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偶遇
廷訓輕輕敲著房門,裏麵傳來綺萱的聲音,可是窸窸窣窣好一陣子,卻不見有人來開門。過了好一會兒,門終於開了,綺萱紅著臉站在門口,廷訓打量了她一番,驚訝地發現她跟昨天截然不同,身上穿的雖是男裝,可是緊緊裹束的胸部卻還是隱隱顯現出來,她發現廷訓正關注著自己的胸部,忍不住羞得滿麵通紅,喃喃道:“我就說不要這樣穿了,看起來更不倫不類的。”
“不不不,很好看,”廷訓忙掩飾著:“我隻是有點驚訝,怎麽才過了一夜,你就換了裝束。”正說著,抱月走了出來,上下打量了綺萱一番,嘻嘻笑道:“換了男裝就是不一樣,這下倒多了幾分瀟灑,隻不過萱兒你扮成男子還是略顯溫柔些。”綺萱更羞,沒好氣地白了抱月一眼。
“好了,時候不早,快下樓吃飯,吃完飯要動身了。”廷訓說完,轉身徑直下樓。
有了廷訓相伴,一路上多了好些樂趣,廷訓話不多,可是總能設想得十分周到,他給人的感覺總是淡淡的,仿佛與世無爭。抱月則是沒心機,一如既往地愛開玩笑,綺萱性格恬靜,從某些方麵來說,跟廷訓倒是有幾分相似。再加上個素心,這個婢女跟著兩個主子一道享福,連包袱都不用拿,全交給廷訓拿著。
夕陽西下,綺萱望著那落日,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悲涼來,暗自哀歎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廷訓悄悄走過來,坐在她身邊,也望著落日發呆,半晌才道:“你們還沒想好要去哪裏嗎?”綺萱一錯愕,轉頭盯著廷訓,卻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不覺有點心虛。
“告訴我,你們是不是偷跑出來的?”廷訓目光中帶著關切,輕聲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隻要你如實跟我說,我保證把你們平安送回去,你們年輕姑娘在外麵,實在是太危險了。”
綺萱囁嚅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有點羞澀地說:“其實,其實我是逃婚出來的。”逃婚……廷訓愣住了,他想過好多種可能,就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一個女子,為了躲避父母指派的婚姻,居然用離家出走這種方式抗議,真是聞所未聞。
“這些日子,我很後悔自己一時興起做出離家的決定,連累了祖父、父親不說,還耽誤了你的正事。”綺萱歎了口氣:“其實,女子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該麵對的始終都要麵對。”綺萱說到這裏,仰起臉來,她的側臉被塗上了迷人的落日餘暉,那是一種能讓男人心旌蕩漾的美,廷訓的心禁不住被融化了。“感謝你陪著我們瘋了這麽久,我想,是時候應該回去了。”綺萱喃喃地說出這句話,聲音卻帶著些傷感。
廷訓忍不住握住綺萱的手,綺萱吃了一驚,隨即抽出手來,廷訓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忙歉然道:“真是對不住,是我不好,冒犯姑娘了。”綺萱搖了搖頭,歎息道:“至於月兒那邊,我再跟她說說,希望她能理解。”
抱月果然不同意,她盯著綺萱看了好一會兒,哼了幾聲:“萱兒,你是不是跟廷訓走得太近了,他跟你說什麽你都願意?”綺萱忙矢口否認,說:“月兒你千萬不要瞎想,絕無此事,回家是我自己的決定。”
“那你是不是信不過我,不信我能照顧好你?”抱月性子有點倔強,你越逼她,她反而越擰著來,綺萱隻好耐心地勸說道:“月兒,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怎麽可能信不過你呢,可是你想過沒有,我們離開家這麽久,家裏一定都著急死了,就連你的父親,也肯定會瘋了一樣到處找你,你就真忍心讓他們那麽傷心難過嗎?”
抱月心已經有點活動了,說真的,這些日子在外麵,雖說蠻自由,可還是總覺得缺了點什麽,親情,即使是少之又少的親情,也比什麽都沒有強。心裏活動了,嘴上可不想認輸,兀自嘴硬道:“你若要讓他送你回去,你就走,反正我是不回去的。”
綺萱笑著刮了下抱月的鼻子,道:“你不跟我一起,以後我想你了怎麽辦呐,難道你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快活去?”抱月嗤了一聲,賭氣說道:“你呀你,活該你嫁個那麽花心的夫君,等你以後後悔了,別來找我!”
