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可他放不下。這些日子以來,他努力不去想她的事,不去想她可能有的境況,他竭力避免去想。但是他做不到,她是妹妹,他不能明知她有異樣,卻裝作不知道。


  他想過將此事告知父親,但他又想,父親能容她嗎?如果父親不容她有歧念,找人教導她,或者將她送回於家呢?

  他並不認為有人能夠輕易教導得了她。她作為陶備的日子裏,他見過她的機靈百變,見過她的聰敏堅忍,見過她很多麵。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輕易被“教導”?

  他更擔心的是,她表麵上被“教導”好了,然而心底裏仍存著別樣的念頭。那些不甘,那些不快,存在她心底,積攢著,總有一天會毀了她,或者毀了更多的人。


  他不忍她落得那樣的境地。他希望她過得快樂,他希望他的小妹妹,一生都快樂富足。


  所以他問了出來。


  於寒舟沒有立刻回答。她低頭撿起一本書籍,翻開封皮,看著上麵印著的聖人文字。良久,她才說道:“其實你不必問的。我不會再衝動行事。上回的事,我後來想想,也覺得魯莽了。”


  頓了頓,她接著說道:“我並不想死,一點也不想,我也不想連累你,更不想傷了外祖母的心。”


  陶直心中酸澀,抿著唇看她:“那你是不想了?”


  “這不由我控製。”於寒舟笑了一下,抬起頭來,手指輕輕點了點腦袋,“它在這裏。”又點了點自己的心,“它在這裏。”


  除非她死,否則她永遠也不可能不想。


  “那你讓我別問?”陶直拍了下地麵,瞪著她道,“你要什麽就說,別總說些騙鬼的話!”


  每次都這樣說話,惹他心裏難過!讓他心甘情願為她鋪路,她壞透了!


  於寒舟挑了挑眉頭,笑著說道:“我許久不見兄長,想同兄長說會兒話,既然兄長不耐煩聽,那算了。”


  眼見陶直要惱,忙說正事:“哥哥,我不想做女子,我想做陶備。”


  她這話說出來,陶直並不感到驚訝。他早就猜到了,從她有意無意為陶備豐滿形象時,就猜到她要陶備活起來。


  “你幾時有這般念頭的?”他沉聲問道,“因何而起?”


  從前也不見她這般,她還因為什麽吃過醋,他隱隱記得。


  “上次我回於家,”於寒舟說道,“我那庶妹,在院子裏給我下絆子。”把於晚晴意圖在眾人麵前塑造她囂張跋扈的小心思,給陶直說了。


  “好卑劣!”陶直擰緊眉頭,厭惡地道。


  於寒舟便道:“後宅之中,實在無趣,才叫她們心眼這麽小。明明潑我髒水,並不能給她們帶來好處,偏還要這般,實在叫人索然。”


  陶直沉默。


  他沒有說的是,他有一日做了個夢,夢中他是個女子。他像他所知道的女子那般,出閣前在家中做閨秀,嫁人後服侍丈夫,教養孩子,侍奉公婆,管教丈夫的小妾們,還有大大小小的雜務。


  夢裏他曾經有過憤恨,在他懷孕時,丈夫卻寵愛通房,還使得通房懷了孩子。在他的孩子長大後,庶子們不安分,覬覦他孩子的東西,而丈夫昏庸不察,反責備他的孩子。


  夢中一切情感都模模糊糊,傷心和憤恨都隻是淺薄一層,然而當他醒了,再回味,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那種日子,豈是人過的日子?

  他曾經怪於寒舟魯莽,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不顧及親人的心情。然而當他做了那樣的夢,他不由得想,假如叫他一輩子過那樣的生活,他也寧可去死。


  她有別的念頭,他如今十分理解。他隻是奇怪,她小小年紀,竟如此聰慧,看明白那些事情。


  如今聽了她的解釋,他沉默半晌,說道:“且再看看。”


  這世上,未必沒有良人。他們倒也不必如此悲觀,倘若尋到良人,不是不能嫁。


  做男子有做男子的難處,並非就一點煩惱也沒有了。比如他,尚未成親,尚未有兒女,不也要承擔起妹妹的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陶直(狠吸一口煙):我真難!

