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心機
朝殿,一片死寂。
當那句話落下的時候,群臣瞬間魂飛魄散,骨毛倒豎,肝膽俱裂!
冰冷的寒意席捲他們的全身,滲透到五臟六腑。
并州武氏就這樣沒了?
皇族宗室被屠戮?
「絕不可能!」
驟然,凄厲的咆哮聲響徹朝殿。
武延基扭曲著臉龐,勃然大怒道:
「放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群臣沒有在意魏王的失態,所有目光死死盯著侍衛。
他們不相信。
或者說不敢相信如此駭人聽聞的事!
侍衛雙腿抖如篩糠,艱難抑制恐懼的情緒,顫聲道:
「回稟魏王,急報上面蓋著并州刺史的章印。」
撲通!
武延基如遭雷擊,失魂落魄的癱軟在鋥亮的地板上。
他想喊,可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不……不會的……」
武三思表情完全獃滯,喉嚨發緊,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爹,娘……」
朝殿傳來拼盡全力壓抑的椎心飲泣,武家族人痛不欲生,哭哭啼啼。
他們淚如泉湧,心如刀割的捶地哭嚎。
殿內,聽著悲痛到絕望的哭腔,群臣渾身血液都幾乎凝固。
恍惚間,回蕩在耳邊,是遠在并州尖銳到嘶啞的求救聲。
腦里交織著的是一個血雨般猩紅的天空。
武家莊園被肆意屠戮!
大周帝國皇族的祖地竟然成了無人區!
所有人都被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攫住,朝服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們感覺靈魂在被摧城拔寨,受到劇烈的衝擊!
「哐當」一聲巨響!
御案被掀翻,奏疏散落在殿階。
武則天一雙眼紅煞如血,那洶湧滔天的恨意,如同來自地獄的羅剎惡鬼!
撲通——
文武百官很默契的齊齊跪倒。
他們從未陛下這幅模樣,滿腔的怒火快要將她整個人燒成灰燼。
「張巨蟒!!!!!」
武三思忍著撕裂刀絞之痛,聲嘶力竭的嚎叫。
腦海里全是族人死時的慘狀,疼痛似萬蟻鑽心啃食他的骨肉,讓他恨不能以刀剖心止痛。
群臣強忍著心悸,眼前似乎浮現那張俊美又冷漠的臉龐。
普天之下,誰敢無所顧忌地做任何事?
誰敢無視規矩,俯瞰眾生為所欲為?
唯有張巨蟒!
此獠就是個病入膏肓的魔頭!
將世俗摒棄!
將眾生漠視!
對人命不屑!
「這就是你的報復手段么。」
有大臣喃喃自語,不寒而慄。
朝野都在期待你會怎樣報復武三思,如何替冤死的綠袍討個公道。
沒想到會這麼殘忍放肆,這般大逆不道!
那可是皇族!
大周帝國的皇家啊!
「哈哈哈哈哈,很好!」
御座上傳來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武則天身體顫抖,太陽穴上青筋暴起,全身冷到發麻。
「陛下!」武三思充血的眼望著武三思,咬碎牙齦:
「誅殺張巨蟒,將其碎屍萬段,挫骨揚灰,為我武家滿門陪葬。」
話音剛落。
陳子昂只覺一股鬱憤之情在胸口積蓄,他顧不得時機合適與否,抬頭道:
「梁王,就因為你指使神龍衛濫殺無辜,武氏那麼多無辜人命,都沒了。」
說著他陡然一個激靈。
群臣聞言脊骨發寒。
他們跟陳子昂潛意識都是這個念頭,因果輪迴,報應不爽。
可剎那間才反應過來。
能一樣么?
綠袍性命能跟皇族的命相提並論?
那為什麼張巨蟒締造一場滅門慘案,他們竟會覺得理所當然?
細思極恐。
此獠對至高無上的皇權已經沒有敬畏之心!
「你凌虐殘害我的心腹?別怪我以牙還牙。」
「你說你是睥睨天下的皇族?」
「嗯,那我滅你滿門,皇族,說與野狗聽?」
這是極為可怕的,此獠在砸碎世間的秩序和規矩!
武則天雙頰微微顫抖,彷彿置身於陰森可怖的墓穴,脖頸被套上,讓她幾近窒息。
家族祖地被屠戮殆盡!