綺萱歎了口氣,默不作聲,這句話戳中了她的痛處。抱月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太過分了,忙摟住綺萱的肩膀,安慰道:“抱歉抱歉,都怪我,說話沒遮沒攔的,你不要生氣了,我聽你的還不行嗎?”
綺萱緊緊抱著抱月,淚水不禁湧了出來,她哽咽道:“月兒,以後我嫁人了,我們還是好姐妹嗎?”“是,當然是,萱兒,我永遠是你的好姐妹。”抱月輕輕拍著綺萱的後背,她也覺得心酸不已。
這次離家,給了兩個姑娘別樣的經曆,在綺萱的心裏更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廷訓遵守諾言,把綺萱和抱月送回了各自的家。許府自從得知綺萱失蹤的消息,早就鬧得雞飛狗跳,許仲達表麵上不動聲色,可是心裏早就愧悔交加,如今見綺萱安然無恙地回來,再看綺萱身邊站著的年輕公子,驚異中又帶著幾分疑惑。
“祖父,萱兒不孝,讓您擔心了,”綺萱跪在許仲達麵前,誠懇地認錯。許仲達卻並未指責她,甚至連一句重話都不曾說,隻歎了口氣,說:“回來就好,去歇息歇息吧。”
許仲達待綺萱走了,請廷訓坐下,一邊寒暄,一邊上下打量著廷訓,見他舉止有度,恭謹有禮,心中不由萬分喜歡,開口道:“未知李公子在何處供職?”廷訓道:“在下是大理寺案卷司一名錄事,官微人輕,實在不足道。”許仲達哦了一聲,捋了捋胡須回答:“老夫也曾在大理寺供職,任廷尉一職,算來你我倒算是同僚了。”
廷訓忙起身一揖到地,口中稱道:“想不到許老大人竟是大理寺的前輩,恕在下孤陋寡聞。”許仲達嗬嗬笑了幾聲:“老夫早在十多年前就已致仕了,李公子不知道老夫也不稀奇。”接著,兩人談起了大理寺曆年的舊案,廷訓一旦談及卷宗,話就多了起來。
廷訓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道:“大理寺積壓的案件太多,難免有錯案、冤案,在下有心要從頭整理一番,無奈心有餘力不足。”許仲達讚道:“李公子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想法,倒是令老夫刮目相看,今後李公子若有空,可常來家裏坐坐,我們可以多聊些。”李廷訓應了聲是。
綺萱放心不下抱月,生怕她回家要挨打挨罰,回到房間換了件衣服,就到李府去了。綺萱不敢走正門,繞到後門卻發現後門被反鎖了,無奈之下,隻能爬牆。李府的牆很高,牆上又沒有一個可以蹬腳的地方,正發愁時,素心蹲下身,小聲道:“姑娘踩著我肩膀爬上去吧。”綺萱遲疑地望了望那堵高牆,道:“就算有你在底下墊著,也不一定能爬得上去,不如算了,我們還是走前門吧。”
素心道:“姑娘不用擔心,你踩著我的肩膀,我把你頂上去,有我們兩個人努力,一定能成功,來吧!”綺萱想了想,眼下也確實沒有其他的辦法,隻能照辦。好不容易夠到了牆頭,綺萱朝裏麵張望了一番,院子裏靜靜的,若是趁此刻跳下去,想來應該沒人發現,綺萱身子一縱趴到牆頭上,哪知用力過猛,竟從牆頭栽了下去,摔得眼冒金星,半天也爬不起來。
素心聽到裏麵的動靜,忙急促地問:“姑娘,姑娘,你沒事吧!”綺萱艱難地撐起半個身子,有氣無力地回答了一聲:我沒事,你快回去吧。其實哪裏是沒事,事可大著呢,不僅腰酸背痛,腳踝好像也扭了,想站也站不起來。
“你是何人?”冷不防有人在頭頂說話,綺萱循聲抬頭,正好迎上了一對漆黑深邃的眸子,起初她以為自己的行蹤被發現了,可再仔細一瞧,這人根本不認識,並不是李府裏的人。
綺萱咬著牙,扶著樹站直身體,發現這個陌生男子,身材頎長,年紀在二十五六歲左右,正以一種奇怪的探詢的目光審視著自己,抄著兩隻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竟還在等著她回答。
“我……”綺萱忽然沒詞兒了,她總不能說自己是從牆頭翻進來的,作為一個官家小姐,如此行為實在太不合禮數了。也真是急中生智,綺萱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反問道:“那你呢,你又是誰?”
