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記憶終點
北原南風被抱住的瞬間，愣了愣。
然後等到雙腿離地，他才意識到了什麼，猛的扭頭，就要掙脫。
但他還沒來得及用力，就看到了美緒那雙漂亮的桃花眸子，再次愣住了。
緊接著。
便是靈魂被撕扯的感覺。
北原南風眼前一黑，思緒和念頭隨著靈魂被撕扯，肆意變換著。
記憶猶如一幕幕破碎的鏡子。
本來不存在的記憶。
那個夢的結局，伴隨著那一幕幕破碎鏡子般的記憶碎片，一股腦的涌了上來。
他在往下墜落。
向著看不見底，彷彿無邊的黑暗深處，一直墜落。
……
稻荷山。
一個又一個穿著純白狩衣的伊勢神宮大宮司，出現在了稻荷山的山頂。
北原南風環視一圈，接著低頭看向用力抱著自己的夏目美緒，柔聲道：「抱歉了，美緒，暫時還不能帶你回家，稍微等我一會。」
夏目美緒從他懷裡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精緻漂亮的臉蛋還掛著淚痕。
北原南風單手抱起她，下巴用力蹭了蹭她的腦袋，笑了笑。
也差不多了。
是時候上高天原走一趟。
他是真的煩透了！
什麼狗屁八百萬神明！
這兩個月，他一路打，一路磨練技藝。
是時候了。
北原南風輕輕放開夏目美緒，看向周圍的大宮司。
微微提起了刀。
夕陽僅剩散亂的輝光，在他身後隱約映照出他的輪廓，最後消失不見……
砰——
眼前的一幕，如鏡子般砰然碎裂。
夢裡的最後一幕，還停留在北原南風視線內。
他還沒搞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緊接著，
下一段記憶，便又湧現了出來。
「……我來回禮了。」
從稻荷山下來的北原南風帶著夏目美緒，站在這個國家神社的頂點——伊勢神宮的鳥居前，高舉起刀，接著用力揮下。
劍氣如實質，自北向西，瞬間掠過，留下一道深達數十米的溝壑。
無數神職轉瞬間化作灰燼。
劍氣所過之處，所有東西都化作齏粉。
北原南風單手捂著夏目美緒的眼睛，半攬著她，不讓她看到自己越發猙獰的神色，另一隻持刀，開始前進。
一步一步的前進。
最終，來到了皇大神宮前。
「……你到底是誰？」
伏見宮禎子內親王站在唯一還算完好的內宮皇大神宮外，臉上帶著不加掩飾的猙獰和惡毒，看著步步走來的北原南風。
「你不是認識我嗎？我之前給你做過自我介紹，還說了句『你好』來著。」
北原南風步履不停，一甩長刀上的血：「你應該也對我印象很深刻吧，畢竟這兩個月，你給我找了不少麻煩。」
「不，你不是北原南風，你是……」
伏見宮禎子內親王看著北原南風身後，忽然渾身顫慄了起來。
噗——
但不等她話說完。
北原南風就突進到她身前，直接將她釘死在了內宮皇大神宮的鳥居上。
「你既然不記得，那我再說一遍好了……你好，我要去砍你家祖先了。」
北原南風看著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的伏見宮禎子內親王，慢慢收起臉上的猙獰表情，表情平靜道。
「你怎麼敢……」
伏見宮禎子內親王呃呃呃了幾聲，伸出手想要去夠北原南風，但最後還是沒有碰到，便斷了氣，死不瞑目。
北原南風拔出刀，將刀上的血甩向鳥居后的神宮。
然後。
一道光柱，便落在了北原南風頭上。
衝天而起！
驟然而起的光柱，澆築一般灑落在他頭上，將他籠罩在其中。
「義兄……」
夏目美緒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北原南風。
「沒事的，過來。」
北原南風朝她伸出手。
夏目美緒立刻握住。
下一秒。
光柱消失。
而另一邊，同一時刻。
天磬座，高天原的中心。
一個頭戴銅黃色髮飾，背靠八光紋，完美符合日本傳統女性神明形象的高大女性，低下頭，看向了自己身前。
北原南風站在天磬座前，捂著夏目美緒的眼睛，環視一圈陌生的環境，那密集有序的神殿鳥居，以及虎視眈眈，數不勝數的所謂神明。
最後，他視線停留在了前方那高大的女性神明身上
緩緩的，吐出了一口氣。
……
曾經恢弘壯麗的高天原，如今……只剩下一片廢墟，殘垣斷壁中，不知道多少神明的屍體被胡亂地拋灑在了平原之中。
金色和黑色鮮血混合在一處，潑灑的到處都是，散發出惡臭的味道。
北原南風迎著風，隆隆雷聲漸漸隱去，融入無垠的黑暗中。
高天原的太陽，滅亡了。
「好了，已經解決啦。」
北原南風收起刀，等到呼吸漸漸平復后，來到天磬座下，將淚眼婆娑的夏目美緒拉了出來。