在天下人面前,她被扇了一記火辣辣的耳光!
如若不殺之,皇權還有威嚴?
狄仁傑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刻,幽幽嘆息一聲。
中山王是一把刀,陛下緊緊攥住,又不忘瘋狂打磨。
可磨著磨著刀脫手了,變成一柄屠龍刀!
屠龍啊!
在陛下眼裡,中山王或許只是砧板上的魚肉,在於她什麼時候想吃。
可是現在,中山王卻用鐵一般的事實告訴陛下——
你也只是我掌中的玩偶!
說玩偶倒不至於,但此舉的確是在羞辱陛下。
世人都言陛下狠。
卻不知,中山王比陛下狠毒百倍!
明晃晃不加掩飾的報復,將綠袍的死百倍償還!
武則天蒼白的面色沉靜如水,啞聲道:
「徹查兇手,誅九族!」
殿內武家族人慢慢停住哭腔,閉著酸疼的眼。
悲痛無濟於事,他們不能崩潰,不能倒下!
一定要親眼看著張府滿門下地獄,向武家無辜冤魂贖罪!
「陛下……」
戰戰兢兢的侍衛突然說話,他帶著沙啞的嗓音道:
「陛下,急報上說,兇手是太行山裡的土匪,名喚虎頭幫,在武家莊園發現虎頭幫幾個頭目的屍體,以及衣裳旗幟。」
話音落下,滿殿寂靜。
土匪?
一群土匪去屠戮皇帝的家族,三歲稚童都不信。
就算整個河北道的土匪聯合起來,這群烏合之眾,恐怕都難以撼動武家莊園。
誰有能力,而且喜歡動輒屠族?
隴西李氏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況且張巨蟒動機充足,誓要為心腹綠袍復仇。
此獠弄出個土匪做幌子,這是把天下人當傻子么?
崔元綜僵硬的臉龐終於有了一絲表情波動。
家族極有可能做了幫凶,被這個地獄魔頭裹挾!
此獠還算沒有徹底瘋癲,總算殘存一點理智。
土匪是一個可以搪塞的說法,但堵不住悠悠眾生之口,也騙不了世人。
不過,能給女皇一個台階下。
要不要順勢借坡下驢,就看她如何考慮。
崔元綜心裡沒底,畢竟是這樣驚世駭俗的罪行,狠狠羞辱一個帝王和皇室啊!
女皇怎麼甘心吞下滅族之仇?
倘若動手誅了張府,張巨蟒起兵造反,清河崔氏又該如何謀取最大利益?
群臣垂頭,皆陷入沉思。
陛下這壯闊波瀾的一生,恐怕都沒受過如此之大的羞辱和欺凌!
要說陛下對武家有多大的感情,不見得。
小時候被同父異母的哥哥趕出家門,流露街頭,因美貌入宮,憑藉的也是母家弘農楊氏的勢力。
武家是依附在陛下身上的吸血蛀蟲,也是陛下豎起的政治旗幟。
所以說武家被張巨蟒屠戮,在陛下心裡,屈辱遠遠大過於仇恨。
可於情於理,都該把張家滿門抄斬,振皇權之威,泄陛下之恨。
一旦滅了,逼反張巨蟒,社稷又有崩裂之危,天下被拖入泥潭。
此獠正好有借口起兵,不然造反都名不正言不順。
可如果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那未免也太荒謬了!
屠了皇帝的家族,竟然還能繼續逍遙快活?
「陛下!」武三思躬下身子,哽咽難言,「請頒下敕令,夷張巨蟒九族。」
「陛下切不可心慈手軟了,亡江山社稷者,必張巨蟒!」
「此事證明張巨蟒心懷逆謀,為時已久,請將此獠處以極刑。」
「請陛下聖衷獨斷,此獠對江山社稷構成了嚴重威脅,必須剷除!」
所有武家臣子都出列,神情難掩悲痛憤怒。
緊接著,東宮的擁躉也紛紛出列:
「張巨蟒犯下滔天罪行,自該滿門抄斬,把家宅夷為池沼!」
「陛下仁慈,難免受其迷惑,故一再掩飾此獠的罪過。」
「臣等今日不惜觸犯龍麟,忤逆聖意,實在擔憂社稷大業!」
「……」
十多個大臣叫囂,一定要扼殺張巨蟒這個巨大的隱患!
