訝之情,可風獨影一直扭頭望著窗外。
“鳳凰兒竟然會針鑿刺繡了?”好半晌後,東始修才喃喃著。
這個妹妹自繈褓中起便由他一手帶大,從小到大無論是寒微之時還是日後富貴一身,她都不曾碰過針線,也不喜女紅之事,若是論到武藝兵器,那卻是少有她不會的。活了幾十年了,他真真沒想到,此生竟然還能看到一件妹妹親手做的繡活,而且還是送給他的,你讓他如何能不驚訝。
風獨影似乎對窗外光身禿禿的梅枝很有興趣,一直盯著不移目光,隻不過還是解釋了一句,“這有什麽難的,不過是讓久遙先在緞麵上畫好了鷹,我再照著畫兒飛針就好了。”她頓了頓,又道,“柳叔叔的夫人當年不是教過我一手‘飛針牽魂’的暗器功夫麽,用那個來繡東西正好。”
“啊?”東始修又是一愣,“柳夫人的絕技被你用來繡花了?”
“有何不可的?”這回風獨影轉回頭了,斜睨著東始修,微抬著下巴,那神態依然是多年前在哥哥麵前驕縱任性的妹妹。
“哈哈哈哈……”東始修爽朗大笑,“說得不錯,功夫到了鳳凰兒手中,自然是鳳凰兒想要如何就如何!”
風獨影抿唇一笑,顯然對兄長的話很滿意。
“唉,他竟有如此本事,讓鳳凰兒親手繡東西。”東始修忽然又歎氣。
當年封王離都時,鳳凰兒都不曾碰過針線,可現今卻可以做出如此精致的錦袋,這些年裏必然是練過的,由此可見那個久羅人的影響之大。一時他心頭酸甜苦辣皆有,感覺頗為複雜。
這酸溜溜的話一出,風獨影倒並不意外,隻是有些無奈地道:“這錦袋是我做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女紅。”
頓時,東始修眉眼舒展了,滿心歡喜了,“如此說來,鳳凰兒是為了大哥才學的女紅?”
這回風獨影不再順著他了,把頭一扭又望向窗外,“大哥,我送你的壽禮是那八支短箭,這不過是裝箭的袋子,你不看我送的壽禮,光看這袋子幹麽。”
“哈哈哈哈……好好好,大哥這就看鳳凰兒親手做的壽禮。”東始修自然知道妹妹這是在鬧別扭呢,他一邊應著,一邊馬上錦袋,從裏麵取出了一把短箭。
那一把短箭果然是八支,每一支約莫三寸長,雖然短小,箭頭箭身箭羽卻削得十分精巧,箭的表皮翠綠,箭支磨得很光滑,看著不像兵器,倒像是翠玉做的精致飾物。
“修、逖、遠、極、意、荊、影、月。”東始修念著箭羽上刻著的字,八支箭八個字,就像他們八個人。他指尖摩挲過箭上的每一個字,然後將短箭收回錦袋,看著風獨影,臉上溢滿溫柔的淡笑,“鳳凰兒,這份壽禮大哥真是太喜歡了。”
風獨影回首,看著東始修的神情,她心頭也歡喜一片,口中卻道:“大哥可要收好了,我也就做這一回。”
“嗯,要收好。”東始修鄭重將錦袋收入懷中,“不過等會兒二弟他們來了,我得把這東西給他們看看,讓他們也眼紅眼紅。”
“噗哧!”風獨影忍俊不禁,“大哥這話可別叫大臣們聽到,不然都得笑話大東朝的皇帝跟三歲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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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始修收起錦袋時,締焰宮裏,皇逖正自箱籠裏取出裝有雲石鎮紙的盒子,開啟察看了一下,然後關上,卻就在他蓋上盒蓋的瞬間,他驀然覺得頸後寒意沁膚,幾乎是無從思考,他迅疾側身一躲,一道劍光自胸前劃過,若沒有方才一躲,那這一劍當是自背後穿胸而過!
