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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點半刷新!

  崔元綜的聲音猶如晴天霹靂一般轟擊在朝殿。

  震得滿朝文武頭皮發麻。

  每個人的表情都是極度駭然,彷彿聽見了世間最難以置信的事。

  朝殿陷入死寂。

  一絲聲音都沒有,猶如陰森森的墓窖。

  那兩個字在殿柱間碰撞,化作金石之音回蕩在耳畔。

  求親。

  很平凡普通的兩個字,平凡到每個人都會去經歷,無論權貴還是黎庶。

  但放在張巨蟒和門閥望族身上,那就是絕對驚恐!

  此獠做過什麼?

  印刷術和改良造紙術,直接挖掘世族的根基,打破世族的文化壟斷。

  這只是政治軟綿綿的手段,那之後就是慘無人道的暴行!

  一夜之間抹除河北道四十多家世族豪強,踏上隴西郡將天下第一門閥屠戮殆盡!

  如果說這些還不足以表現此獠跟世族之間仇恨的話。

  將土地分給庶民,此獠想打破社會階級固化,掀翻既得利益集團!

  至此,世族跟此獠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生啖其肉,飲其血,抽其筋,挫骨揚灰!

  而如今,張巨蟒竟然跑到清河郡去求親?

  世間還有比這更荒謬可笑的事么?

  但朝殿卻無人發笑。

  通過崔侍郎平靜的神色,以及鎮定自若的口吻,群臣隱隱有個駭然的推測。

  難道?

  「不行!」

  尖銳近乎於咆哮的聲音響徹大殿,武則天如暴怒的母獅,死死盯著崔元綜。

  銳利的目光幾乎化為實質,如刀鋒般帶著滔天殺氣。

  群臣摒住呼吸,生怕被帝王震怒所波及。

  他們理解陛下因何憤怒。

  天下所有男子都能娶五姓女,甚至是衣衫襤褸的乞丐,只要你有獨特本事讓門閥望族相中。

  但唯獨張巨蟒不行!

  陛下登基以來,皇權跟世家有過數次激烈鬥爭,有勝有敗,最終雙方為社稷而妥協。

  可當張巨蟒崛起,其冠不可睥睨的強勢和殺伐果斷,逼得世家節節敗陣,苟延殘喘!

  博陵崔氏為了求安穩,竟然主動捐糧給朝廷,可想而知世家處境有多困難。

  君臣相得益彰,極大擠壓了世族的生存空間。

  這讓天下人明白,張巨蟒這個人有多麼恐怖!

  誰料。

  張巨蟒突然說了一句:

  「陛下,臣不跟你玩了。」

  這怎麼能行?!

  你可以死,但你絕不能跟清河崔氏玩在一起!

  朝殿陷入詭異的安靜。

  直到一句話響起。

  「敢問陛下,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可?」

  崔元綜聲音略微急促,顯然在威懾下有些緊張。

  轟!

  轟轟——

  此言不啻於十八級大地震,像風暴般迅速蔓延在朝殿每個角落。

  從崔侍郎的態度,很輕易就能得知。

  答應了!

  清河崔氏同意張巨蟒的求親!

  這樁政治聯姻,簡直是強強聯合啊!

  武則天神情如遭雷磔,太陽穴上青筋暴起,滿腔怒火無處噴射而出,厲聲道:

  「朕不同意,爾等豈敢私下締結婚約?」

  話音落罷,群臣面面相覷。

  崔侍郎說了一句讓天下人都無處反駁的話。

  「男未婚,女未嫁。」

  你是主宰天下的皇帝,或許可以干涉其他人的婚事,但也要看看對象。

  唐太宗曾經想聯姻,清河崔氏直接以門不當戶不對為由拒絕,唐太宗無能狂怒,把屈辱吞回肚子里。

  張巨蟒,名震萬邦,其聲望都影響到西域甚至各遠處的國度。

  聯姻雙方聲望高名氣大,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陛下你要出手干涉,除非能找出一個服眾的理由。

  否則就是讓天下百姓看笑話!

  就在此時。

  「陛下!」

  狄仁傑似是想起什麼,快步出列,神情嚴肅道:

  「您不是將安樂郡主婚配給中山王了么,雙方應該交換婚約了。」

  「中山王再締結婚約,就犯了停妻再娶罪!」

  聞言,滿殿嘈雜聲四起。

  是啊!

  坊間傳言,安樂郡主就是張巨蟒內定的王妃,陛下也在熱衷撮合這樁婚事。

  武三思憤怒的情緒陡然消失,眼中閃過喜色。

  重婚罪!

  你這個法外狂徒,犯了重婚罪知不知道?

  孤正好藉此做文章,狠狠懲治你。

  抗婚,就是藐視皇權,算是大不逆!

  然後,御座上的武則天表情僵硬,旋即越來越難堪。

  武延光,朕要將你掘墳鞭屍!

  一切始作俑者都源自那則謠言——

  裹兒跟武延光有私情。

  她聽完后,擔心臧太夫人心生芥蒂,便主動擱下婚約,先派梅花衛探查清楚。

  武延光死於謀殺后,又傳來黃袍加身的密信,她哪還有多餘心思關注婚事?

  沒想到就一念之差!