哪怕因此動搖國本也無所謂!
他們感覺自己被一片莫名而可怕的陰影籠罩住了,恐懼襲遍全身骨骼。
除了恐懼,便是濃濃的悔意!
原以為跟陛下決裂的張巨蟒是秋後的螞蚱,會被武三思徹底玩死。
於是他們政治投機,第一時間投靠武三思,希冀做從龍之臣。
沒想到,張巨蟒膽魄強到掀翻蒼穹!
并州武家都被屠了,無一活口!
要是張巨蟒不死,他們一定會受武三思牽連,從而領教此獠流血和殺戮的手段。
絕不容許此獠繼續活著!
念及於此,越來越多的大臣出列彈劾。
武則天鳳眸森然,心頭滔天的恨和怒始終無法壓抑。
殿內的舊唐官員見狀,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後悔了?
現在知道後悔?
當初屠滅隴西李氏的時候,陛下您笑得多歡啊,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輪到您吧?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這就是反噬!
張巨蟒這種存在,能殺的時候不殺,現在想殺,此獠會心甘情願引頸待戮?
您以為皇帝就能隨心所欲的兔死狗烹?
您以為張巨蟒會逆來順受,像狗一樣收起獠牙,卑微地匍匐在腳下?
哈哈哈哈哈哈!
您也終於能體驗一種山河粉碎、日月無光、天空崩裂、大地平沉的寂滅之感。
從塵世間最高的巔峰朝著一個無盡的深淵墜落的感覺,很難受吧?
武則天仰頭望著殿頂,慢慢平復憤怒的情緒,冷冰冰道:
「傳朕旨意,將張家……」
話說一半。
「報——報——」
殿外忽然傳來急促的步履聲。
滿殿驚悚,文武百官剎那間收回心神。
難道張巨蟒屠了武家莊園不夠,還掘墳鞭屍?
那就喪心病狂,泯滅人性了!
政事堂書吏捧著文書趨行入殿,恭敬呈給內侍。
群臣摒氣凝神,死死盯著兩紙公文。
此獠嫌造成的轟動還不夠?
要接二連三的擊潰陛下的心理防線?
武則天心裡咯噔一聲,強裝鎮定,啞聲道:
「念!」
「遵命。」內侍拿起最上面的公文,朗聲道:
「啟稟陛下,中山王已至長安。」
「其在長安建立了一個慈善堂,旨在資助教育,醫療,扶貧濟困。」
「並組織志願者隊伍,進行多種形式的揚善活動,建造書院、醫學館,養老院……」
滿殿死寂,鴉雀無聲!
群臣張大著嘴,目露震撼之色。
聽口吻,這道公文出自長安令劉兆麟之手。
張巨蟒在長安?
還即刻督造慈善堂?
念及於此,所有人都覺得脊骨發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有了慈善機構,慈善堂並不新奇。
但這段話的關鍵之處就五個字——組織志願者。
張巨蟒的目的昭然若揭!
逃出神都的綠袍,搖身一變,都成了做慈善的志願者!
拿起綉春刀殺人,放下綉春刀救人?
京兆長安是什麼地方?
前朝政權中樞,如今影響力也僅次於洛陽。
張巨蟒特意以那邊為根據地,有沒有跟陛下隔空叫板的意思?
此獠每走一步棋都很恐怖。
竟然用慈善堂做幌子,簡直絕了!
武則天臉龐徹底僵硬,一雙鳳眸凌厲似厲鬼,醞釀著滔天殺意!
「陛下,張巨蟒在聚眾造反啊!」武三思聲音虛浮,頹喪凄慘。
群臣聞言,看向他的目光帶著悲哀。
實在是蠢不可及!
如果張巨蟒做善事也屬於造反,那天下人怎麼看待陛下?
絕對會激起民憤,百姓怨聲載道!
你以為還是神都城的福利機構,你隨時隨地能加以干涉?
天子腳下,百姓有苦不敢言,但遠在長安,百姓可就沒那麼多顧忌。
難道中山王救苦救難也錯了么?
群臣想到這裡,簡直頭皮發麻。
張巨蟒滅了突厥,打垮了吐蕃,大發戰爭財!