“什麽人?”他喝問的同時,左手出招擒向握劍的手腕。
握劍的人顯然是個高手,一招失手,已迅速變招,長劍頓時反切而來,直襲往皇逖頸脖。
皇逖右手一拋,將木盒拋落書案上,同時身子後仰躲過切來的長劍,然後全力迎戰刺客。
兩人閃電般便對了數招,皇逖暗暗驚心。他的武藝不止是八人中最高的,放眼天下也是屈指可數的,而這刺客竟招招不落下風,這等功夫已是絕頂高手之境,而且辛辣狠毒,不守隻攻,招招欲奪他性命!
在皇逖為刺客的武藝驚震時,他那聲厲喝及打鬥的聲響已驚動了殿外的侍從,趕忙大聲呼喝,“有刺客!有刺客!”
頓時,侍衛們聞迅而來。
但那位刺客卻完全不為所動,依舊出招狠辣,全力攻擊皇逖,似乎隻求刺殺成功,而不惜自己性命。
“全力拿下刺客!”皇逖一聲令下,侍衛們頓圍湧而上。
皇逖武功本就高出刺客一籌,又有了侍衛相助,那刺客前後難顧,很快便身添數道傷口,但他依然不顧己身,長劍招招不離皇逖。隻是此際他良機已失,片刻後右肩便中了皇逖一掌,長劍落地的同時骨頭“哢嚓”直響,刺客心知右肩必然是廢掉了,行刺已然失敗,於是他猛然轉身撲向身後的侍衛,侍衛們刀劍齊出,“噗!噗!”幾聲,數柄刀劍或砍中或刺入刺客身體,皇逖那句“留下活口”還隻喊個話頭,刺客已砰然倒地。
“冀王,您沒事吧?”有侍衛擔心地詢問皇逖。
皇逖搖頭,看著地上的刺客。內侍的打扮,尋常的麵孔,是個看過轉眼便會忘記的人,卻有這等高超的武藝,若方才那一劍他稍慢片刻,那麽現在倒在地上的便是他了。
“你們可認識此人?”他問。
幾名侍衛上前察看,然後搖頭。
皇逖滿腹疑惑,這人是誰?為何要行刺他?又是如何進入皇宮的?幾個念頭才起,他胸口驀然一跳,當即吩咐,“快!快去通知禁中都統,宮中混入了刺客!”他同時迅速往外奔去,“你們這些人一半隨我去淩霄殿,一半分別去通知其他各宮,看看閩王、雍王、北王、幽王、商王他們如何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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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逖擔心的同時,靜海宮、極天宮、寫意宮、金繩宮、幼月宮前後都卒然生變。在他領著人往淩霄殿奔來的時候,大殿裏東始修與風獨影也聽到了殿外傳來了腳步聲。
“這麽快就來了,肯定是二哥。”風獨影道。
“也隻他的動作快,要照六弟和八弟磨蹭的性子,絕對是最後到的。”東始修也聽到了殿外傳來一人的腳步聲。
兩人轉頭望向門口,隨著腳步聲越近,一道人影跨入大殿,卻不是皇逖,而是一名內侍。
“誰讓你們來的?”東始修皺眉。這淩霄殿沒有他的旨意,是沒人敢隨意進入的。
那名內侍沒有答話,而是緩緩移步走向兩人。
東始修與風獨影心中一動,迅速起身,卻也在同一刻,那名內侍手一揮,仿佛有什麽無形的東西落在兩人之間,東始修還未覺得怎樣,可風獨影卻感覺到了周身似乎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她禁固起來。
“大膽!你是何人?”東始修厲喝。
“來尋你償命的人。”聲音響起的同時,內侍身形麵貌頓生出變化,讓東始修滿臉震驚——那人赫然是久羅山上曾馭龍與四弟豐極相鬥的人!