那個陌生男子微微有點詫異,隨即冷笑了幾聲,自言自語道:“一個冒失闖到人家家裏的人,居然還有臉提出反問,幸好我不是這家的主人,否則,定要拿住你,打個半死!”說著,竟轉身走了。
綺萱愣了半晌,剛才那個男子臉上陰冷得幾乎要擰出水來,說出的話冷如冰霜,就連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裏也帶著幾分譏誚、幾分漠然,反正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字:冷。
哎,管他呢,先找到抱月要緊。綺萱瞅準周圍沒人,辨認了一下方向,一步一挨地朝抱月的房間走去。抱月不在房中,綺萱又找了好幾個地方,最後終於在廚房裏找到了抱月。
抱月麵前擺著一隻大簸籮,她正托著腮,眼睛盯著那隻簸籮發愁。綺萱悄悄走過去,小聲喚了一聲,抱月驚訝地抬頭:“呀,你、你怎麽來了!”她見綺萱走路有點異樣,忙又問道:“你怎麽了?”“別提了,剛才從你家後門的牆頭翻下來,把腳給扭了,”綺萱一邊說,一邊找了個小杌子坐下,抱月脫下她的羅襪,驚叫了一聲:“哎呀,腳踝都腫成這樣了……”
綺萱掩飾道:“我沒事,回去休息休息也就好了,倒是你,有沒有挨打啊,大夫人有責罰你嗎?”抱月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說:“也沒打也沒罰,可是讓我在天黑前把這些豆子分出來,這不是要我命嗎?”
綺萱這才發現抱月腳邊的簸籮裏,混雜著好幾種豆子,分別是豌豆、蠶豆、芸豆、綠豆,裝得滿滿的,這樣子一一揀出來,眼睛都得花了。抱月想了想,道:“我還是給你上點藥吧,正好這裏有茶油,我替你揉擦一下,扭傷腳踝這回事可不能馬虎,一時不慎,後麵會變瘸子的。”
綺萱嗯了一聲,問:“你這裏有篩子沒有?”抱月起身去找了一遍,找來一隻很小的篩子,綺萱拿來試了試,綠豆正好都能通過篩子眼。“還有嗎?”抱月又去尋了一遍,終於在灶洞底下翻出兩個破的篩子,遲疑道:“這兩個能行嗎?”
綺萱拿起那幾種豆子,挨個試過了,然後又讓抱月拿了幾個簸籮來,抓起一把把豆子用第一個篩子眼最大的篩子過一遍,紅豆、芸豆和豌豆都漏下去了,留下的是蠶豆;再用篩子眼第二大的篩子過一遍,豌豆也留下了,第三步就是用篩子眼最小的篩子分出芸豆和綠豆。
抱月驚訝地望著綺萱不緊不慢的動作,忍不住歎道:“萱兒,你可真行,有這辦法,這些豆子很快就都分開了,真是謝謝你了!”這時,外麵傳來一個聲音:“用這種投機取巧的法子,你少不得還要挨罰。”
兩個姑娘同時吃了一驚,隻見一個著褐色衣服的中年男子沉著臉走進來,他就是抱月的父親-——鴻臚寺卿李鴻業,而在他身後的,居然就是剛才那個袖手旁觀的陌生男子。李鴻業掃了一眼地上的幾隻簸籮,眼神裏滿是輕蔑,道:“你這死丫頭,你嫡母為了磨煉你的性子,才想出這法子,你倒好,居然想方設法欺騙她,我真是恨不能一巴掌打死你才好!”說著揚起巴掌。
綺萱忙撲上去,用身子擋住抱月,大聲道:“李伯父息怒,全是我的主意,跟月兒無關,求您不要責罰她好嗎?”
李鴻業喝道:“我管教自己女兒,不關你的事,萱兒你讓開!”
“我不讓開,李伯父,月兒再怎麽不是也是您的女兒,您對她非打即罵,您何曾當她是您的女兒?”
抱月惱怒地推著綺萱,瞪著李鴻業道:“萱兒你不要管,他要打死我就由他打死我就是了,反正我活著,他也從來不正眼看我一眼。”綺萱小聲哀求著:“月兒,你少說兩句吧!”