毫無疑問,此獠截留了一部分,更何況剛剛才將武家洗劫一空。
此獠太有錢了,就算慈善堂是無底洞,也可以隨便揮霍。
真金白銀扔下去,受益的百姓豈不對他感恩戴德?
殿前的崔玄暐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
不愧是讓千年門閥如臨大敵的存在,張巨蟒跟皇帝撕破臉皮后,才知道此獠比想象中可怕百倍!
從李唐到武周,為什麼能吸引四夷賓服,萬邦來朝?
除了強盛的國力,還有百姓自信,思想活躍,意識開放多元化。
他們並非麻木奴性,而是崇尚抗爭,是蔑視權貴,不卑不屈的叛逆精神。
這就是中原的社會風氣!
為什麼張巨蟒明明惡貫滿盈,還有那麼多人對此獠忠心耿耿?
因為此獠滿足了百姓對抗爭的終極幻想。
如今有了慈善堂,天下那些心懷抱負、鬱郁不得志的黎庶,他們會不會義無反顧的奔赴長安?
長久以往,就會凝聚一個階層!
進而顛覆既得利益者階級!
念及於此,崔玄暐渾身冷汗連連。
怪不得此獠被皇帝逼到懸崖邊,始終不起兵造反。
此獠還在蓄勢。
就像一條毒蛇,等待最成熟的時機,醞釀致命一擊!
到時候就算不做皇帝,整個天下也只會存在他一個人的意志!
崔玄暐越想越膽寒,還有一個細節可以佐證自己的猜測。
神都城的福利機構根本就沒有涉及教育,而慈善堂第一要義卻是扶持教育文化,還在建造書院。
培養掌握筆杆子的讀書人,就能鉗制天下輿論啊!
況且此獠還能征善戰,隨時能培養無敵之軍。
左手握筆,右手拿刀……
崔玄暐抬袖抹了抹額頭汗水,強烈的情緒在他胸膛里快要爆炸開來。
此獠斷不能留!
滿殿陷入冗長的寂靜,群臣思緒各異,表情複雜。
難不成,張巨蟒真是天地神靈轉世?
不得不說,就算再過一千年,此獠依然能在枯黃的史冊中倨傲而華麗地飛揚。
「繼續。」
御座上響起陰沉暗啞的聲音。
內侍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喉頭滾動,低聲道:「這是中山王的公文。」
說完顫抖著聲線:
「啟稟陛下,臣即刻啟程回京,懇請朝廷安排一場迎接儀式,伏惟拜謝陛下。」
轟!
轟轟——
內侍的聲音若滾滾驚雷,猶如蒼穹深處的雷海轟炸在朝殿。
剎那間,群臣腦海里掀起了驚濤駭浪,彷彿聽到了世間最難以置信的事。
什麼是氣焰囂張?
什麼是強勢無畏?
張巨蟒將其演繹得淋漓盡致!
屠了皇族,還要陛下你帶著太子,帶著武家諸王,帶著文武百官,帶著百姓……
來城門口迎接我!!!
簡直狂出天際!
群臣表情茫然,眼底隱隱有些狂熱之色。
彷彿看到了一個屹立巔峰,深邃縹緲,超凡脫俗的俊美男子。
「呼呼!」
漸漸有大臣回過神,強按下心悸膽寒。
有那麼一瞬,他們潛意識竟然是伏首稱臣,頂禮膜拜這等強勢到無所畏懼的人物。
這未免太可怕了,難道此獠還擅長操控人心?
他們這般仇恨張巨蟒,都忍不住想匍匐,那麼百姓又會如何敬仰此獠?
「噗!」
武三思滿腔的滔天憤怒,突然泄氣,嘔出大片鮮血,險些暈過去。
地板上濺滿了猩紅的血滴。
「嗬嗬……」他嗓子發出烏鴉般難聽的哭腔。
群臣面面相覷。
堂堂帝國儲君氣急攻心,竟在朝殿上吐血落淚。
看樣子武三思身心遭到摧殘,情緒徹底崩潰。
這也難怪。
但凡流著武家血脈,都能感受到這股無以復加的恥辱!
張巨蟒風輕雲淡的在皇族頭上拉屎,還要輕描淡寫的問皇宮要紙!
