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啪
「鹽鐵份額?」
武三思臉色驟變。
貪婪才是這些門閥望族的本性!
就拿鹽來說,世家原本就掌握一些民營鹽井,還要把觸手伸向官府經營的鹽井!
真給他們了,這些人隨時能操控鹽市場的價格。
一個人不吃鹽渾身乏力,無法從事農業生產,行軍打仗更是空談。
天下命脈被門閥望族鉗制,皇權還能剩幾分威信?
武三思到底還是稍稍清醒了些:
「陛下是絕不同意的!」
崔玄暐盯了他幾秒,平靜道:
「現在權力在殿下這裡。」
「孤……」武三思沉默了半晌,決定先穩住他:
「崔相,等解決張巨蟒及此獠的勢力再說。」
崔玄暐笑眯眯道:
「那武家在河東的鹽井,殿下應該有權處置吧?」
這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模樣差點激動武三思,他竭力穩定情緒,硬邦邦道:
「崔相不怕撐破肚子么?」
「恕臣冒昧,臣告辭。」崔玄暐漫不經心施了一禮,就欲走人。
「行!」
武三思厲喝了一聲。
沒辦法,只能妥協。
崔玄暐既是宰相,又是朝中世族官員的魁首,一定要讓他攘助。
「殿下英明!」崔玄暐儒雅的臉龐露出淡淡的笑容。
武三思深呼吸一口氣,轉移話鋒:
「崔相,孤今晚封城門,明天就讓張巨蟒魂飛魄散!」
他迫不及待殘害此獠,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如今自己是京師的主宰,碾死此獠豈不是像踩死螻蟻那般簡直?
崔玄暐輕輕頷首:「明天少不了一場惡戰,殿下需準備充足,讓此獠再無翻身的機會。」
話雖如此,可心中隱隱有些憂慮。
此獠妖孽般的智慧,冠絕天下的才華,鐵血殺伐的手段,真是這麼好殺的?
女皇頻頻出手,都未能傷及此獠一根毫毛,最後不得已撕破臉,連社稷政局都顧不上了。
武三思真有這個能力?
他斟酌片刻,沉聲道:
「殿下,未免有失,你一方面提防太平殿下,一方面要籠絡上官待詔,這兩個女人尤為重要。」
「孤明白。」武三思點了點頭。
陛下「病重」,上官婉兒全權負責擬定草詔,只要得到她的幫助,下達調兵旨意將順通無堵。
太平這騷蹄子跟張巨蟒不清不楚,公主府難保在關鍵時刻跳出來壞事,一定要提前防備。
不過一想到這兩個成熟的水蜜桃,武三思眼底一陣火熱。
她們隨便拎出一個,都是那種世間頂尖的尤物。
等孤站上帝國的巔峰,你們絕對逃不出孤的手掌心!
「事在人為,為社稷剷除禍害全靠殿下了。」崔玄暐神情嚴肅,語氣誠懇。
「哈哈哈哈哈,那些冤魂野鬼,孤會為你們討個公道!」
武三思一臉陰森的笑,渾身散發滔天的霸道。
他現在底氣十足!
太子監國,多了監國二字,那就意味著皇權傍身。
一言可令天下法!
張巨蟒,你拿什麼跟孤斗?
或許姑母還會顧忌社稷畏首畏尾,而孤。
只想把你碎屍萬段,把你的頭顱切碎了放進武家祖廟!
……
酉時。
廬陵王府的馬車,華麗又寬敞。
車夫得了王妃吩咐,揚起馬鞭,拉車的駿馬長嘶一聲,跑得飛快。
韋玉心亂如麻,恨不得立刻飛到張府。
李顯此時臉上神色頗見憔悴,他啞聲道:
「愛妃,一定要找張巨蟒?」
「必須。」韋玉眼底一絲陰霾:
「探探口風,看張巨蟒準備怎麼應對,此獠不可能坐以待斃,任武三思宰割。」
突如其來的監國,不啻于晴天霹靂。
此舉幾乎斷掉她的念想!
一旦武三思御極登基,豈能有廬陵王府的好果子吃?
所以,必須未雨綢繆,甚至做最壞的打算。
半個時辰后,馬車駛進張府。
湖中亭內。
一張紫檀桌,桌上放著幾樣精緻的糕點,幾碟小菜。
木桌下則是一個小火爐,正咕嘟咕嘟的溫著一壺酒。
張易之審視著夫婦倆,淡淡笑道:
「稀客啊,快請坐。」
李顯臉上有些難堪與窘迫。
還是韋玉能拉下臉,她和顏悅色道:
「皇弟,我們想著來探望一下你。」
張易之打量著豐腴美婦,輕描淡寫的說:
「岳母別繞圈子了,有事不妨直言。」
望著對方淡定自若的模樣,李顯恨不得打一拳過去。
裝什麼!
