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衣無縫的配合
沈府內一眾老小幾十人全迎了出來,沈大人帶頭跪了一地。
連那八十多歲的沈老祖母也被人扶了出來。
沈毅山本是在正廳,知那沈忻月會獨身前往,便喝著悠閑茶,等她前來拜見。
這三日翊王病重早就傳到都城大街小巷,連三歲小孩都知道沈府有個快要死的女婿。
下人們更是添油加醋,說沈忻月被送去翊王府就是為了給翊王爺衝喜的,那辰妃遺命就是個幌子。
還說那沈忻月去了後日日被快死的素來殘暴不仁的翊王折磨,赤身裸體被丟雪地裏,還要被王府裏的下人毒打。
總之,怎麽悲慘怎麽傳。
雖然那要死的傳言也不算十分假,但其他兩個消息明顯更吸引人。
被譽為都城第一的美人被馬上要死的人糟蹋,還被白白折磨,多麽令那些平平庸庸的人振奮啊!
長得不如她,至少活地比她好啊!
尤其是那些從小滿腔嫉妒的“親者”們更是心裏“快”!
沈如琴不就是那一個麽?
姊妹嫉妒也就罷了,若是有個公允的爹,也不至於太苦。
可是對這個二女兒沈忻月,重男輕女的沈毅山卻是整個愛答不理。
生沈忻月的那日,得知是個女兒,他連正妻的房門都沒有踏入一步。
此後整整半年,他都歇在彼時還是妾室的柳氏屋裏,因為她不僅提早生了女兒,更是生了一個兒子沈立奇,他更希望她繼續再生十個八個。
半年未見父親的孩子,名字遲遲沒有,後來連“沈忻月”三字都是先夫人自個取的。
也不知是柳氏運氣不好,還是沈毅山運氣太好,抬了正妻的柳氏從此再無所出。
於是就給喜新厭舊的沈毅山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納新人生兒子!
他陸續娶了四個姨娘,又生了整整六個女兒,三個兒子。
十二個子女,意味著沈忻月就是那十二分之一而已。
還是唯一一個沒有同胞親兄弟姐妹的、沒有娘親的最好欺負的那個。
如今她最先出了嫁,最先成了沈府“白養”了多年的、被甩出去了的拖累。
——
“老爺,翊王爺在大門處下令罰了大少爺!”
門房一聲驚人匯報嚇掉了他手裏正端著的茶杯。
掉到地上的杯子哢嚓一下裂成了幾塊,仿佛這沈府就要被劈成幾方一般。
翊王爺來了?
沒病入膏肓?
罰了?
罰了他的命根子大少爺?
蠢貨!
惹誰不好?要去惹他!
那可是十二歲就在戰場上生擒敵方首領,十五歲就封翊王的狠人啊!
一個晴天霹靂劈醒了沈毅山。
他這才慌慌張張傳令家裏各處,領著家眷出門迎接。
“恭迎翊王殿下!”
沈毅山帶著眾人高呼。
被恭迎的翊王抬眼掃了一圈,沒出一聲。
他不緊不慢從餘虎手裏取了藥,緩緩打開,將蓋子擱在深紫色錦袍上。
沈忻月看了一眼家裏這些人頭,從沒見他們這麽整齊過,也從未見他們如此恭敬過。
他們跪在她,不是,跪在上官宇麵前,那唯維諾諾的樣子,跟先前站在她身前俯視她的高傲樣子,簡直天差地別。
她從他們身上看到了十歲前的自己,跪在祠堂,跪在正廳,前廳,花廳,院裏……
沈忻月再看了看上官宇。
他怎麽也不抬個頭搭理他們,就顧著給她抹藥?