李鴻業更是惱怒,順手抄起一根掃帚,劈頭蓋臉打過去,邊打邊罵:“死丫頭,你這樣子像極了你那個死去的娘,留著你早晚是個禍害,不如現在打死了你,大家安生。”抱月不躲不閃,任憑掃帚落在自己身上,綺萱拚命用身子護著抱月,自己也挨了好多下。
“李大人,你要教訓自家孩子,也該挑個時辰,我這個外客還在場呢。”旁邊一直沒作聲的男子突然懶洋洋地說了一句,他隨即瞥了綺萱一眼,冷冷道:“今兒本王無意中看了場戲,隻不過乏味得很,本王叨擾了這半日,就此告辭。”
李鴻業聞言忙收住手,跟著男子走出去,嘴裏還一疊聲地道歉:“王爺,真是對不住,家裏出了這樣不孝女,竟敢拐帶準王妃出逃,我一想到這裏,就恨不得打死這個死丫頭。”
“罷了罷了,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打死了難免心疼,何必呢?”男子已經來到大門口,淡淡地說:“李大人請留步,本王改日再來造訪。”
李鴻業躬身回答:“王爺慢走。”
哪知男子沉吟片刻,又道:“李大人,剛才那個想出法子分出幾種豆子的姑娘,就是本王的準王妃?”李鴻業答了一句正是。汾陽王宇文重俊冷笑幾聲:“我還道是怎樣不凡的女子呢,原來隻不過是有幾分小聰明,除此以外,毫無頭腦、做事莽撞,本王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也不知皇上是怎麽想的,非要給本王撮合這門親事。”
李鴻業賠著笑道:“王爺閱女無數,尋常貨色自然是不能入王爺法眼,不過這萱兒乃是廷尉許仲達的嫡親外孫女,許老大人視之如珠如寶,也算是出身名門了。”
重俊哦了一聲,喃喃道:“許仲達許老大人,本王倒是頗有耳聞,他應該是先帝的親信吧,本王聽說他為人古板,行事一絲不苟,是個難纏的主兒。”
“可不是嗎,許老大人有個綽號,名為‘鬼見愁’,不過他司廷尉一職的時候,破了好多冤案,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李鴻業恭敬地回答。
重俊點了點頭,仰頭看了看天色,道:“行了,本王這就告辭。”這時一個年輕的侍從模樣的男子走來,將馬鞭恭敬奉上,重俊接過馬鞭,踩蹬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這邊綺萱心疼地幫抱月揉著臉上的傷,嗔道:“你瞧你,你父親要打你,你不說幾句軟話就罷了,還專揀難聽的說,這不是明擺著要吃虧嗎?”抱月搖了搖頭,回答:“我沒事,從小到大也沒少挨打,皮糙肉厚再不怕了,倒是你的腳踝,快坐下讓我給你揉揉,剛才都差點忘記這茬了。”
茶油反複揉搓到發熱,腫脹的腳踝終於感覺好多了,綺萱試著起身走了幾步,還是稍微有點疼。抱月道:“這扭傷的腳還得靜養幾天才能痊愈,所以接下來這幾天,你就少走動,乖乖待在家裏,聽到沒?”
綺萱正要回答,見李鴻業沉著臉又走了進來,害怕他又要責打抱月,忙搶先跪下告罪:“李伯父剛才已經責罰過月兒了,其實這一切的錯都是我犯下的,月兒真的是代我受過……”李鴻業揮了揮手:“罷了,剛才汾陽王為你們求情,今天我就不想追究了,不過萱兒,不是伯父我說你,你馬上就要嫁人了,還是應該安分守己,不要再存什麽非分之想才是。”
一番訓誡令綺萱感到羞愧,低頭沉吟不語。抱月卻瞪大了眼睛叫了起來:“什麽,你說那個陌生男子,就是世人口中的‘花心王爺’宇文桓?”李鴻業斥責道:“死丫頭,不要胡說!什麽‘花心’王爺,人家是堂堂的汾陽王,當今天子的弟弟。”
綺萱更是驚訝萬分,那個眼眸冷如冰的男子,居然就是自己未來的夫君,那張如玉般的容顏果然俊美異常,若不是眼睛裏的那份不羈和冷漠,還真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