至於此獠的提議是不是異想天開?
非但不是,而且正常!
別忘了,此獠離京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一戰擊潰吐蕃二十萬大軍,為朝廷開拓疆土,將百萬土地納入中原版圖!
自古以來大將軍凱旋而歸,皇帝都會率百官出城相迎。
何況張巨蟒創下了如此驚世駭俗之功,依照禮法,皇帝理應親迎。
別管張巨蟒身後有多少人,就算此獠孤身一人,朝廷也得舉行迎接儀式。
武則天心臟一陣絞痛,她緩緩掃視朝殿,可來來回回都是同一張臉。
那是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龐。
似乎在看著她笑,可那笑容竟是如此猙獰和森冷,讓她不寒而慄。
「你給朕聽著,朕這一輩子沒敗過,手操生殺之柄,豈能容你放肆欺辱!」
「朕是武曌,日月當空照,終年沒有黑暗!」
「你為何要跟朕作對,你辜負了朕,朕誓要將你碎屍萬段!」
武則天在心裡咆哮,鳳臉完全扭曲起來。
群臣噤若寒蟬。
雖然不知道陛下在想什麼,但陛下手指著殿柱暴怒的模樣,真似瘋癲了一般。
張巨蟒幾乎把陛下逼到絕境,可此獠非但沒有趁熱打鐵,反倒溫情脈脈起來。
難道真不願為了個人野心,放棄家國情懷的底線?
不願看到社稷滿目瘡痍,百姓民不聊生,被蔓延的戰火吞噬?
可你張巨蟒壞事做盡,豈會是這等悲天憫人的聖人?
那為何會主動走進神都這座牢籠呢?
踏進神都城,性命危矣,隨時會被陛下宰割。
「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臣烈士……」
有大臣低聲喃喃,目露駭然。
同獠瞥了他一眼,冷笑連連。
絕無可能!
此獠連皇族都屠了,還談什麼忠臣?
縱觀史冊,哪個忠臣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
所以唯有一種可能。
此獠根本就不怕,篤定陛下不敢殺他。
有何憑仗?
要知道死了就是死了,甭管暗地裡多少布局,你連兒子都沒有,就算麾下造反成功,你也最多享有一個尊號。
群臣陷入沉思,始終想不通張巨蟒的底氣是什麼。
難道僅僅是為了耀武揚威,而後英勇赴死,給短暫而輝煌的一生畫下句點?
武則天盯著殿柱怔怔出神。
她突然發現自己內心最隱蔽的角落,日漸萎靡,日漸蒼白。
往裡窺探,似乎聞到一股陳年霉味的氣息。
朕老了么?
不然怎麼會被他肆意欺壓?
朝殿又一次寂靜無聲。
群臣垂頭暗忖,陛下面臨的局面非常難堪,她該怎麼收場。
為了親手締造的大周帝國,再一次選擇退讓?
還是直接動手,誅了張家滿門?
過了很久,御座上終於傳來暗啞的嗓音:
「傳朕旨意,千騎兵圍住張府。」
武三思雙眼煞紅,難以置信的看著御座。
其餘武氏族人更甚,好不容易壓抑的悲痛又湧上心頭,絕望席捲全身。
群臣相互對視,皆能看出對方眼裡的震驚。
千騎兵,拱衛皇宮的禁軍,只忠於陛下。
這布置很耐人尋味,如果要誅殺張府復仇,直接派遣神龍衛不就行了?
派禁軍過去,擺明就是「圍而不攻」。
陛下要等著張巨蟒進京,看看此獠究竟用什麼手段自保。
倘若真超出陛下可承受範圍之內……
皇族被屠滅了。
也就滅了。
群臣心驚膽顫,這一幕真發生了意味著什麼?
主宰天下的至尊,只能把滔天屈辱活生生吞回肚子里!
你若夠強大,連皇帝都能羞辱!
嘶——
群臣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張巨蟒以無敵之威俯瞰皇權,皇權在那一刻轟然崩坍!