隻見他手指輕輕點著,一些白色的粉末漸漸落在她的傷口上。
萬簌俱靜。
“嘶……你這什麽藥啊,好痛啊……”
沈忻月一聲呼痛打破了沈府高深莫測的沉默。
她被這白色粉末一刺激,痛地就要將手往回抽,但手指又被上官宇死死捏住,動也不能動。
“良藥苦口。”
上官宇沒抬頭,聲音不容抗拒。話講完就要抓她的另一隻手。
沈忻月哪會願意受第二次酷刑?
她嚷嚷道:“我不要抹了!你這個藥抹上更痛!嘶……”
不抹,不抹,死都不要抹。
她慌忙將另一隻手背在背後,讓上官宇夠不著。
“咳咳咳……”
上官宇的咳嗽總是來的特別有眼力見,這一咳,那隻背在身後的手立馬現出了原形。
直到在對方胸口處被人抓住手,沈忻月才心知上當。
“你個騙子!”
沈忻月才沒有時間思考眼下還有一堆長輩小輩跪著,不敬的話脫口而出。
說完才反應過來這還有一堆人,連忙就要跪下請王爺恕罪。
上官宇拉著她的手往前一帶,跪,也沒有跪成,恕罪,也沒請出口。
“王爺對不起啊,這兒人這麽多,剛我……嘶……啊,好痛……好痛……”
沒跪下去的沈忻月本想悄悄地再次請罪,不料再一次敗在這猛烈的藥效上。
她趕緊收回抹好藥的手,直起腰身,皺眉看著兩隻塗白的手掌心。
上官宇終於抬頭,深邃的桃花眼看了會她。
心道:還知道請罪呢,第一天就喊我上官宇,對我那麽凶,怎麽不來請?
百痛之中還知道給自己留麵子,還行。
還沒進屋就被人欺負至此,是笨。
那些說她伺候野男人的話……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胸中一股控製不住的咳氣上湧,收了上官宇盯著沈忻月的目光。
這次是真咳,他的肩膀猛烈抖了起來。
正在痛感中的沈忻月立刻緊張,伸手靠近,又怕上當,先停了一瞬才撫上了那心口。
白色的藥末抹地那深紫色的衣袍滿胸都是。
“王爺咱們回府吧,這裏太冷了,你的大氅怎麽脫了?又咳了,都怪我……”
她低聲說著說著,鼻尖一紅。
自己為什麽要連累上官宇受罪?
明明是個苦痛中的病秧子,自己還勉強他跟著回家。
這算什麽家?
人還沒進去就被人賞了一巴掌。
巴掌也就罷了,反正小時候挨慣了。
可是那些句句紮心的話,汙蔑的話,怎麽說得出口?
上官宇見她眼裏包著淚,咬著唇,憋著被打腫的臉,一副生怕哭出來的樣子,心間一顫。
“沈大人,本王王妃說,沈府之人欺辱她,都怪她,這話可對?”
上官宇終於慢悠悠地搭理那跪了半天的沈家了。
可這一開口沈毅山便如五雷轟頂。
“欺辱”?
誰敢來承擔如此罪證?
“回殿下,此事是否有所誤會?沈府之人斷不敢欺辱王妃!”
沈忻月一聽沈毅山辯解,看了一眼她不熟悉的爹。
神態還是那個神態,卻又因為跪著無端矮小不少。
可是他說什麽?
不敢?
那剛剛囂張跋扈的兩位欺負的誰?
“沈大人意思是,王妃到了沈府自覺無趣,自個扇了自個一巴掌?然後磨出一手血?”
上官宇又慢悠悠開口。
沈忻月轉頭瞧了他一眼,這平靜又緩慢的語氣,怎麽做到的?話裏的內容分明怒意至極。
若是自己,恐怕早就火冒三丈大聲質問了。
“一巴掌”?
他怎麽知道?看見了?