  注視著陛下的表情變化,狄仁傑一顆心沉入谷底。

  群臣察言觀色,也漸漸明白了。

  雙方壓根就沒正式交換生辰八字,所以不存在婚約。

  既然沒有婚約,那張巨蟒想娶誰就誰,無人可指摘。

  武則天面色陰沉,冷冰冰道:

  「張昌宗,給朕滾出來!」

  班列中,大腦陷入宕機狀態的張昌宗渾渾噩噩,聽到殺意洶湧的一句話,陡然一個激烈。

  他戰戰兢兢出列,滿臉抑制不住的緊張。

  「生辰八字呢?」武則天死盯著他。

  張昌宗喉嚨翻滾,艱難蠕動嘴唇,顫聲道:

  「回陛下,七日前,兄長派人取走了。」

  武則天雙頰微微顫抖,一雙被怒火灼紅的眼睛射出兩道寒光。

  群臣俱是震驚駭然。

  這就是張巨蟒!

  就在所有人以為此獠束手無策,即將被皇帝太子吞噬的時候,此獠早就有了制衡手段。

  心機恐怖至極!

  剩下的「父母之命」自然無需再問。

  生了這般逆天的兒子,臧太夫人哪會有不順從的心思?

  再說她肯定能察覺到詭譎陰暗的政治形勢,自家兒子有倒懸之危,一舉一動都牽涉到家族存亡。

  別說門閥望族之女,就算人盡可夫的青樓妓女,她做娘親也不得不舉雙手贊同。

  那這樣看來,張巨蟒跟清河崔氏的聯姻板上釘釘了啊!

  「敢問崔侍郎,是哪個女子?」

  突兀,一個容貌儒雅的青袍官員挑了出來。

  嚯!

  群臣驚愕,這不是盧御史么?

  崔元綜側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我親侄女。」

  盧御史表情肉眼可見的難看,他怒而戟指:

  「崔元倫的女兒?」

  見狀,滿殿文武隱約察覺到一個可能性。

  范陽盧氏,清河崔氏,都是五姓七望之一。

  門閥望族都是內部聯姻,難道他們兩家早就締結婚約了?

  御座上的武則天眸光閃了又閃,似是緊張又期待。

  果然。

  盧御史勃然大怒,臉龐肌肉都猙獰起來了,咆哮道:

  「哈哈哈,崔元倫之女早就許配給我們盧家盧俞,一女二嫁,你是在羞辱我范陽盧氏么?」

  霎那,滿殿騷亂。

  沒想到沒想到。

  張巨蟒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別人有了婚約,且范陽盧氏不同意毀婚,那這樁聯姻就成不了!

  武則天長鬆了一口氣,鳳臉籠罩著寒霜,大叱道:

  「公然違抗朝廷律法,你們崔家作何解釋?」

  崔元綜沉默片刻,淡淡道:

  「他死了。」

  這句話說得很平靜,卻聽得群臣遍體生寒。

  誰死了?

  盧家盧俞。

  誰殺的?

  不言而喻!

  這就是生殺予奪的張巨蟒!

  這就是冷血無情的張巨蟒!

  區區蚍蜉還敢擋路?

  那抱歉,請去黃泉路上走一遭。

  盧御史如墜冰窖,面無血色,整個人劇烈顫抖。

  似乎無法接受這個噩耗,自家族人像豬羊一樣被肆意宰殺。

  「張巨蟒濫殺無度,罪惡滔天,臣懇請陛下治其罪!」

  武三思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慷慨激昂地進行彈劾。

  你以為陛下還會庇護你?

  單憑殺人的罪名,你現在就扛不起!

  群臣望著武三思的眼神,就像看傻子一樣。這儲君也太幼稚了吧?

  證據呢?

  誰能證明此獠殺人?

  況且眼下這個特殊形勢,沒證據定罪,落在天下人眼裡,就是蓄意栽贓!

  武三思似是想通了這個關節,臉色變得鐵青。

  殿內的世族大臣嘆氣一聲。

  世家聯姻有個規矩,婚約其中一方身死,婚約自動廢除。

  傳承千年的門閥望族,難道還會搞冥婚這一套不成?

  這樣看來,張巨蟒跟清河崔氏的政治聯姻,已是既定事實。

  除了雙方,誰也無法再更改。

  武則天洶湧的怒火,幾乎要衝出胸膛,冷笑連連:

  「好!好!好啊!欺朕太甚!」

  鋪天蓋地的殺意席捲朝殿,隨時都有可能掀起血雨腥風。

  群臣看著陷入失控狀態的陛下,皆是脊骨發寒。

  張巨蟒跟清河崔氏,影響實在太大了!

  此獠有驚世駭俗的能力,清河崔氏底蘊深厚。

  兩者結合,會醞釀出什麼陰謀?

  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摩他們,一個有冠絕天下的能力,一個有聲望有錢糧有人。

  一旦野心滋長,會發生什麼?

  況且清河崔氏是有前科的。

  別看他們現在只重視德業儒教和文化傳承,兩百年前,清河郡最顯赫輝煌,直接控制了拓拔氏的北魏政權!

  原本張巨蟒就夠可怕了,再加個清河崔氏,陛下還能睡得安穩?