“久羅山上的血債,該你償還。”
青色的靈氣自那人指間溢出,化成一道寒意森森的劍光,在那人揮手間,便如青電劃過,向東始修刺來。
※※※
淩霄殿裏,靈劍劃起的瞬間,興王府前,剛走下馬車的玉師曠驀然身形一頓,轉頭往皇宮方向望去。
“小師叔快走呀。”風兼明扯了扯他的手,拉著他就往興王府的台階走去。
玉師曠卻掙開了風兼明的手,轉身對東天珵道:“你先帶他們進去,我要回皇宮去。”
“怎麽了?”東天珵站在階前不解看著他,左右兩手分別牽著南承赫與豐鳳霄。
“保護好他們三個,有什麽事我會派人告訴你。”玉師曠說完,轉身便走,此刻他已顧不得什麽,光天化日的大街上便施展輕功全力往皇宮掠去。
身後,東天珵心頭一凜,牽著南承赫、豐鳳霄的手頓時緊了緊。
“天珵哥,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豐鳳霄仰頭問他。
東天珵低頭看他一眼,然後搖搖頭,“沒什麽,來,我們先進去。”又招呼著望著玉師曠消失的方向發呆的風兼明,“兼明,別站著,快進來,你的小侄兒已經等你很久了”
“喔。”風兼明頓時轉身,飛快地向他走來。
而南宮秀、石衍、李厘麵麵相覷一眼,最後還是決定跟著世子,若真有事發生,那麽他們便是此刻世子身邊唯一的依靠。
※※※
淩霄殿的宮門前,皇逖領著侍衛飛身趕來,遠遠便叫道:“快去淩霄殿護駕!”
宮前守著的侍衛們有些怔愣,淩霄殿發生了什麽嗎?但眼見冀王如此焦灼,他們趕忙去開宮門,可是他們的手剛觸及門環,頓時淒厲的叫聲響起,開門的兩名侍衛的手如同被烈火灼過,一片焦黑。
皇逖趕至宮前,見此情形,頓時心頭一緊,跟著他來的侍衛便要上前去開門,他伸手一攔。走近幾步,看著閉合的宮門,他拔出長劍,揚臂便劈向宮門,劍光所至,頓一陣紅光閃爍,等皇逖收劍,宮門依舊,長劍卻如同火爐之中淌過,赤紅一遍。
“這……這是怎麽回事?”
身後侍衛們見著,無比驚異。
皇逖眉頭一皺,足尖一點,身形躍起兩丈高,半空中再次揮劍劈下,可那看似什麽也沒有的圍牆上方,驀然又是一陣紅光閃爍。他師從玉言天,雖不曾修習術法,可見此情形,也知這定是有人施了什麽術法,將淩霄殿罩上了,讓外麵的人無法進入。身形落回原地,他看著閉合的宮門,握緊了拳頭,淩霄殿裏必然發生了什麽事!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陛下和青王可是有裏麵的,這可如何是好?”
眾侍衛頓焦灼慌亂成一團。
皇逖猛然扯住一名侍衛,“你,快去興王府,將玉太傅找來!”
“是!”侍衛趕忙飛奔而去。
“你們守在這裏,孤回來前不可輕舉妄動!”他再拋下一句,便飛身往極天宮方向而去。他們八人中,唯有四弟豐極有修習術法的天賦,也隻他跟隨玉師修習了術法。
※※※
在外麵亂作一團時,淩霄殿裏亦是驚險萬分。
東始修橫劍於胸,對麵敵人以靈氣化成的劍光一道接一道四麵八方襲來,如同是一張無窮無盡的劍網,將他困於殿中。他揮劍抵擋襲來的劍光,可每擋一次,精鐵所鑄的寶劍劍身上便留下一道豁口,而當他不顧那些劍光,縱身而起,想直接攻擊敵人時,卻總是那人揚袖一揮,然後距其一丈之距他便再也無法前進,仿佛有一堵無形的牆擋住了他。如此一來,他的功力很快消耗,知長此以往對己不利,可縱橫沙場無敵的他此刻竟然是毫無辦法,更兼擔心著風獨影,焦慮之下,身上便被數道劍光劃過,頓時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而那廂,被禁固在無形屏障裏的風獨影正用鳳痕劍往四周一通猛砍猛刺,卻怎麽也刺不透無形屏障。抬頭看向東始修,見他身上鮮紅一片,又驚又痛。而他們與刺客交手,宮門處守著的侍衛卻毫無動靜,今日之事隻怕不簡單,他們不可久困於此,宮中其他兄弟也不知是如何情形。
一念至此,她更為焦灼,對著四周又是一通猛砍,卻全部都是徒勞。眼見著東始修身上傷痕越來越多,心急如焚下,她驀然收劍,運起全部功力直接用身體撞去!可身體一撞向屏障,便被反彈回來摔落地上,她又急又恨,站起身來,再次挾劍撞向屏障,結果卻是再一次被彈落地上。
翻滾地上時,瞥見了東始修背上一道血光濺起,頓是痛欲癲逛,不顧一切的起身撞向屏障,這一次,身體才一挨上屏障,剛才一摔從衣襟裏跌出來的血石鳳羽也挨上了屏障,頓時泛起一道青光,破開了無形屏障,那是久遙在鳳羽製成後灌入的一道靈力,隻為日後危急之刻救她的。而此刻,卻恰巧破開了屏障,風獨影衝了出來,幾乎是不加思索的,揮劍便刺向那人。
那人雖不曾看到她,卻似知道她的動作,左手拈訣,指間靈氣化作一支青箭,他轉身麵向風獨影,手一揮,青箭飛射,想將她驅遠。
近在咫尺間,目光之下是一張陌生的臉,可那眉眼讓風獨影知道他是誰,刺出的劍頓時一緩,隻不過刹那,卻是生死之界——對麵飛來的青箭結結實實沒入她的胸膛!