武則天從朝殿的窗戶望出去,看見天空始終是黑灰色的,像是被誰罩上了一塊骯髒的抹布。
她深吸一口氣,平靜道:
「退朝。」
說完起身,頓了一下,她慢慢挺直腰桿,闊步離去。
武三思聽到這句話,感覺就像有人在他的心頭上狠狠剜了一刀。
當然,他不敢喊痛,也不敢怨恨。
他只能平復悲痛的情緒,裝出冷靜鎮定的模樣。
群臣不約而同的看向武三思,眼神深處帶著憐憫。
殘酷的現實剝奪掉他那點頑固而脆弱的自尊心。
在張巨蟒面前,你就算張開獠牙,還是一隻螻蟻。
隨著陛下擺駕離去,滿朝文武個個憂心忡忡的離去。
一個接一個的震撼,讓他們幾乎麻木,置身其外看熱鬧都覺得恐懼心悸。
正午的陽光照耀著皇城,金色光芒照耀每座宮殿。
上陽宮依舊巍峨,厚重的輪廓和大氣的氣勢給人永遠不會衰落的錯覺。
而其間的人就如螻蟻一般渺小,襯託了皇權的牢不可動和世人的低微。
然而僅僅是一種錯覺,也許某人就敢凌駕於它之上。
……
廬陵王府。
「張巨蟒!張巨蟒!張巨蟒!」
李顯滿臉漲得通紅極為亢奮,激動到亂蹦亂跳。
這一天終於來臨。
降臨得沒有預兆,卻大快人心!
李氏跟武家有著不可化解的仇恨。
仇恨不會因不敢表達而不存在,它深深嵌刻在每個李氏子孫的心中。
「本王不屑動手,派女婿修理你們一下,可惜沒能一網打盡。」
李顯負手在後,神情說不出的得意和猖狂。
「行了。」韋玉走進寢宮,神情嚴肅道:
「據說陛下咳嗽不止。」
李顯臉上的笑意陡然凝固,略有緊張的問:
「應該沒大礙吧?」
韋氏搖搖頭,「御醫說只是心力交瘁,」
「那就好。」李顯鬆了一口氣。
要是母皇突然駕崩,就便宜武三思這個儲君了。
頓了頓,他幸災樂禍道:
「我還是第一次見母皇如此暴怒,看來武家莊園被屠,對她老人家的打擊太大了!」
韋玉微微頷首,一想到張巨蟒,不禁脊骨發寒。
此獠的魄力和強勢,幾乎讓她窒息。
要是王爺有其一半的勇猛,江山社稷豈不是唾手可得?
李顯皺了皺眉,沉聲道:
「你說婚約還生效么,張巨蟒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此獠羞辱皇權,母皇為了震懾天下,不惜一切都會將其斬殺。
韋玉盯著他,目光有些失望:
「你真覺得張巨蟒會死?」
「不然?」李顯疑惑。
韋玉沉默片刻,很篤定的說道:
「此獠敢大張旗鼓進京,一定還藏著底牌,陛下投鼠忌器,絕不敢動他。」
聽著愛妃的口吻,李顯有些酸溜溜的,他冷聲道:
「此獠太過得意忘形,真以為能操縱天下?」
「倘若武家沒被屠戮,母皇興許會顧忌社稷,不敢擅動。」
「可發生了這事,母皇決不會再遲疑!」
話音落下,韋玉斷然反駁:
「陛下敗了,在對決中一敗塗地!」
「看看局勢已經惡化到什麼地步,早已超脫她的掌控!」
「主動權完全落入張巨蟒手上,張巨蟒佔盡優勢,偏偏要主動回到牢籠中,為了什麼?」
「就是在羞辱陛下,他偏偏要待在神都,要待在陛下眼前,要陛下每天都要活在恐懼不安之中!」
說著說著,韋玉的聲調越來越高亢。
雖然只是她的揣測,但她堅信,這就是張巨蟒的真實想法。
李顯的表情驟然劇變,無比驚駭,很是蒼白。
「為什麼……為什麼?」他驚道。
韋玉眯了眯眸,審視著他:「你覺得是誰一手造成這個局面?」
李顯沉默了一下,低聲道:
「母皇。」
事實上,朝野早就達成共識,局勢演變到現在,母皇責任最大。
立武三思為儲君,屠殺血洗綠袍。
正常人到了張巨蟒這個境地,都會被逼反,只不過沒有此獠做得絕而已。
母皇以為自己有能力控制,她大大錯估了張巨蟒的強勢,此獠的能力比想象中的更超絕!