現在天下最恐懼的人就是你!
韋玉凝視著張易之,啟唇道:
「皇弟,如今武三思監國,他一定會瘋狂迫害你。」
「哦?」張易之抿一口清酒,「我知道了。」
就一句知道了?
韋玉神色晦暗,口吻也激烈了幾分:
「張巨蟒,現在咱們的對手是武三思,你有應對之策該跟我們商議一下。」
話音落下,張易之笑了。
他把完酒盞,面帶戲謔道:
「岳母驚慌失措,是在尋求小婿的幫助么?」
來意被戳穿,韋玉臉頰一陣尷尬。
「夠了!」
李顯本就不想來這趟,實在忍受不住此獠的奚落,怒聲道:
「本王巴不得你被武三思虐殺,朝廷從此再無禍害!」
張易之聞言,神色風輕雲淡,如古井無波,彷彿任何事都無法擾亂心境。
他輕輕頷首:
「時移世易,識時務者為俊傑,那皇兄就好好跪舔武三思吧。」
「你……」李顯又被戳中痛點,氣得臉色漲紅。
他厭惡張巨蟒,但更仇恨武三思。
秉承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才屈尊蒞臨張府。
沒想到此獠的態度如此惡劣!
韋玉察言觀色,目露疑惑。
此獠太自信了。
那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自信,那骨子裡的強勢,幾乎讓她透不過氣。
難道還有底牌?
神都城門封禁,就憑此獠的人手,怎能匹敵國家機器?
似是想到什麼,她一臉震驚!
差點忘了!
此獠能飛啊!
那個氣球狀的東西,能逃出這座牢籠!
這才是此獠最大的底牌!
就算面臨絕境,亦能從容不迫的逃出升天。
「你要逃?」韋玉脫口而出,目光灼灼。
「逃?」
張易之盯著她,冷冷道:
「我堂堂皇子,為何要逃?更何況,我從不做敗家之犬。」
韋玉驚疑不定,她怎麼都想不出此獠翻盤的手段。
張易之目光轉向惶恐不安的李顯:
「皇兄別驚慌,除非母皇駕崩,否則武三思不敢動你。」
「就怕……」李顯剛想說話,就迎上了韋玉警告的眼神。
張易之神情平靜,淡淡道:
「放心吧,她精擅權謀詭變,手段層出不窮,哪裡會讓自己置身於險地?」
平鋪直敘的語氣,夫婦二人卻聽出了濃濃的諷刺。
李顯暗地裡嘆氣,母皇此舉簡直噁心透了!
為了剷除張巨蟒,不惜讓整個帝國千瘡百孔一片狼藉。
一旁的韋玉沉默下來,如果站在陛下的立場,她能理解。
三十多歲開始臨朝聽政,一直到六十多歲才登基稱帝,時隔整整三十度春秋。
為了實現自己的女皇夢,其間耗費了無數的精力和心血,付出了常人難以承受的種種代價,走過一條充滿了荊棘和血淚的艱辛歷程。
臨近晚年,卻碰上了張巨蟒這種恐怖的存在。
不殺了此獠,每天都會活得提心弔膽。
「行了。」張易之打破沉靜,漠然道:
「你們無非是想暗中唆使我做事,可惜打錯了算盤。」
說完端起酒盞。
李顯見狀,氣洶洶離去。
「告辭。」韋玉也冷著一張臉,裙擺飄揚而去。
這趟無功而返,不僅沒查探出口風,反倒心中更增添疑惑。
此獠究竟在謀划些什麼?
難道最後還是選擇逃?
望著漸行漸遠的背影,張易之平靜的臉色陡變。
砰!