  第66章 嫡姐12

  於寒舟笑了笑:“好, 我聽兄長的。”


  陶直瞪她:“你真是沒心沒肺!”她永遠能笑得出來,不管處在什麽情景,不管別人的心情如何。


  於寒舟立刻耷拉下臉:“那我不笑, 我苦著臉, 兄長可還愛看?”


  陶直拿她沒辦法,左右尋了尋,撿了根樹枝,站起來抽她:“叫你頑劣!”


  兄妹兩個和好如初。


  陶直沒把於寒舟的男裝還給她, 卻也沒有沒收她僅有的一套。在她提出去試探朱公子後,他同意了。


  仍是陶直請客,叫了幾個相熟的朋友和朱公子一起聽戲。


  朱公子生得眉目有些冷峻, 待人很冷淡, 哪怕猜到陶直的意思,也不熱切。


  他眼中有著不難發現的厭色, 叫人疑心他其實並不滿意跟於寒舟結親。


  陶直有些不悅,私底下打聽了幾回,得知朱公子有心上人了, 隻是心上人的家境不是很好, 朱夫人不喜歡,這才沒成。


  “什麽東西!”回到家,不等於寒舟開口, 陶直便罵了起來, “他若是個男子漢,便堅持娶他喜歡的人。但他既然沒堅持,答應跟陶家結親, 便一心一意表現,也還算有擔當!現在算什麽?”


  於寒舟現在是男子打扮, 坐在椅子上,翹著個二郎腿,笑吟吟地飲茶不語。


  她早發現了,陶直是個妹控。沒毛病的人都能被他挑出毛病來,何況是有缺點的男人?

  陶直自然跟陶老太太說了。陶老太太捶著心口,一陣痛心:“怎麽就這麽難?”


  她原看著朱家是個好的。家裏麵幹淨,沒有亂七八糟的人,朱老爺是個清淨的性子,一生統共一個小妾,還不怎麽寵,跟朱夫人相敬如賓,家風規矩嚴謹。至於朱公子,人長得比上回的王公子還好,讀書也不錯,她原以為是個好的!

  “那就不嫁了!”陶直脫口而出。


  陶老太太就瞪他:“胡說什麽?舟舟不嫁人,你養她一輩子?”


  陶直心說,哪裏用得著他養?她能耐著呢,看樣子要上天入地的。


  但這話不好對陶老太太說,他含混了一聲,躲過去了。


  陶老太太又相看別家孩子,什麽蘇公子,沈公子,最終都沒成,被陶直挑出毛病來。


  氣得陶老太太要打他:“我看好的人,總能被你挑出毛病來!你什麽眼神?你不想你妹子嫁出去了?”


  但別說陶直無意,他便是有意,陶老太太也不肯的。把於寒舟嫁出去,陶家就算她的娘家,是她的依靠。但若於寒舟嫁進來,有個什麽,再沒有人給她依靠了。於家那邊,從上到下都是無心人,更不可能給她倚靠。


  陶直被打了出去,最終跟於寒舟歎氣:“你贏了。”


  她要做陶備,因為她覺得良人難尋,什麽人都沒有自己可靠。她寧願靠自己,自食其力,負擔一生。


  陶直原想找個可靠的人把她嫁了,中規中矩一點,這樣事情就簡單一點。沒想到,到底是如此。


  “多謝哥哥。”於寒舟衝他一揖到底。


  隔日,於寒舟就找到陶老太太,說道:“祖母,我想去重山寺祭拜我娘。”


  “也好。”陶老太太說道,拍著她的手背,“叫你娘在天之靈,保佑你。”