瞬間,胸口冰涼一片,她身體一晃,趕忙以劍撐地,可緊接著胸口撕裂般的劇痛襲來,身體不由得搖晃。
那人一愣,似乎萬萬沒有想到會是如此結果。而他身後,東始修已趁隙攻來,他幾乎是本能的右手揮出,又是五道劍光籠向東始修,而他的人卻站著沒有動,呆呆地看著風獨影,看著她的胸前鮮血噴湧而出。
這個人是誰,他為何而來,在看清他的麵貌的同時風獨影已然知曉。她右手持劍,左掌迅速地緊緊按住胸口,身體搖晃間,有前傾的某一刻離他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的瞳仁,那裏麵盛滿了濃鬱如墨的悲傷與厭倦。
靠得最近的那刻,她輕輕地低不可聞地道:“你殺了我,我的兄弟必然悲痛萬分,就如同你曾經嚐過的那種痛不欲生與徹骨仇恨。”
那個人——久邈沒有言語,隻是漠然看著她。
“鳳凰兒,你怎麽樣?”被劍網所纏的東始修看到風獨影與那個可怖的敵人站得那麽近不由得急地問道。
風獨影沒有應答,她站穩了身體,看著久邈,“可是你如果殺了他們,那麽他們便不用再經曆這種痛苦與仇恨,反而從此得到解脫。”那刻,她的眼睛亮得像夜空裏最後一朵煙花,炫爛無倫,晶亮懾人,可是——煙花都是轉瞬即逝的。
久邈漠然看著風獨影的眼中升起奇異的光芒,然後他平靜地開口,“你中了靈箭,卻沒有立時死去,反而支持到此刻可謂奇跡,而到此時你還想著要保他們的性命,此等情義誠為可嘉,我便認同你的話不殺他們,但是——”
風獨影握緊了劍,可身體裏除了劇痛便是冰寒。
“我不取他們的性命,卻決不許他們的後世活得無憂無慮!”久邈話音未落,他抬指劃破眉心,一道鮮血自他眉間破額而出,全部落向他的掌心。
“吾以久羅王之身為祭,以吾之魂為引,下此血咒,中咒者世代夭絕!”
冰冷的話語一落,一道血箭便自久邈掌心飛起,直射東始修而去。
“大哥!”
風獨影向東始修奔過去,但她離他太遠,眼看著血箭就要射中東始修,驀然門口飛進一道人影,仿如閃電幻影般擋在了東始修身前,“噗!”血箭直直射入人影的眉心。
“師曠!”風獨影驚叫,想要移步過去,可胸膛的裂痛令她寸步難移,她止步閉目調息。
而東始修眼見玉師曠擋於他身前,揮落最後一道劍光,伸手便要拉開他,可玉師曠卻抬手按住他。
“竟然被你接住了……”久邈喃喃,自他的口鼻眼中緩緩流出鮮血,同時他的身子軟軟倒下。
玉師曠走向久邈,扶起他,“你動用禁忌咒術,如今遭到反噬,性命難保,可有什麽心願未了?”