如果當初維持君臣親密,暗地裡不動聲色的削弱張巨蟒的勢力,結果會大不相同。
韋玉「嗯」了一聲,接著說道:
「所以張巨蟒要報復,你覺得最狠的報復是什麼?」
李顯陷入沉默,似乎想到了。
最狠的報復不是滅門。
而是你想殺他,卻殺不了。
明明就在眼前,可始終不敢動手。
你每天都承受著煎熬,直至你死去,可他依然活得很好。
這種報復是在折磨靈魂!
韋玉冷聲道:「還有一點,神都城是政治中樞,一旦政局變化,此獠能搶佔先機。」
聽完愛妃一通透徹的分析,李顯漸漸相信了。
張巨蟒還有底牌,絕不會讓自己陷入死境。
蹬蹬蹬——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兩人談話,宮娥叩了叩殿門,倉惶道:
「王爺,義興郡王中毒了!」
嚯!
韋玉花容失色。
重俊中毒了?
李顯也嚇得不輕,勃然大怒,「什麼情況?」
「郡王昏厥不醒,御醫正在醫治。」宮婢顫聲道。
「走,去郡王府!」
猶如晴天霹靂,自家兒子中毒,韋玉哪裡還坐得住,急急出了寢殿。
李顯慌忙跟上。
……
朱雀大街,沿途蒼涼而凄惶。
瘦瘦高高的喪幡一直在蕭瑟的秋風中簌簌顫抖。
漫天飄飛的紙錢在空中徒勞地掙扎盤旋,然後無奈墜落。
時不時傳來武家族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李顯哪有心情看笑話,大聲催促道:
「快點!」
幾駕馬車在街道疾馳。
一刻鐘后,快要到宣德坊。
異變陡生!
咻!
一支箭矢穿破天際,釘在最前方的駿馬馬蹄上。
馬車仰翻在地,慘號之聲驟起,馬夫頭顱飛上半空。
「保護王爺。」
四輛馬車,二十多個王府侍衛齊齊聚攏在中間馬車。
「殺!」
十幾個戴面具的刺客揮舞長刀,已如絞肉機一般撞上前來。
剛交鋒,地上就躺著一具具斷頭的軀體,鮮血如泉而噴,化作漫天的血霧。
街上百姓看見血腥的一幕,瘋狂逃竄。
「要死了么?」
車廂里的李顯趴在地上,臉色越來越凄慘。
韋玉不遑多讓,紅唇抖動,嬌軀僵硬到動彈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刀劍碰撞聲漸漸消失,氣若遊絲的求救聲也越發微弱。
李顯耷拉著腦袋,臉色蒼白,顫聲道:
「饒命。」
車簾被掀開,一雙冷寒的眼眸盯了他幾秒。
「饒命啊。」韋玉喉頭翻滾,死死咬著后槽牙。
李顯如臨煉獄,蜷縮著身子瑟瑟發抖。
車簾被放下,嘈雜紛亂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
……
皇城端門。
群臣內心惶惶。
廬陵王遭遇刺殺,義興郡王被下毒。
這連串的事件震驚朝野。
可出乎意外的是,這父子倆都沒死!
一個被御醫救活,一個被刺客放過。
簡直匪夷所思!
刺客此舉的目的是什麼?
「沒了?」武則天眼眸充血,殺意暴漲。
李顯心有餘悸,蠕動著嘴唇道:
「母皇,事情全部經過就是這樣。」
整個端門陷入沉寂。
誰是兇手?
似心有靈犀,群臣都想到了張巨蟒。
此獠就如同藏在陰暗夾縫中伺機而動的毒蠍,捕殺自己的獵物!
眼下這個複雜的局勢,唯有此獠,才敢出手刺殺皇子皇孫。
可令人困惑的是。
明明可以殺,為什麼輕而易舉的饒過?
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崔元綜滿臉僵硬,廬陵王也算是名義上的岳父。
張巨蟒真是喪心病狂!
做此獠的岳父,簡直倒了八輩子血霉!
「有沒有查出什麼?」狄仁傑看向刑部官員。
官員搖了搖頭,刺客皆佩戴獠牙面具,事後迅速隱匿在大街小巷。
神都城幾百萬人口,短時間內怎麼搜查得出?