  殿前的狄仁傑神色黯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陛下制定的這場以透支信任、感情為代價的遊戲,已經完全落入下風。

  通過跟清河崔氏聯姻,中山王向天下傳達兩個隱秘信息。

  第一,他不是只能依靠皇權的孤臣,他也能跟皇權劃清界限。

  第二,皇權跟世家的鬥爭,他再也不會插手,哪管它河水滔滔?他現在只在乎自己。

  狄仁傑暗暗嘆息一聲。

  怪就怪那個朱老二,戳破了君臣內心極力去迴避的東西。

  這個小人物,讓君臣走向對立面,讓天下局勢變成迷霧。

  其實作為為數不多了解內情的人,狄仁傑不會去責怪中山王。

  站在中山王角度。

  我做錯了什麼?

  滅掉隴西李氏,鎮壓了舊唐的最大勢力。

  之後又火急火燎入侵吐蕃,為大周帝國開疆擴土,天下百姓揚眉吐氣。

  一刻不停歇,接著打叛軍,為朝廷平定內部叛亂。

  回過頭還得被武家悍卒暗算。

  軍營校尉一氣之下,說出了黃袍加身。

  好,為表忠心,我忍痛殺了心腹,掐滅存在的隱患。

  陛下你不放心,謀劃了一場大戲,立太子來削弱我。

  那可是我的仇人啊,他是儲君,我如果殺他就是弒君,就是讓天下唾罵的反賊。

  不過,為了維護君臣關係,我甘願將兵權交給魏元忠。

  可是你越來越過分了,刻意容忍武三思欺壓神皇司,又是縱火又是抓人,還將福利機構弄得烏煙瘴氣。

  完全是踐踏我的心血,將帝王的涼薄血淋淋展現在我面前。

  我還敢孤身入京么?

  一頭撞進這裡來,就是無休止的被動,甚至是性命之災。

  假如我願意引頸待戮,願意剖開肚子挖出心給你看看忠誠,願意奉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原則。

  可我滿目皆敵,我死後,你能否保我家人無恙?

  你百年後,繼位者會不會保我家人?

  你也不確定吧?

  所以我要拿全家的性命,來守護所謂的忠誠。

  可能么?

  既然不可能,那我不會束手就擒,總得有底氣來威脅你。

  想到這裡,狄仁傑說不出的惆悵。

  連他都能推測中山王的心理變化,陛下肯定可以。

  中山王終歸沒有做忘恩負義的事。

  其實站在陛下角度,就更簡單了。

  威脅到皇權就是死路一條,縱觀史冊,多少皇帝殺太子殺皇子?

  帝王談感情是奢侈,雙手沾滿血腥才能稱之為帝王。

  中山王有顛覆社稷的能力,不管他有沒有想過造反,都要扼殺在搖籃里。

  「退朝。」

  心平氣和的聲音打斷了狄仁傑的思緒。

  群臣皆望向御座,只見陛下目光深邃,表情無波無瀾。

  看上去從憤怒的情緒中恢復了,但所有人都清楚。

  這般冷靜漠然的陛下,才最為可怕!

  蹬蹬蹬——

  輕緩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朝殿依然陷入沉寂。

  這半個月的震撼程度,甚至超過他們一生所經歷的事。

  雖然身在事外旁觀,但也都難免心驚肉跳。

  他們又一次感受到張巨蟒強大魄力和非凡手段。

  天下都是棋盤,萬物皆可為棋子!

  曾經勢不兩立的門閥望族,也能與其聯姻。

  拋棄神皇恩眷,不再以孤臣形象立足世道。

  「君臣博弈要拉開帷幕咯,陛下終究還是養虎為患。」

  有大臣低聲細語,身旁的同僚相繼點頭。

  就算張巨蟒進京,陛下敢輕易殺此獠么?

  以什麼理由?

  此獠名震天下,不管是善名還是惡名,總之此獠是天下人都無法忽視的存在。

  沒有理由,何以堵住悠悠眾口。

  倘若編纂一個借口,借太子之手除患,真的敢動手么?

  誰知道此獠在清河郡準備了什麼反制手段?萬一此獠有難,那些暗地裡的東西就會爆發出來。

  來源未知的恐懼,才是最大的威懾。

  「張巨蟒怎麼如此放肆啊,此獠不明白君為臣綱的道理么?」

  宋之問忍不住滿腔的憤怒,破口大罵。

  群臣聞言冷笑。

  為皇帝寧可去死,這是張巨蟒的作風么?

  何況君為臣綱後面還有「君不正,臣投他國。」

  要是此獠不怕被戳脊梁骨,不怕被千夫所指,頂著叛國罪投奔異族,那大周社稷才是真的危險。

  陳子昂用微弱的聲音感慨:

  「力主拓新者不得善終,順勢苟活者得以周全。」

  作為寒門臣子,當然不想看到中山王跟門閥望族走到一塊。

  但他能理解,陛下借武三思之手如此逼迫,中山王不得不反擊保全性命。

  殿中的崔元綜整理衣襟,轉身朝殿外走去。

  剎那間。

  唰唰唰!

  無數道目光都盯向崔侍郎。

  張巨蟒跟清河崔氏的強強結合,必定會掀起驚濤駭浪,恐怕還會造成難以挽回的波瀾!