久邈目光掃過風獨影,眼中有著淺淺憐憫,最後卻隻是平靜地道:“這是血債,必須償還。今日至此,便為結束。”
東始修先走至風獨影身邊,見她筆直站立,仿似無事,當下怒視久邈,“是誰?宮中誰是你的幫手?”
久邈笑了,“和我一樣,與你們有著血海深仇的人。”話落,闔目而逝。
聞言,東始修身子一顫。
“七妹!大哥!”隨後而至的豐極飛奔入殿。
看到兩人都在,他鬆了一口氣,轉眼看到倒地身亡的久邈不由一震,再轉頭看向玉師曠,便見他眉心一道如嵌殷紅血珠的印痕,“師曠,你……”
玉師曠放下久邈,抬手撫過眉頭的血痕,眼中閃過一絲哀絕,語氣極為平淡,“久羅族以生命與靈魂為代價的血咒,中咒者子孫代代夭絕。”
“什麽?”東始修、豐極驚呼。
玉師曠卻淡然一笑,道:“你們莫要擔心,別忘了我們玉家出身久羅,久羅的血咒又怎會對我們起作用。”
“真的?”東始修、豐極半信半疑。
“四師兄你看一下大師兄的傷勢。”玉師曠看一眼東始修衣衫上的血漬,然後轉身望向閉目靜立的風獨影,“七師姐,你怎樣?”
風獨影睜開眼睛,那一瞬間,三人皆為她的眼睛而心悸,那樣的灼亮,比漆夜裏最亮的星子還要亮。
“大哥。”她提劍退開東始修幾步,然後轉頭看著他,左手自始至終緊按胸口,“這些年,戰事國事,讓我覺得很累了,我想要休息一下,而且我答應了久遙要伴他逍遙天涯。所以大哥能不能發詔天下,就說青王薨逝了,讓我偷個懶行不行?”
聞言,東始修、豐極、玉師曠三人皆是一震。
“大哥,我偷懶幾年行不行?”風獨影微笑看著他們。
刹那間,一股不祥的寒意湧上三人心頭,令他們如墜萬丈冰淵,沒頂的絕望幾乎壓得他們無法呼吸,以至他們那刻都無法言語。
“大哥……”風獨影輕喚一聲。
東始修身體無法控製地發抖了,張口卻發現怎麽也說不了話,仿佛他的聲音已被誰拿去了。
風獨影緩緩喘一口氣,“大哥,你最疼我了……你一定會答應是不是?”
“阿影……”豐極搖晃著步伐走向風獨影,可風獨影的目光讓他止步。
風獨影移眸看著他,深深地看著他,仿佛這一眼可以望盡千萬年,“四哥,你會幫我……幫我勸大哥對不?”
“……”豐極張口,卻怎麽也無法出聲,他隻覺得心頭仿佛被尖銳的爪子抓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痛不可當裏他咬牙點頭。
“大哥……”風獨影閉了閉眼。
“好!”東始修死死盯著風獨影,似乎怕一個眨眼間她便要消失。
“太好了,大哥,我就知道你對我好……我以後會回來看你的。”風獨影輕輕一笑,目光掠過地上的久邈,然後看一眼玉師曠,玉師曠慘白著臉點頭,得到了應承,她抬步往殿外走去,她走得極快,像被風托起了般,輕飄飄的一下便到了門外。
也在那刻,空中驀然傳來“嗄!嗄!”的鳥鳴聲,清越如鳳,跨出殿門的風獨影笑了。
久遙,你來接我了是嗎?
她抬首,果然看到天空上一道青影飛掠而來,眨眼便到了跟前,自半空飛落於殿前。
“久遙……”風獨影喚著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青鳥背下,走下來的正是日夜兼程趕來的久遙,看到風獨影的第一眼,他周身便乏起寒栗,可他穩穩站定,微笑著迎向風獨影,“阿影,我來接你了。”
“好。”風獨影向他伸出手,“從今以後,我便可以伴你天涯海角了。”
“真好,阿影。”久遙走到她跟前,攔腰抱起她,“我們這就上路。”
東始修與豐極站在門口,眼睜睜地看著兩人走向青鳥,卻不敢移動一步,盡管他們知道,這或許是最後一麵,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可他們不敢動也不能動,因為他們的鳳凰兒不要死在他們的麵前,他們要成全她的心意!