  保佑她什麽?保佑她有個好歸宿。陶老太太怕她臉皮薄,沒說出口,但於寒舟懂得她的意思,垂眼說道:“那我多住幾日。”


  陶老太太同意了,隻道:“也別太久,外祖母想你。”


  她以為於寒舟因為說親不成,心裏難過,所以想出去散散心。因此,並未阻攔,還差丫鬟們收拾好些東西,給她帶上。


  “天寒了,舟舟照顧好自己,可別冷著痛著,外祖母會心疼的。”°思°兔°在°線°閱°讀°

  於寒舟點點頭:“我會的。”


  她去了重山寺。給已故的母親上了柱香,悼念了一番。


  第三日,陶直上山來了。安排了一個丫鬟替代於寒舟,然後把於寒舟帶走了。


  不,是把陶備帶走了。


  家裏在南邊的生意,交上來的賬目有些不妥,他請纓去調查。他年紀不小了,家人見他有心,便叫他去曆練曆練。


  陶直大著膽子,把於寒舟帶上了,對她說道:“叫你瞧瞧,男子也不是那般好做的。”


  要奔波,要勞碌,要與人勾心鬥角,還可能麵對險惡境況。


  兩人未乘馬車,各自騎了一匹馬,往南邊行去。


  陶直特意要叫她知道,身為男子,在外奔波也是很辛苦的,故意不給她休息的時間,迎著冷風縱馬奔馳。


  沒想到,他自己都要堅持不住了,她卻一聲不吭。他心中暗歎,總算知道她性子多倔。


  “休息片刻吧。”陶直就算不為了她,也得為了自己,他兩條腿都木了,下馬時甚至踉蹌了一下。


  於寒舟笑他:“兄長且慢,我去扶你。”


  挨了陶直一記怒視。


  兩人在路邊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坐下,拿出水來,飲了兩口。


  水囊放在衣物中,喝在口中還是熱的。陶直緩了口氣,才覺得自己的臉都凍僵了,胡亂搓了搓,看向旁邊的於寒舟。


  她白皙的小臉被風吹得通紅,然而一雙眼睛亮晶晶,神采奕奕,叫他欲開口勸退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


  兩人歇息片刻,正打算起身繼續趕路,忽然聽得一陣動靜從上方傳來。


  抬頭看去,隻見草木搖動,似有大型動物在其中飛奔。陶直神色一凜,立刻抓著於寒舟退開。


  然而兩人剛剛退開一步,就見草叢中忽然滾出一人來,骨碌碌,從於寒舟的腳邊滾過去。


  深色罩衣破裂幾處,露出裏麵鮮亮的錦衣。生得一張俊美麵孔,然而臉上劃了幾道傷痕,凝固的血跡沾在白皙的臉上,看起來有種淩虐的美感。


  他狼狽地爬起來後,並未看向於寒舟和陶直,視線直勾勾朝著路邊的馬掃去了,健碩高大的馬匹,讓他登時眼睛一亮,二話不說去就搶馬!


  “站住!”草叢裏緊接著奔出三個大漢,手裏持著寒光閃閃的大刀,衝著李允就追去了。


  陶直見狀,睜大了瞳孔,下意識就要喊住手,隨即想起身邊還有妹妹,立刻繃住嘴巴。但緊接著他想道,這可是吳王世子,如果在這裏出了事,可不是小事!

  而如果他們眼睜睜看著李允死了,倘若吳王知道了,要與他們不甘休!


  況且,就算吳王不知道,可是他們目擊了李允被殺,這些歹徒豈會放過他和於寒舟?

  禍從天降,陶直急得冷汗都出來了,就在這時,李允被一名大漢追上,一把從馬上扯了下來,狠狠摔在地上。他的臉朝著陶直的方向,頓時脫口而出:“陶直!”


  他一喊,幾個大漢便朝身後看去。待看到陶直和於寒舟時,眼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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