沈忻月下意識去摸了下自己的左臉。
先前是痛在手心沒顧及麵部,如今一碰,才感覺這這臉蛋火辣辣的。
“嘶……”
沈忻月直白的痛呼來的十分及時,接住那上官宇的話整整一個天衣無縫。
上官宇嘴角滿意地抽了抽。
心道:可真配合。
被上官宇淡然地質問的沈毅山悄悄抬頭看了眼。
站著那女兒紅腫了半邊臉,手印子在白膚上清晰可見。
坐著的王爺麵容蒼白,但那眼裏卻是一把利刀,似要砍了這一眾人頭。
才三日,莫非這翊王爺就被這好皮囊迷惑了?正如當年自個被她娘迷住一般。
若是,那如今可正是在心尖上。
“王妃恕罪,是犬子犬女愚笨,衝撞了王妃,還請念在沈家一家老小的份上,饒恕他們!”
沈毅山調轉目標,姿態更低,匐在地上恭敬地給沈忻月磕頭。
沈忻月可沒料到自己有一日還能得到親爹的磕頭認罪,平常還算好使的腦子一瞬間就懵了。
這……這……這是什麽?
不是王爺問話麽?怎麽突然轉向自己磕頭?
不僅是她爹,得了沈毅山眼色的沈立奇沈如琴二人也立馬屈身叩頭。
那頭低得恨不得眼前的地是一個洞,鑽進去叫人瞧不見得了。
這三人,可真是戲味十足。
短暫的懵傻過後,沈忻月腦子回轉,沈毅山那句請罪可真有意思!
若說錯,這麽多年她何曾犯錯到每次都長跪?
若說愚笨,這二人口舌如簧侮辱她之時,何等聰慧?
若說饒恕,那可憐見的自己曾經苦苦祈求過多少次,有誰曾顧念她年幼給予饒恕?
是那輕易就讓她跪幾個時辰的爹?
是那隨意給自己幾鞭子的大哥?
是個不時就能捏造出謊言的大姐姐?
還是從未聽她祈求放開抓住她頭發的手的繼母?
一家老小?
老祖母對她眼不見心不煩,連請安都是草草打發。
小輩們知她無依無靠,不在她被罰被打時雪上加霜一句就是大發慈悲。
不過短短幾日,不,短短兩刻鍾,世道便驚天逆了轉。
原因不過是天上的娘親有眼,竟然和那辰妃有些關聯,給她找了一個王妃身份。
一家人的滑稽可笑,善變虛偽此刻盡數暴露於眼前。
不知應該是悲從心來,還是應該喜從心起,一股氣卡在沈忻月喉頭,上不來下不去。
這到底算什麽樣的“一家人”?
她顧不上再去看上官宇,隻想早點離開這惡心人的地。
強迫自己穩了穩心神,咽下卡在喉頭那口氣。
“沈大人,人言可畏。如今我是王府中人,沈家也應該顧及王爺名聲。不說幫忙洗清汙蔑,也不該背後詆毀。他二人既然口才了得,不如就跪去府門向街坊四鄰幫自家姐妹做個一二澄清。”
沈忻月話一出,沈立奇沈如琴二人立刻如被掌喉,雙目失神。
跪去府門外,這臉麵還要的成?
屆時街坊鄰裏相問,如何澄清?
說自個當麵打罵了那成了王妃的二妹?
“謝王妃開恩!”
沈毅山顯然認為沒要了一家人性命已是大喜,連忙替二人道謝。
上官宇見沈忻月沒想重罰,淡淡抬手一聲“起”讓沈家起了身。
“還請翊王殿下和王妃進舍內小坐。”
如蒙大赦的沈毅山起了身立刻邀請起人,似乎剛才發生的事已經全然雁過了無痕。
沈忻月想都沒想,對著上官宇連連搖頭,誰還能蠢到再進去那傷心地?
就這樣,三朝回門,就回了個沈家大門,回門禮都沒搬進去,翊王和翊王妃二人就又出了沈家打道回府。前腳剛走,沈家兩位嫡子女就在府門口下跪,整整半日都不起,人問,就隻說在謝罪。
人們向來對傳播別人的醜事趨之若鶩,不過半日,這場轟轟烈烈的鬧劇就不出意外地傳遍了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