  崔元綜嘴角扯出僵硬的笑容,對成為朝堂焦點略微有些不適。

  他還是第一次受到萬眾矚目,而中山王每天都活在焦點之中,真不知道他是怎麼走過來的。

  殿前,武三思急急走向崔玄暐,眼下詭異的政治局勢,急需博陵崔氏的幫助。

  他低聲道:「崔相,孤準備了宴席……」

  話說一半,崔玄暐看都沒看他,眼神一直落在崔元綜身上。

  見其離開朝殿,也跟了出去。

  面對如此無禮的舉動,武三思臉色難看至極。

  群臣也注意到這一幕,眼底露齣戲謔之色。

  朝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人家張巨蟒一出手,簡直甩你這個小丑十八條街!

  能力上的差距,是怎麼也彌補不了的。

  武三思攥緊雙拳,拂袖離去。

  就算跟清河崔氏沆瀣一氣又如何?

  孤是帝國的太子!

  僅憑儲君身份,便能毫不費力氣的鎮壓你!

  ……

  御道上。

  「站住!」

  及時追上的崔玄暐怒吼了一聲。

  崔元綜轉過身,似乎並不意外,淡淡道:

  「崔相有何指教?」

  「為什麼?」崔玄暐死死盯著他。

  要說最受震撼的,非他莫屬。

  張巨蟒對天下世族做過的惡,讓此獠死一百次都不夠償還。

  不趁機殺此獠也就罷了,竟然跟此獠聯姻。

  清河崔氏滿門都是蠢貨!

  徹頭徹尾的瘋子!

  崔元綜皺了皺眉,有些奇怪的反問:

  「郎有情妾有意,長輩應當成全這段婚姻,何必附加更多意義?」

  「呵呵……」崔玄暐儒雅的臉龐有些扭曲,獰笑道:

  「你在糊弄傻子?沒利可圖你們會接納此獠?」

  崔元綜審視著他,輕描淡寫道:

  「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博陵崔氏還不夠格。」

  崔玄暐深呼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沉聲道:

  「咱們都在共同抵禦皇權,真要因此撕破臉么?」

  崔元綜眯了眯眼,沉默了一下。

  崔玄暐順勢問:

  「張巨蟒究竟給了你們什麼?」

  「此言謬也。」崔元綜淡定自若的闡述:

  「中山王惡貫滿盈也好,舉世皆敵也罷,誰敢否認他的本事?能跟他聯姻就是最大的利益。」

  「別搪塞我。」崔玄暐冷冷望著他。

  崔元綜輕輕頷首,一臉意味莫名的笑容:

  「那你應該問,我清河崔氏會損失什麼?」

  剎那,崔玄暐目露駭然。

  他隱約想通了。

  「最大的壞處,就是讓陛下憎惡,可咱們本就是皇帝眼中釘肉中刺,加深仇恨又何妨?」

  「難道我清河不跟中山王聯姻,陛下就會放棄打壓?」

  「更何況一旦聯姻,就意味著中山王放棄依附皇權,也就停下針對世族豪強的腳步,何樂而不為呢?」

  「沒了他,誰又敢替皇帝做這些臟事?」

  崔元綜笑容愈加濃郁,心情很是舒暢。

  其實當中山王踏入清河郡,說出求親的時候,家族內部像被驚雷轟炸了,震撼萬分。

  族內德高望重的老人,足足商議了一天一夜,最後答應下來。

  崔玄暐臉色難看,啞聲道:

  「沒有好處的生意,你們清河崔不會做的。」

  「不錯。」崔元綜點了點下巴,似是想炫耀般,漫不經心的替他解惑:

  「三種可能。」

  「第一,中山王最終還是逃不出皇帝魔爪,瀕臨絕境。」

  「那該棄就棄,我清河崔迅速撇清關係,只是嫁個女兒而已,說到底還是利益合作,難道跟他生死存亡?」

  「第二,中山王跟皇帝形成僵持狀態,那天下局勢就會陷入混亂,而我清河崔最靠近混亂源頭。」

  「那便能搶佔先機,這就是最大的機遇。」

  崔玄暐的心情一如他臉上的神色,陰沉晦暗得彷彿一件被銹跡啃噬的前朝鐵器。

  崔元綜恰時停頓了一下,他表情慢慢變得惆悵黯然:

  「第三,張巨蟒一舉之力壓制皇帝,權傾天下再不受掣肘。」

  「以此獠想打破社會階級的意圖,一定會清剿門閥望族,清河崔也逃不過。」

  「但有了這淺薄的情分,不至於淪落到隴西李氏滿門盡滅的下場,此獠至少會給我們清河留幾根獨苗吧?」

  說到最後,崔元綜聲音有些沙啞。

  崔玄暐額頭青筋綻起,寒聲道:

  「那為什麼還要給此獠助力,讓此獠有了跟皇帝叫板的底氣?」

  崔元綜笑了笑,反問:「不給,他直接造反不是一樣么?」

  崔玄暐表情陡然僵住。

  是啊,真要到走投無路,此獠直接起兵造反。

  若給他成功了,還是存在屠掉門閥望族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當張巨蟒拋出橄欖枝,清河崔氏為何不接,這明顯是對自身利益最大。

  千年門閥,每個時代拐點都要做出決定,每次決定都是一場賭博。

  漢末的袁家賭錯了,司馬家賭對了,後來司馬家賭錯了……

  而五姓七望每次都賭對了,實力聲望延續至今。

  隴西李氏僅僅賭錯了一次,被張巨蟒屠戮殆盡,煙消雲散。

  崔玄暐麻木沉默,過了半晌,冷聲道:

  「還有你沒說,跟張巨蟒聯姻,清河崔氏的名望就會凌駕於我們之上,成為天下第一望族。」

  崔元綜聞言不置可否。

  能狠狠踩踏博陵崔氏,當然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

  「你就不怕天下世家跟清河決裂么?反正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張巨蟒身死族滅!」

  崔玄暐聲音冰冷,隱約帶著殺氣。

  「奉陪。」崔元綜直視著他,怡然不懼。

  張巨蟒一個人就能壓得咱們喘不過氣來,我清河崔識時務,在後面加油打氣,還能保存家族實力。

  打不過就加入唄。

  就在此時。

  「崔侍郎,陛下傳召。」

  幾個內侍近前,神情嚴肅道。

  崔元綜輕輕頷首,隨他們而去。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崔玄暐目光冰冷森寒。

  原以為清河崔低調蟄伏,沒想到突然來了這一手。

  這世間果然不缺聰明人。

  換位思考,清河崔的決策對家族前途而言,利遠遠大於弊,堪稱英明果決。

  「那就看看鹿死誰手,小心連你清河崔都填埋了!」

  崔玄暐眼神迸射出殺意,已經下定了決心。

  不管任何手段,一定要張巨蟒死!

  從這一刻開始,天下世族已經跟清河崔氏決裂了!

  ……

  甘露殿。

  武則天雙眼透出陰鷙的光芒,居高臨下睨著崔元綜:

  「清河崔氏必須退婚。」

  崔元綜後背冒出冷汗,每次面對這個鐵腕女皇,都會控制不住的緊張。

  他竭力平復情緒,恭聲道:

  「陛下,這是族老商議的決定,臣一定儘力勸他們退婚。」

  這番話說得無懈可擊。

  武則天清楚這是拖延之策,加重語氣:

  「你知不知道,清河崔氏已經觸碰到朕的底線?」

  「陛下息怒。」

  噗通一聲。

  崔元綜跪倒在地,表情倉惶不安:

  「臣即刻啟程回鄉,勢必勸阻族老,不能接納張巨蟒這個女婿。」

  話音落下,武則天鳳眼籠罩寒霜。

  拳頭打在棉花上!

  她放緩語氣:

  「只要毀婚,朕給你宰相之位,允崔氏兩個九卿的職位。」

  「如若不然,你崔侍郎就別活著了。」

  「到底該怎麼做,你可得想清楚了。」

  軟中帶硬,語帶威脅。

  崔元綜心中冷笑連連,就算給十個宰相位置,你想收回去不就一句話的事?

  好似免死令牌,有效權不還是歸皇帝所有?

  至於我的命,死了又何妨?

  殺了我,只能證明陛下你徹底崩潰了。

  武則天將崔元綜微妙的神色變化看在眼底,臉色愈發難堪。

  她知道,殺這個人一點意義都沒有,反倒會引起輿論沸騰。

  崔元綜佯裝出恐懼,顫聲道:「陛下,臣一定……」

  「滾出去!」

  武則天神色莫測,不辯喜怒。

  「是。」崔元綜如逢大赦,躬著腰離開。

  咔嚓!

  武則天再也掩蓋不了憤怒,抄手將紫檀盒狠狠砸在地上。

  「公然違抗朕的命令,倘若有子唯……」

  她表情突然僵住,沉默了很久很久,化作長長的嘆息。

  ……

  廬陵王府。

  氣氛壓抑得可怕。

  李裹兒眸光像淬了毒,死死盯著太平:

  「好一手陰謀詭計,在陛下面前拿武延光來造謠我!」

  她恨意滔天!

  要不是還存一絲理智,她甚至想撕爛賤婦這張臉。

  日日夜夜做的夢,不惜一切手段想實現這個夢。

  夢突然無影無蹤。

  他要娶妻了,五姓女!

  若不是賤婦造謠,兩方婚約早就締結了,哪裡輪得著清河崔氏女?

  太平情緒本就快要爆炸,聞言此話,箭步衝上去,冷冷與她對視。

  「怨本宮?」

  「你怎麼不怪你爹娘磨磨蹭蹭,優柔寡斷,他們要是果斷一點,你早就是張家婦了。」

  李裹兒玉頰煞白,眼神怨毒夾雜著殺機。

  靠著殿柱的李顯縮了縮脖子,神情有些尷尬。

  當初的確是他在抗拒。

  不過這也不能怨本王啊,誰希望做張巨蟒的岳父?

  這不是嫌命長么?

  「行了,說這個已經沒有意義。」韋玉陰沉著臉開口。

  李顯找到台階下,忙道:

  「愛妃,如今這詭異的局勢,咱們該做何應對?」

  韋玉眯了眯眸,來回踱步。

  張巨蟒此舉當真是驚天動地,直接解除了危機。

  無論從動機,風格還是膽魄,普天之下,唯有此獠才玩得起來。

  她輕啟朱唇,低聲道:

  「從這件事,咱們應該深刻的明白兩點。」

  「其一,解決敵人的最好方法是讓敵人成為你的朋友,並為你效勞。

  其二,保護你的東西,不是聖眷,不是權力,不是其他任何東西,而是力量。」

  聞言,李顯愕然。

  他目光慍怒,尖聲道:「本王在問你應對之策?」

  誰不知道張巨蟒此舉很出彩?你是在影射本王無能么?