群臣聞言暗自搖頭,反正他們堅信幕後兇手就是張巨蟒。
此獠在圖謀什麼?
難道……
威脅陛下?
念及於此,一些大臣頭皮發麻。
此獠興許在隱晦的暗示,殺廬陵王如屠螻蟻,我還敢弒君!
弒君啊!
這可是人神共憤,要遭天下人的口誅筆伐的罪孽!
張巨蟒會不會做?
群臣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
不管怎樣,此獠絕不會弒君,曾經將陛下從迎仙殿抱出來,回頭再親手持刀指向陛下?
可能性幾乎沒有。
那究竟是想傳達什麼?
他們驟然發現,完全跟不上張巨蟒的節奏了。
這非常致命!
能站上朝堂,都是世間最出類拔萃的一撮人。
縱然深有謀略,卻都被張巨蟒牽著鼻子走。
彷彿大家在揣摩帝王心意一般……
對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狄仁傑緊皺眉頭,來回踱著碎步。
究竟在醞釀什麼陰謀?
中山王之所以能崛起,就因為兩點。
第一,自身超脫世俗的能力。
第二,時勢。
陛下女主稱帝,為了穩固政權,需要中山王這把鋒利的屠刀披荊斬棘,最終養虎為患。
剎那,狄仁傑陡然一個激靈。
越想越心驚,最終被無邊的寒意所籠罩。
他微不可察的瞥了陛下一眼,只見陛下手指在輕微抖動。
而那垂下暗藏殺機的目光,慢慢變成頹然,竟還有一絲絕望。
狄仁傑不寒而慄。
女主稱帝。
陛下是女人!
中山王真正暗示的地方在這裡。
他既然能隨意拿捏廬陵王府一家的性命,就敢將這一脈全部抹除!
至於流放嶺南的相王一家,那更是輕而易舉,他隨時能派人去嶺南收割性命。
這是真正的威脅,變相的告訴陛下:
「我回神都之後,你要敢殺我,我死了,你直系血脈別想存活。」
「兒子孫子,一個都不留!」
縱觀歷史,如果其他皇帝碰到這種威脅,大概不會妥協。
朕六七十歲,垂垂老矣又何妨?
服用虎狼之葯照樣龍精虎猛,夜夜臨幸宮女,難道還留不下龍種?
而陛下作為千古唯一女皇帝,她這個年齡,早已喪失生育能力!!
就算豢養再多面首,無非是娛樂慰藉,難道還能生養不成?
也就說,中山王真屠了直系血脈,殺完就沒有了,生都生不出來。
陛下親手締造的江山將傳給誰?
儲君武三思,絕不可能!
武三思根本就守不住社稷,武周二世而亡。
那太平殿下呢?
如果兒子孫子都沒了,不管任何手段,陛下都會扶女兒登基。
在事不可為的形勢下,殿下會不會改周換唐?
那武周依然二世而亡。
就算武周存續下去,殿下又該繼位給誰?
在皇權思想里,除了兒女和孫子,其他都是外人,甚至連女兒都是外人。
誰會想要把江山社稷傳給外人?
念及於此,狄仁傑如墜冰窖,衣袍都被冷汗打濕。
中山王心機實在是太恐怖了!
或者說魄力太足了!
我死可以,但你的兒子孫子全得死。
你依然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但你很清楚,這個帝國快要不屬於你,要被不相干的外人奪去!
你一生的隱忍蟄伏、暴戾屠殺,榮譽輝煌,都會成全別人。
我要你每天承受地獄般的煎熬!
狄仁傑閉著眼,緩緩平復心中紊亂的情緒。
場中死寂氛圍被打破。
「傳朕旨意,撤走千騎。」
沙啞疲憊的嗓音在場中響起,武則天眸光低落。
在宮娥的攙扶下,步履蹣跚的登上鳳輦。
偌大的端門嘩然聲四起,無數道目光注視著鳳輦離去。
群臣震撼萬分。
撤走千騎,意味著不再追究張府。
也意味著。
他,快回來了!
……
……
ps:別的作者每章兩千字,一天五章,你們愛了愛了,高呼寶藏作者。
我一萬字一章,你們哎呀一天一章還更得這麼慢,撕票了!
(??????)?
我以後也寫小章,肝大章實在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