夏目美緒用力抱著她。
她一片混亂。
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北原南風笑了笑，拍了拍她單薄的背脊，看著遠方……總算是結束了，這亂七八糟的神系，狗屁不通的什麼法案，都將成為歷史。
所有高天原神明無一倖免，剛剛全都化作了混亂的風，雖然還有些許殘留的意志，但無關緊要了。
接下來……需要處理的就僅僅只有自己身上，以自己為跳板，已經快要降臨的污穢女神。
……可惜了，如果自己的靈魂完整，可能就不需要這麼做。
但生活沒有如果。
「……美緒。」
北原南風喊了一聲懷裡的夏目美緒。
「義兄……」
「你先聽我說，詩織已經快到極限了，我很快也要變成另一個人，我現在需要你坐上去，坐到那個位置上去，然後喊我義兄，最後幹掉我。」
「現在高天原所有神明殘存的神性，足夠讓你成為神明，你只要坐上去，就是新的神系主神。」
「我知道，這對你很殘忍，但抱歉啊……美緒。」
「我不確定別人在那個位置上，我還能不能保留最後一絲理智，所以只能你來，只有你才能避免我徹底被污穢女神污染。」
「你是我在這裡認識的第一個女孩，雖然你做飯很難吃，但給了我一個容身之地……和你想處這段時間，很開心，我很喜歡你，但可惜啊……最終還是錯過了。」
「……果然，最厭惡的就是這種轉折了，明明解決了敵人，更大的敵人又冒了出來。不過嘛，或許世事不盡如人意，才是常態吧。」
「對了，別擔心自己會不像自己，我會儘力保留你身上的人性，搞定一切后，你就回去吧，去找須永姬月，她說有人可以教你怎麼當神明。」
「……」
夏目美緒抬頭看著北原南風，慢慢瞪大眼睛。
但不等她反應過來，說什麼。
北原南風就將她攔腰抱起，讓她坐上了高聳的石制王座。
這一天。
高天原，易主了。
……
渺小的少女和王座看起來並不相稱。
但其實，無論誰坐上去都一樣，跟巨大的石制王座比起來，都會顯得格外渺小和不相稱。
覺得違和看少女不就行了。
誰讓你看王座了。
北原南風就覺得挺萌的。
特別是離遠后，遙遙看過去，端坐在上面的美緒小小一隻，有種反差萌。
唯一遺憾的就是……美緒梨花帶雨。
但唯獨這點北原南風沒辦法了，平常他可以去安慰，但現在他安慰不了。
他決定和污穢女神交易，送出夏目美緒，然後自己走出黃泉的那一刻，結局就註定了，無論如何，他都需要承受一些代價。
當然，本來代價不會那麼大，頂多共生。
只是高天原這些瘋神，出乎了北原南風的意料。
一個新法案，讓他不得不壓榨自己，讓污穢女神有了可乘之機。
而現在到了需要支付代價的時候了。
夏目美緒是他的心結，她端坐在上面，他就算被污穢女神徹底污染寄生，也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清明。
如果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他可能會砸掉這狗屁高天原，成為人間行走的，沒有絲毫理智的龐大污染源。
所以，需要美緒來。
而且剛好也讓美緒有自保能力。
一舉兩得嘛。
「……南風。」
詩織的聲音響了起來。
打斷了北原南風的思緒。
和污穢女神對著侵蝕，以毒攻毒的她帶著些許哭腔，不甘心道：「……我到極限了，祂好瘋狂。」
「嗯。」
北原南風點了點頭，然後輕聲道：「辛苦了，還有……幫我說多一句抱歉。」
高天原的太陽死了。
高天原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灰濛的霧氣中。
在這一片灰濛中。
北原南風最後抬頭，看了一眼夏目美緒，接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如同演員演出完畢。
……謝幕退場。
……
高天原，是這片國土傳說中的神界。
而污穢女神，是正兒八經的死神。
所以都不用說。
當一個死神出現在高天原，會是什麼情況。
無論夏目美緒如何抗拒，如何哭喊，都沒辦法改變現實。
還流轉在高天原上的，剛被北原南風砍死神明的神性，不用指揮，就開始自行攻擊起了那散發著濃郁黃泉狂暴氣息的身影。
這次北原南風之所以上高天原，除了這幫瘋神真的很煩人之外。
其實也是有這方面的原因在。
而最後的效果也不錯。
他順利的煙消雲散。
同時，在他有意識的控制下，高天原所有殘留著原先主人意志的神性，被打得支離破碎。
失去了所有活性。