  韋玉冷笑一聲,沉聲道:

  「現在局勢掌握在張巨蟒手裡,此獠走哪一步,咱們才能跟著想應對之策。」

  太平和李裹兒聞言沉默。

  「難道此獠不顧神皇司了,不怕被武三思吞滅?」李顯異常困惑。

  愚不可及……韋玉暗嘆一聲,還是解釋道:

  「無論神皇司,還是遍布州郡的福利機構,說到底,皆屬於陛下。」

  「此獠已經不想依附皇權了,簡而言之,愛怎樣就怎樣,把所有東西毀掉,張巨蟒還是張巨蟒,可陛下損失就太大了。」

  李顯頓時瞳孔一縮,幾乎變成了針尖。

  眼神充滿了濃濃的驚恐。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張巨蟒不做母皇的鷹犬了。

  這怎麼可能啊?

  天下人都習慣了此獠為非作惡,母皇擦屁股善後。

  誰知突然崩裂。

  也就是說,再也沒人肆意妄為?再也沒人惡貫滿盈?

  再也沒人去清剿社稷的蛀蟲?

  太平只覺五臟六腑在一瞬間凝結成團,又像整個人掉進冰涼徹骨的冷水裡。

  母皇跟張巨蟒走到這一步是必然的,只是沒想過這麼快。

  快到她措手不及,快到她內心根本就無法接受。

  ……

  張府。

  「陛下駕到——」

  尖細陰柔的嗓音響起,府邸立刻亂坐一團。

  俄而,梅花衛簇擁著武則天緩緩走進府門。

  院子里,馱著重物的雪狼「嗷嗚」了一聲,躺在上面睡覺的小麥芽驚醒。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來人,連忙拍了下狼屁股,逃也似的消失在院子里。

  雖然奶奶經常給我吃的,但聽說她跟大鍋作對,就是壞蛋!

  哼,我才不見壞蛋呢。

  不一會,臧氏領著張昌宗前來拜見。

  「參見陛下。」

  「免禮。」武則天和顏悅色道:

  「臧太夫人,隨朕走走。」

  臧氏硬著頭皮應下。

  兩人踱步在走廊,武則天提議去看看子唯的卧房。

  當她把住臧氏手臂時,明顯感覺到對方嬌軀的顫抖。

  還有表情恐懼之餘,冷淡的疏離。

  進了房間,武則天打量卧室布局。

  她坐在錦榻上,沒有過多寒暄,直切正題:

  「你是子唯的母親,應當能阻攔這樁婚事,與清河崔氏聯姻,無異於與虎謀皮。」

  臧氏聽完眼圈泛紅,哽咽道:

  「陛下,奴家一介婦道人家,怎麼勸?」

  「你是他娘,阻截婚事天經地義。」武則天眯了眯鳳眸。

  臧氏眼眶蓄滿了淚水,嘴唇囁嚅著:

  「陛下,奴家從小就不敢管他,真要插手婚事,他就敢跟奴家斷絕母子關係。」

  「奴家中年喪夫,不想再跟兒子產生隔閡,嗚嗚嗚……」

  說著嬌軀癱倒在軟榻上,淚水像雨水一樣流不完,大哭了起來。

  武則天有些厭惡這拙劣的演技,打算以張昌宗為突破口,剛打算離開,卻注意到擺在桌上的宣紙。

  《出師表》。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她怔怔出神,儘快諸葛亮這篇文章早已滾瓜爛熟,可她還是看得很仔細。

  慢慢的,她只覺得有絕望的藤蔓纏到腳踝,四周的黑暗如傾牆一般壓過來,全無光亮。

  諸葛亮是丞相行君權,拿臣子的名分,去行君主的權力。

  他權傾蜀漢,卻從未想過造反。

  一輩子銘記三顧茅廬,感激劉備的知遇之恩。

  君臣之至公,古今之令軌。

  也許你一直只想諸葛亮,矢志不移。

  你是否怨恨朕無法像劉備一樣完全信任你?

  如果……

  朕那晚沒有猜忌你多好?

  「可惜回不去了。」

  武則天喃喃自語。

  朱雀大街。

  一家酒樓外。

  刑部衙役布置警戒線,滿朝權貴圍觀。

  只見一具屍體正仰躺在地上,腦海磕在了插錦旆的石墩上,顱骨嚴重變形。

  「小光……小光……你死得好慘啊!」

  哭嚎聲斷斷續續,武延基癱倒在屍體旁涕泗橫流。

  「魏王,你弟弟死的很安詳。」

  有人上前寬慰。

  「滾開!」

  武延基咆哮了一聲,殺氣騰騰。

  周遭權貴相顧對視,不禁有些感慨。

  這魏王真是克弟狂魔啊!