“鳳凰兒……”
“嗄!嗄!”
那喃喃的呼喚與青鳥的鳴嘯同時響起,而後青鳥馱著兩人騰空飛起,豐極與東始修飛身追出。
仰頭,青碧大鳥已飛上半空,“嗄!”的一聲長嘯,振翅遠去,仿佛有什麽東西灑落,臉上一片溫熱,豐極抬指一抹,卻是腥紅一片,垂頭,地上亦淋灑著雨點似的血點,他呆呆看著那一片紅色,看著看著……看得眼前一片混沌,心底一片黑暗,許久後,他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鳳凰兒……一定會回來的……”東始修仰望著上空,看著青鳥飛遠,看著他們遠去,一直看著,直到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驀然抱頭跪地。
“啊啊啊啊啊!!!”
一陣撕心裂肺的淒厲嚎叫自淩霄殿傳出,悲音直震九霄。
等到皇逖、寧靜遠、白意馬、華荊台、南片月趕到,淩霄殿裏隻餘滿目瘡夷與悲絕。
“七妹呢?”肩膀上被長劍洞穿,被白意馬扶著走來的華荊台問道。
“七姐呢?”南片月被皇逖背著,他懷抱著遇刺時也不肯放下的酒壇,腰間鮮血滴落。
沒有人回答,淩霄殿裏死一般寂靜。
※※※
久遙帶著風獨影飛出帝都後,在一座山頭落下。
他抱著風獨影走下青鳥,風獨影胸前已殷紅一片,一襲白衣此刻已成斑闌血衣,伸手想看她的傷勢如何,扯開衣襟,卻不見有傷口,隻有鮮血不斷自她胸膛滲出。
“阿影……”久遙見此頓時渾身冰涼。
他凝聚靈力於掌心,想要阻住鮮血的湧出,可那裏仿佛有著一道無形的碩大傷口,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濟於事。他知道,這樣的傷普天之下,隻有擁有靈力的他們久羅王族之人才能做到,而擁有如此強大靈力的隻有他的大哥久邈。
風獨影睜開眼睛,看著他,唇角扯出一抹微笑,“久遙,你來了真好……”
“阿影!”久遙掩好她的衣裳,將她抱在懷,側首與她相依偎,“我當年真不該偷懶,應該和二哥學醫,那麽今日,今日……”
“傻瓜,你會的東西已經那麽多了,所以不必學什麽醫了,太過完美的人,會招來老天的忌妒的。”風獨影輕輕地笑道。
久遙也輕輕笑著,“阿影,原來在你心中,我已經是這麽好的人。”
“當然。”風獨影微微點頭,“你是我的丈夫,我風獨影嫁的人自然是出類拔萃的。”
“阿影,我聽你這麽說,真是高興。”久遙臉上滿是喜悅的笑容,眼中卻彌漫著水氣。
那刻,依偎在久遙懷中的風獨影看不到他的臉,但能聽到他開心的笑聲,所以她臉上的笑容微微加深,“久遙,我今天見到一個人,雖然不認識,但我一看就知道他是你的哥哥,你們很像……所以啊……我沒有傷他,隻可惜……我將他托付給師曠了。”
久遙心頭一沉,吸一口氣,才以一種輕鬆的語氣道:“嗯,我們三兄弟一樣的血脈,自然是像的,你見到的應該是大哥。”
“哦,原來是大哥,那我隻差二哥沒見到了。”風獨影語氣裏隱隱的遺憾,“我一直想見到他們……”
久遙聽了忙道:“我前天還見到二哥了,下回把他介紹給你認識,隻不過兩位兄長都比我優秀,阿影見了可不許喜歡上他們。”
聞言,風獨影又笑了,她微微頷首,“嗯,那是自然,其他人再好,我也隻喜歡你一個。”
“阿影,你真好。”久遙擁緊了風獨影,臉頰貼著她的頭,任淚水無聲淌下,沒入如雲的發鬢中。
風獨影卻輕輕搖頭,“久遙,我老想著還有很多的時間……本來和你約好了,到老了……就什麽都不做,隻和你一起,去……”她喘息一聲,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不清, “久遙,我從來說話算數,唯有對你……對你……失約……”