桌子掀翻,杯盞碎了一地。
他目光陰冷森寒,彷彿能將湖水凍結:
「可一可二不可三,第三次了。」
「既然喜歡裝病,那就一直裝下去!」
……
夜幕剛落下,長街空無一人,百姓人心惶惶,關緊房門不敢出來。
大街小巷的神龍衛蟒袍策馬狂奔,他們身著鎧甲手持弓弩。
滿城氣氛肅殺,山雨欲來風滿樓。
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停在公主府花園。
宮娥前方領路。
寢殿里幔瑋低垂,銅鼎里緩緩飄逸著清人心脾的微煙,牆邊垂手站著幾個高腰羅裙的宮娥。
太平身上穿著一身大紅色的曳地長裙,儀態端莊,雍容華貴。
「你們先退下。」她屏退殿內宮娥。
等幾人離開,她才認真凝視著眼前的男人,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處開口。
「我有事與殿下商議。」張易之淡聲道。
太平臻首輕點,輕移蓮步取桌上的茶具。
她一彎腰,裙子崩的緊緊的,勾勒出熟美婦人充滿張力的弧線。
張易之踱步上前,從背後抱住她。
氣氛彷彿一瞬間凝固。
太平美眸驚愕,茫然,旋即一抹嬌羞染上玉頰。
難以啟齒的酥軟傳遍全身,她呼吸有些急促,內心極力想推搡,可身體沒有絲毫動手。
「殿下,我要你。」
張易之一邊說話,五指靈活的挑起紫色肚兜……
太平眸子里水汪汪的,下紅唇幾乎咬破。
她驀然轉身,貪婪得吻上……
……
一個時辰后。
張易之打開窗戶,有風灌進,沖淡了寢殿怪異濃郁的氣味。
凌亂的床榻上,太平玉頰紅潤,以手托著香腮,目光一直在張易之身上。
她終於體會了真正的滋味,比世上的任何佳釀都更能使人迷醉,也更易使她瘋狂。
「你要走了么?」太平嗓子喊得有些沙啞。
張易之踱步到榻前,拉錦被蓋住她光滑的削肩:
「為什麼走?」
太平直視著他,美眸有些黯淡:
「只有離開,你才能逃過此劫。」
她知道熱氣球,也堅信張郎能安然無恙離開。
張郎臨別跟自己親密,是不是意味著以後兩人再無瓜葛?
他要掀桌子,走上起兵造反這條路?
「我會勸勸母皇,你不會造反的。」太平突然拉出張易之的手,神情有些哀求:
「像以前一樣不好么,你跟母皇不共戴天,讓我怎麼辦?」
張易之審視著她,笑得有些冰冷:
「她要砍掉我的頭,我還要笑著說砍得好?」
聞言,太平玉頰頓時露出了複雜的感情來。
張易之輕輕撫摸她纖腰的內弧線,輕聲道:
「我安分守己,不碰政治,她都容不下我,做出裝病這種幼稚可笑的事。」
「我成了橫亘在她帝王之路上的一個障礙,一個亟待粉碎的巨大障礙。」
「你讓我怎麼辦?是不是引頸就戮去換一句忠臣?」
太平眼圈微紅。
「行了。」
張易之抽回手,撿起地毯上的肚兜紅裙足襪,「起來吧,談一件正事。」
太平嗯了一聲,沒去穿肚兜,雪白細嫩的嬌軀裹上紅裙,款款地系腰帶。
「今晚政變,你做皇帝。」
轟!
轟轟——
猶如平地起驚雷,太平動作一滯,滿目駭然。
她盯著張易之,看到對方眼裡的堅決。
那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堅決。
「我同意,兵諫殺了武三思。」太平啞聲道。
張易之望著窗外皎月,沉默了半晌,平靜道:
「不,帝國換主人,明天你就是開天闢地以來第二個女帝。」
剎那間,太平眼底滿是不可置信之色。
她紅唇微微發顫,「我……我沒準備好。」
這時張易之看到她的手指,緊緊地捏著裙擺,比剛剛攀上巔峰時扯住他後背還要用力。
「你不敢在迎仙殿面對她?」張易之眼裡陡然射出鋒芒。
太平張了張嘴,竟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一股如臨煉獄的恐懼襲遍全身。
張易之一步步走向她:「還是,你不想做皇帝?」
太平搖頭。
她想。
母皇顛覆了男權至上的傳統,對所有女性形成強大的誘惑力。
特別是女皇的女兒。
從小,她對權力的熱望便被不可遏止地撩撥了起來,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就像春天裡瘋狂生長的藤蔓,那種潛藏在她內心的權力慾望被喚醒,再也無法被壓抑和禁錮。
可今夜政變讓她猝不及防,什麼都沒準備好。
怎麼可能成功?