  嫡親弟弟武延秀被宮女韋團兒弄死,庶弟武延光墜樓而死。

  做你的弟弟,老倒霉蛋了。

  蹬蹬蹬——

  腳步聲響起,宰相狄仁傑帶著三法司前來驗屍。

  「魏王,節哀順變。」狄仁傑溫聲道。

  武延基抹了把淚,哽咽,「狄公,小光死不瞑目啊!」

  狄仁傑表情嚴肅:「陛下吩咐了,三法司嚴查這件兇案。」

  說著喊來仵作,仵作蹲下身子細細勘查,他指著屍體小腿內側的血痕:

  「這是強行拖曳,在地板摩擦導致的。」

  狄仁傑皺眉,便讓酒樓掌柜領著去了三樓。三樓房間的地板上,果然有兩道模糊的血跡。

  「死者被兇手從窗邊用力推下來,這是謀殺!」

  雖是推斷,但仵作語氣很篤定。

  說完卻發現房間一陣沉默,連受害者家屬魏王都臉色複雜。

  湊上來吃瓜的權貴目光帶著戲謔之色。

  看來是一樁天大的醜聞啊!

  這下神都更熱鬧了!

  「封鎖現場,閑雜人等離開,仵作仔細查驗屍體。」

  狄仁傑喝了一聲,驅趕圍觀權貴。

  權貴們倒不敢忤逆狄公的威勢,紛紛告退。

  走出酒樓,每個人臉龐都是興奮之色,七嘴八舌道:

  「看來兇手絕對是武攸嗣,他當時恰好就在這家酒樓。」

  「就算不是他親自動手,肯定委派了殺手,總之跟他脫不了干係!」

  「不容易啊,武攸嗣終於硬氣一回了。」

  聽著這些話語,一個美鬢男子十分疑惑:

  「諸位,能不能說了一下前因後果?」

  安都侯瞥了他一眼,嘿嘿笑道:

  「壽梁伯,你剛回神都,不了解也很正常。」

  「坊間傳言,武延光是殿下豢養的面首,原本大家都不信,這下不得不信了。」

  嚯!

  壽梁伯八卦之火熊熊燃燒,「你是說?情殺!」

  「嗯哼。」安都侯面帶挪揄,不疾不徐道:

  「雖說殿下跟武攸嗣的婚姻對彼此都是折磨,但武攸嗣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駙馬!」

  「豈能承受如此大的羞辱?」

  「要是張巨蟒這般勢焰熏天的人物,武攸嗣說不定忍氣吞聲,誰料卻是武延光這個草包。」

  「人家武攸嗣也有理由說,我比這廢物差么?

  「越想越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動手!」

  話音落下,眾人不由地點頭。

  雖然只是腦補,但他們相信這就是真相!

  「武延光這草包何德何能,竟被殿下青睞。」

  壽梁伯語氣酸溜溜的,嫉妒至極。

  殿下可是天底下最令人垂涎的美婦啊!

  有人嘆息一聲:「哎,武延光精通突厥舞蹈,或許殿下就喜歡這調調。」

  壽梁伯艷羨道:「一坨牛糞能傍上鮮花,武延光死了也值了。」

  「可不是,少婦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吶!」

  ……

  安樂郡主府。

  李裹兒側卧錦榻,細細翻閱著《羅織經》。

  「真可謂是陰謀學的扛鼎之作。」她不時點頭。

  來俊臣無賴出身,做到讓人聞風喪膽的酷吏,果然有兩下子。

  不過僅此而已,在那個人面前,就是被削掉腦袋的螻蟻。

  床榻旁,包子臉丫鬟給她揉搓嫩足。

  「阿琉,你有心事?」李裹兒漫不經心抬眸。

  「郡主~」阿琉忍不住抱怨道:「你非要跟殿下對著干,這回還栽贓……」

  「住嘴!」

  李裹兒冷著臉,狠狠剮了她一眼:

  「再敢多嘴,扒了你的皮!」

  阿琉跺了跺腳,氣呼呼很是鬱悶。

  「裹兒!」

  急促的腳步聲,一襲宮裙的李仙蕙闖進寢宮,滿面焦灼不安:

  「大事不好了,父王要退婚!」

  嚯!

  李裹兒嬌軀一僵,全身血液無法控制的往腦海涌去。

  她酥胸起伏不定,竭力控制情緒,「怎麼回事?」

  李仙蕙看著妹妹冷若冰霜的眉眼,低聲道:

  「父王說,宗正寺的族老下了最後通牒,李氏女打死都不能嫁張巨蟒,否則逐出族譜!」

  聞言,李裹兒眸光愈發森然。

  一定是太平這個賤婦從中作梗。

  賤人!

  「裹兒,你沒事吧。」李仙蕙心中憂慮,聲音里滿是急切。

  宗正寺,掌管李氏皇族事務,包括李氏子弟嫁娶事宜。

  按理說,有陛下的意志,宗正寺識趣走個過場就行了。

  可如今他們竭力抵觸,陛下難道就因為婚假這點小事,殺了這群族老?

  這要是傳出去,未免也太荒謬了!

  李裹兒定定心神,啞聲道:

  「姐姐,我沒事,你先回吧。」

  李仙蕙猶豫片刻,幽幽嘆了一聲,輕移蓮步離去。

  該死的張巨蟒,你真是個禍害!