“阿影,別說這種話。”久遙抱著她,輕輕撫摸著她的臉,“你看,你還是這樣的美,說明我們都還年輕,所以沒到時候,你不要擔心,等我們雞皮鶴發了,那時候就可以了。”
“哈……你老是逗我開心……久遙,和你一起的這十幾年,我很幸福……”風獨影轉過頭,眨了眨眼睛,努力想要看清,終於,久遙的臉再次清晰的印入她的眼中,她心頭歡喜,麵上浮起一朵甜美的笑容,“久遙,你要知道……這十年,我……”
她氣息難繼時,久遙握緊她的手,道:“阿影,我和你一樣,這十年,是人生最幸福的十年。”
風獨影想要點頭,可頭顱似有千斤重,於是她再次微笑,笑容卻淡如天邊飄遊的一縷雲煙,“我這一生殺人無數……有今日並不意外……而且……我此生能遇到你,能與你結成夫妻……能與你相伴到此時此刻……我心滿意足……我風獨影前半生可征戰天下締建功業……後半生得此良人相扶相伴……天下有幾個女子能如此……我……”
“阿影……”久遙閉上眼睛,在淚水湧出的刹那將臉埋入風獨影的發中,隻有低低的話語傳出,“天下間再無第二個你,而我可以娶到獨一無二的你,這天下亦再無男子能及得上我的幸運。”
“久遙……”眼前再次模糊,風獨影艱難抬手,摸索著。
久遙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風獨影感覺到掌心的溫暖與濕潤,已失去感覺的胸口驀然湧起哀傷的痛楚,她喃喃著,“兼明有七個舅舅,還有南宮……我很放心……可是……我唯一不放心的便是你……隻有你……我走了你可怎麽辦?”
“傻瓜。”久遙親吻著她的手,再俯首親吻她的眉心,親吻她的嘴唇,然後在她耳邊輕輕道,“我們會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的。”
一語入耳,胸口的痛楚慢慢消失了,而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那樣的安靜,風獨影隻覺得所有的都那樣的模糊,久遙的聲音,久遙的溫度,如同隔著山隔著海,遙遠而縹緲,刹那間風獨影心底湧出一股力量,以至她忽然緊緊地抓住了久遙的手,緊緊地仿佛永不能分離。
“久遙……讓青鳥陪著你……去……”
她的呢喃漸漸消去,緩緩闔上了眼睛,緊握著的手慢慢鬆開……
當素白染血的手無力垂落,久遙的心跟著沉沉地沉沉地墜落黑暗冰涼的深淵。
他低頭看著懷中的愛侶,麵容蒼白而平靜。
他靜靜地看著,癡癡地看著,許久後,他緊緊地緊緊地抱住她,如同要勒入骨血相融。
“阿影!”
“阿影!”
山頂上,久遙抱著風獨影,一聲一聲地呼喚著,可再沒有人回應。
天地依舊,可天地間再沒有了傲嘯九天的白鳳凰,天下間從此再沒有英姿無倫的青州鳳王。
“嗄!嗄!嗄!嗄!”
青鳥展翅飛上半空,發出一聲聲悲鳴,仿佛它已經知道,它的女主人永遠地離去了。
殘陽如血,漸漸西沉。
暮風瑟瑟,涼意浸骨。
久遙坐在山頂上,懷中抱著逝去的愛侶,一直靜靜地坐著,神情木然,滿目空洞,唇邊一道血線緩緩淌下。
時光緩緩流淌,夜幕徐徐降下。
一輪淡月升上高空,清冷的銀輝灑落,照著安靜的山崗,照著死寂的山頂上,兩道人影交頸而臥,仿如死去的鴛鴦。
蒼茫夜色裏,有人乘著大雕禦風而至,他看著山頂上的兩人,看著旁邊不斷悲鳴的青鳥,他冰冷的眸中終於湧現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