端坐在天磬座上的少女，得以在北原南風消亡的那一刻，極為順利的繼承下這些神性，成為新的神明。
一切都在計劃中。
……除了美緒。
「……」
夏目美緒抬起手，用力捂著臉，滾燙的淚珠沿著她雪白的手臂向下滾落。
而她那雙漂亮的桃花眸子。
已經完全染成了金色。
如同兩輪煌煌巨日。
詩織的身影漸漸浮現，她飄然落在了高聳的石制王座上，夏目美緒的身旁，抿著嘴唇看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夏目美緒。
「涅，義兄回不來了對吧？」
夏目美緒捂著臉蛋，突然問道。
「……」詩織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說。
「回答我！」
夏目美緒猛地扭頭，甩出一串晶瑩的物事，一雙金色眸子瞪向詩織。
「是……」
詩織猶豫了一會，回道：「但那是他……」
「我不聽！」
夏目美緒忽然歇斯底里，大聲打斷道：「吵死了！我不要安慰！我只是想見義兄！……我只是想見義兄，只是想見他……」
說著說著，他又捂住了臉。
聲音越來越低。
詩織看著眼前這個哪怕承擔了整個高天原神明權柄和位階，卻依舊哭得梨花帶雨，完全沒有半點神祇形象的少女，慢慢閉上了嘴。
她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了。
「……」
就在詩織啞口無言的時候。
夏目美緒慢慢放下手，猛的伸手用力擦掉臉上的眼淚，忽然從天磬座上站了起來。
詩織看著她。
「會有辦法……總會有辦法的。」
夏目美緒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往前走了一步，往前一倒。
詩織來不及阻止。
夏目美緒就開始往下墜落。
隨著下落。
她散落的秀髮變成了馬尾辮，身上的校服，隨之燃燒殆盡，變成了一件像是烏鴉羽毛編製而成的一體長裙。
她從高空墜落……
從碧落，到黃泉。
……
時間彷彿失去了概念。
夏目美緒蜷縮在相比起來她來說巨大的天磬座上，抱著自己的膝蓋。
詩織在一旁用力拉著她的手臂。
「不可以。」
詩織大聲道：「這個世界不是只有日本神系，你這麼做會被殺的！而且你真的逆轉這麼大型的刻，你自己怎麼辦？你會復活這裡的神明，得到的所有神性都會消失，你還會『復活』你自己，你難道要僅靠身上那點肢解污穢女神得到的黃泉氣息維持自己嗎？你這樣只能去黃泉了！」
「那就去。」
夏目美緒輕輕掙脫開被詩織拉著的手臂，點了點頭。
「你傻子啊，北原南風好不容易才讓你……」
「我只是想要見義兄。」
夏目美緒放開自己的膝蓋，站起身來，呢喃道：「我想見義兄，哪怕一次也好，哪怕什麼都毀滅也好。」
「……」
詩織瞪大眼睛。
夏目美緒轉過身，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詩織仰起頭。
「下次見。」
夏目美緒輕聲道，眼中金色搖曳。
詩織是北原南風剝離出來的神性，混合了黃泉國女神的某種權柄以及北原南風隨口胡謅和動畫形象誕生的產物。
夏目美緒將其中屬於核心的黃泉部分剝離出來，接著將詩織送進了出雲大社。
等到某一天。
她就會醒來。
目送詩織離去。
夏目美緒轉過身，看著天磬座前方，往前一步，淚珠沿著她的臉蛋滑落。
「義兄……」
她往前一倒，再次往下墜落。
再一次，從碧落，到黃泉。
除了她。
這片國土的所有東西，開始倒轉。
高天原之主，黃泉支流的主人，釋放了史上最大的——『刻』。
一切的一切。
如坍縮一般。
都回到了原點。
……
北原南風再一次踏入了黃泉國。
只是這一次，他獨自一人。
當他四處打量著陌生詭異的黃泉國時。
其實角落也有一個人，正捂著嘴，睜著一雙桃花眸子，在打量著她。
好久不見啊。
義兄……
再然後。
就是北原南風所熟知的故事了。
「……為什麼，為什麼就算屏蔽了你對我血脈上的感知，你還是會做相同的選擇。」
「為什麼明明沒有血緣關係，明明跟陌生人沒什麼區別，你就是那麼拚命。」
「為什麼你總是那麼傻。」
北原南風猛地一驚，飛快扭頭。
但等他看清楚身後的人。
直接就愣住了。
他身後站著一個模樣跟夏目美緒完全一樣，扎著馬尾辮的女孩，美眸蒙著水霧，正仰頭看著他。
北原南風看著和美緒一模一樣的女孩，愣在了原地。
時間在這一刻。
扭曲，纏繞，聚集，匯合成一條線。
北原南風停下墜落。
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