  待她走後,李裹兒心頭燥熱的火焰再難抑制,情緒完全失控。

  「毒婦,我跟你沒完!」

  寢殿里的擺設器具,小件的被砸的粉碎,大一些的被踹倒在地,滿屋狼藉。

  ……

  傍晚,皇城。

  李裹兒剛走到殿階,卻撞到她最憎厭的人。

  正跟上官婉兒閑聊的太平聽到腳步聲,目光掠過宮婢的臉孔,落在中間的少女身上。

  少女一身綉金線紅裙,打扮精緻華貴,神色卻冰冷無比。

  兩人對視一眼。

  太平慢悠悠走過來,一襲紫緞宮裙,行步輕盈,風情萬種。

  她借著身高優勢,居高臨下俯視李裹兒,表情恬淡:

  「好侄女,本宮剛從宗正寺回來,可惜還是勸不動他們,這群老頑固!」

  聞言,李裹兒疊放在腰間的手兒緊緊相扣,指甲幾乎刺進肉里。

  她控制玉頰表情,笑語盈盈的打趣:

  「姑姑,怎麼還豢養面首呢,這應該是謠言吧?」

  太平表情驟然消失,死死盯著她。

  如果目光如箭,李裹兒早就千瘡百孔。

  可惜,目光再凌厲也無法化為實質。

  「也能理解姑姑,畢竟三十多歲人了,總需要房事,哎呀,羞死人了。」

  話雖如此,可李裹兒神色很是漠然,聲音比平日冷凝了幾分。

  「呵呵……」短促的譏削,太平看似慵懶,那雙眸子卻仍是俏中含煞:

  「記住,別讓本宮找到你殺人的證據。」

  李裹兒微微眯眸,凝望著她:

  「姑姑拆穿親侄女的婚事,世間還有這般無恥的人么?」

  太平略帶深意的目光在李裹兒的臉上打了個轉,柳眉輕挑:

  「裹兒,如果宗正寺強硬反對,那本宮打算操辦大規模選秀,替中山王尋覓良人。」

  「你……」李裹兒氣得臉煞白。

  被這通刺激,直接破防。

  遠處的上官婉兒背靠殿廊,雖然聽不到兩人對話,但依稀能推測到內容。

  看來這一場交鋒,安樂郡主潰敗!

  姑侄倆可不屑玩後宮爭鬥的戲碼,什麼巫蠱詛咒,什麼背後嚼舌根。

  那實在是幼稚!

  安樂郡主動輒殺人,以詭異的手段嫁禍武攸嗣。

  除非殿下能找到證據,洗清武攸嗣的嫌疑,否則她豢養面首,駙馬殺人泄憤的事就坐實了。

  就算真尋到蛛絲馬跡,證明跟武攸嗣無關,這次栽贓也足夠噁心殿下了。

  原以為殿下只能咽下這口氣,誰料她做得更絕。

  竟能聯絡宗正寺,直接干涉李氏女的婚事!

  上官婉兒初聽時,忍不住拍案叫絕!

  為什麼呢?

  這就涉及到男性和女性社會地位。

  陛下登基,民間隱隱有「婦持門戶」的觀念,極大鼓勵了女性追求地位。

  但在儒家傳統文化中,家族男性往往不僅掌控子女的人身自由,子女的擇偶權也在其掌控之中。

  擇偶權!

  如果宗正寺竭力反對,而陛下偏偏要戳和婚事。

  那就是在變相告訴世人,女性可以完全掌控子女的擇偶權。

  這就會引起朝堂的極力不滿,士林腐儒更會怨聲載道。

  陛下會一意孤行么?

  在上官婉兒看來,應該不會,陛下最擅權衡利弊,為小小一樁婚事不太值得。

  所以這次對決可以看出來,殿下絕沒那麼簡單。

  安樂郡主心機縝密,鋒芒過甚,擅長陰謀詭計。

  那殿下就是陽謀,非常嫻熟的營造一種不可撼動的勢,這已經屬於政治範疇了。

  李家的女人,一個個都不簡單啊!

  上官婉兒頗為熱切的注視著一紅一紫兩道倩影。

  慾望和權勢的衝擊對碰,心智和忍耐的較量,誰是贏家,鹿死誰手?

  安樂郡主看似潰不成軍,說不定能找到破局之法呢?

  還真有些小期待呢。

  場中氣氛劍拔弩張。

  看到侄女竭力遏制,卻還是遏制不了的憤怒,太平唇畔綻放淺淺笑容:

  「跟本宮斗,你太嫩了。」

  話罷驕傲的抬起粉頸,像一隻豐腴肥嘟嘟的天鵝,邁著優雅的步伐轉身離去。

  李裹兒呼吸一窒,臉色寒冷如冰。

  她被狠狠羞辱了!

  被騎在頭上肆意凌辱!

  指甲嵌進手心的痛楚襲來,讓她漸漸恢復平靜。

  「安樂郡主,一起去覲見陛下吧。」

  上官婉兒款款而來,聲音輕柔。

  李裹兒露出甜美笑容,福禮道:「上官待詔,請。」

  這上官也是個十足的心機婊!

  說好合作,從沒見過她出手幫忙!

  三人一前一後,走到甘露殿偏殿。

  誰料卻被一個小內侍攔住了。

  太平盯著他,厲叱道:

  「本宮要見母皇。」

  內侍哭喪著臉,顫聲道:「殿下,陛下有言,沒她的傳召,誰也不能進殿。」

  「那上官待詔呢?」太平冷言。

  內侍趴在地上,戰戰兢兢道:「誰也不行。」

  這下,三人齊齊驚愕。

  如果說不準太平進殿,或許是陛下心情不佳。

  但上官婉兒,她每天都需要處理政務,陛下斷然沒有拒絕她入殿的理由。

  除非……

  發生了什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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