她承受不住失敗的後果,她更害怕面對母皇怨恨失望的目光。
張易之看著她,柔聲道:
「陛下老了,昏庸了,她該退出歷史舞台了,讓她在冷宮安度晚年。」
「你放心,如果是你,她不會自縊,不會讓你背負弒母的滔天罵名。」
「殿下,我知道邁出那一步很困難,可那一步過去就是巔峰,就是俯瞰芸芸眾生的帝王。」
琉璃燈微微晃動著,窗戶灌進來的微風,讓本來就幽暗的寢殿明暗交替,搖曳的燈火更讓太平心生恐懼。
似乎有一雙森然威嚴的眼睛在窺視著她。
「不,註定以失敗告終。」
太平緊緊握住張易之手心,聲線尖銳夾雜著顫抖。
「鎮定。」張易之安撫著她,深入剖析道:
「這些年來,你利用特殊的地位、卓著的聲望和雄厚的財力,在朝中建立了一個龐大的人脈關係網。」
「現在武三思監國,你要是發動政變,朝臣會面臨一個抉擇。」
「他們下意識的傾向肯定是你。」
這就是張易之最大的劣勢。
如果恰逢亂世,一個破碗就能打江山。
可盛世造反何其艱難?
以狄仁傑為首的政事堂,或者說文官集團是這個帝國的四肢。
他就算再強勢,也無法讓四肢心甘情願的運轉。
而太平可以。
她是皇帝的孩子,從禮法大義上都能驅使文官集團。
只要政變成功,詔書就能下達天下。
最關鍵,張易之可以讓婉兒暗中協助。
「第二,我知道你在宿衛禁軍安插了人手,還有六率騎兵衛隊,裡應外合,奪下玄武門。」
「等退位詔書下了,緊急徵調河南道三萬府兵,只要三萬,不管洛水軍營多少兵馬,不管武三思李顯有多少叛軍,我都幫你鎮壓。」
「……」
張易之的話音被哭腔打斷了。
太平眼眶濕潤,低聲啜泣:
「女人做皇帝太難了,我真的沒有準備好。」
張易之臉色越來越陰沉,冷聲道:
「陛下已經栽好樹,你只管乘涼。」
太平突然退後幾步,嘴角一絲凄愴:
「我的命運被你安排,做不了主,未來都被你早早規劃好了,你想讓我做傀儡。」
說完她面色慘淡,表情痛苦。
張易之目光陡變,一字一句道:
「我女人做皇帝,我子孫後代是皇帝,你覺得我會奪權?」
「你以為我想政變?曾經政變救駕,現在政變篡權,何其荒謬?」
「可她現在一心殺我,國事荒廢,政務廢弛,除非我死,她才有心思治理江山。」
「難道眼睜睜看著帝國頹倒,看著百姓日子越過越差?」
「我只有兩個選擇,自殺,或者她下台。」
「夠了!」
太平不想看他,閉上雙目,淚水洶湧滑落:「你走,別慫恿我背叛母皇。」
霎那,張易之一顆心便朝寒冷的深淵墜落。
啪!
一聲脆響。
太平捂住玉頰,死死盯著他,眼淚粘在睫毛上在宮燈的映襯下晶瑩剔透。
「說那麼多,無非是恐懼,你李令月不敢踏出那一步。」
張易之面色森寒,跟她對視。
在原本的歷史上,太平佔盡優勢,竟然被李隆基翻盤,最後落得自縊的下場。
張易之比誰都清楚太平心中的權力慾望,也比誰都清楚她的優柔寡斷。
「張郎求你了,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太平突然抱住張易之,兩人貼得很緊。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平復心中的恐懼。
張易之撫摸她的粉頸,喃喃道:
「你知道么,沒有我的出現,你也活不過十年。」
「權力場,就是你死我活,拋開一切沉重的負擔,拿出魄力賭一把。」
「權力之巔的道路從來都是險峻而狹窄的,你要毫不留情地把所有擋路者推入萬丈深淵,到達無限風光的絕頂。」
「不要。」太平靠在他胸膛,哽咽道:
「我會成為皇太女,等母皇駕崩,天下就是我的了。」
張易之沉默很久,微微地嘆了口氣:
「你真覺得她會傳位給你?」
太平嬌軀僵硬。
「最後一次問你,做不做。」他推開太平,盯著她浮腫的眼睛,很認真的說:
「我向你保證,政變一定會成功,你將締造屬於你的時代。」
太平不敢跟他對視,緩緩低下頭。
她恐懼。
恐懼彷彿潛在內心最深處,這一刻爆發出來。
寢殿陷入冗長的死寂。
「呵呵……」短促的譏笑,張易之搖了搖頭。
他伸手撫摸太平紅腫的左頰,聲音溫柔平緩:
「你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說完轉身離去。
太平像是被抽空了力氣,癱倒在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