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人生離別
田妙一直跟著田十裏,直到那個女人麵無表情地走出了火葬場,走向停車的地方。田妙站在原地看著她漸漸走遠,強忍住想要跟過去的依依不舍的念頭,目送著她與工作人員、與警方、與尹火的點頭致意,而後似是感應到了什麽似的回頭望了一眼。
田妙習慣性地向她微笑,盡管心中是悲喜交加,分不清楚是什麽的紛亂嘈雜。可她現在是鬼魂狀態,她的肉身剛才在火葬場爐子裏被如歌的熊熊烈火燒了個幹淨。田十裏看不到她,目光所及之處,隻有一片冷清凋零的空曠,巍峨的火葬場的輪廓在連綿幽遠的山野之前顯得更加的森然。
田妙恍然,現在的田十裏是不可能看見她的。便僵硬地收回了習慣性安撫的笑容。不知為何,心裏竟有幾分輕鬆。是啊,自己以後,再也不用在不開心的時候裝作開心的樣子了。
田十裏隻是忽然著了魔似的回頭短暫地目光一瞥一掃,很快便把目光收了回去,打開車門低頭鑽了進去。尹火若有所思地往田十裏回眸潛意識裏看向的田妙所站的地方看了一眼,笑了笑也跟著鑽進了另一輛車裏。
因為來的人比較多,藺逐和肖允都開了自己的車,倒也坐得下。
眾人皆上了車,隻有田妙一縷鬼魂佇立在原地,望著他們的車漸漸駛離,一點一點地開出視線。
她不能跟上去,而是得往回走。或許能夠去住住看田十裏為自己在遠山選的墓地,或者回去繼續聽前輩們的經驗故事,過一把自己未經曆過的人生。在這片受莊陵照拂和控製的領域裏,她有足夠的自由;隻是,不能多踏出一步,否則便會有隨時被發現、甚至魂力不足灰飛煙滅。
聽前輩們說,人與人之間其實存在一定的心靈感應。這是紮根於人天生的靈性裏的,會在一定程度上使得人在某些時刻感覺神經異常敏感。而這樣的心靈感應,通常建立在相當的感情基礎上。尤其是在醫院、火葬場、墓地、殯儀館或是某些對於雙方彼此具有特別意義的地方,當一方去世之後很有可能會回到那個地方待一段時間,這個時候另一方倘若過來,會在潛意識裏往一方的方位多在意幾分。這是隱藏在他們關係感情線脈絡下的無聲的心靈感應。與人天性裏對某種可怕或強大的力量有著潛意識裏的恐懼與退避的敏銳直覺有異曲同工之處。
方才姑姑回頭的那一眼,是潛意識裏心靈感應到自己在這裏啊。田妙有些苦澀,又有些幸福地想,不由自主地揚起了一抹微笑。
而尹火那若有所思的一眼,意味深長的笑意,想來也是知道自己在這裏的了。到底是鬼豔大人親手培養出來的人,田妙這段日子裏對於尹火這個本來並不熟悉的人知道了不少事情。她是個值得敬佩和羨慕的人,因為她始終清楚地明白自己所想要的是什麽,並能夠勇敢決絕地一路堅持到底。這正是田妙所做不到的。
比起本性裏的拍案而起,她更傾向於習慣了的忍氣吞聲。從一開始,她便注定活不成尹火的恣意逍遙。
不過,尹火並不是有心思會貿然直接告訴姑姑她就在這裏的事實,哪怕以調笑的語氣。這點她完全不用擔心。因為這涉及到人類與非人類之間約定俗成的無形界限,而且尹火從來不愛管別人的閑事,也不是那種會突發好心勸慰別人的人。她要做的任何事情,都會有足夠堅定的理由支持。不論決定所需時間的長短,利落地斬落清楚,之後便隻有兩極分化的對應策略。她要做的事,她向來都想得清楚。對此,田妙又是自愧不如。
晃晃悠悠地回了遠山,沒有目的地隨便晃蕩著。走著走著,似是潛意識裏受到了無聲的感召,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塊方方正正、邊緣漫上青苔的墓碑前。碑上沒有字,除了碧綠蔥蘢的青苔之外,隻有青灰色的石麵以及山嵐霧氣拂過留下的沁潤的小水汽。
周圍霧氣漸濃,墓碑和鬆柏旁邊的霧氣卻漸漸散去。純白減退,田妙失神地在白霧之後看到了莊陵。鶴發長須,仙風道骨。自從田妙第一次見他,他便是這副世外高人、忽而道長忽而老頑童的模樣。沒來由的,他說的每句話她都覺得可信,聽著便是安心。或許,這便是類似所謂的“聽道”吧。
“小妙兒啊~回來啦?”莊陵“老爺爺”和藹地微笑著,慢慢伸出手向田妙招了招,示意她過來。
田妙低低地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緩緩踱步走了過去。
老頑童立刻就吹胡子瞪眼地不開心生氣了,翻起手裏掛著酒葫蘆的拐杖就憤恨地敲了敲墓碑,不滿地指責道:“沒良心的小丫頭片子,也不看最近是誰在照看你!我這還擔心你下山去看自己的肉身火化、加上見到你姑姑難受。你倒好,就這麽敷衍我這個老頭子,好心當作驢肝肺?!!!”
原本還悶悶不樂、神遊天外的田妙被這幾聲清脆響亮的“篤篤篤”敲墓碑的聲音給驚回了魂兒,等到意識反應過來莊陵在說些什麽的時候,不由得聯想起山下田十裏那句溫柔輕聲的呢喃晚安,鼻子一酸,眼眶忍不住就紅了。
“嗨,你這小丫頭片子才上山幾天,和鬼豔那女人在一起呆了多久啊?!怎麽戲還這麽就上來了呢?!我不過是說了你兩句,還沒打呢,就弄得像我這個老頭子一把年紀了還倚仗權勢欺負你似的!”莊陵眉頭一皺,更加的不滿意了。
“沒有。”田妙有些哭笑不得地伸出手擦了擦眼角,好吸去可能奪眶而出暴露的水珠,用精神力努力緩和下莫名湧上來的淚意,便趕緊開始解釋,好哄開心了這個老頑童,“我隻不過感覺看了一場燒盡我一生的大火。現在,我又是一個新的我了。”
“這有什麽的。”莊陵聽了她的回答,毫不在意地鼻子裏轉氣地“哼”了一聲,把拐杖用力地定在地上,繼續訓她,“隻要你願意,時時刻刻你都可以是一個新的你。哪需要一定要遭這麽場大火的罪才可以啊。”莊陵邊說,還邊極為唾棄地轉了轉眼珠翻著白眼。
田妙一愣,恍然地緩緩綻放出一個釋然的微笑:“是啊。”
“隻不過,妙丫頭,你要記住了。”莊陵迅速收斂起了臉上方才子那股老頑童的暴躁氣息,嚴肅地正色道,“現在的你是新的你了,注定要和過去完成一場徹底的離別。倘若你還想繼續牽扯、勾連、掙紮、淪陷,那你這一場大火就真的是白遭了。”
這她當然知道。
田妙依舊噙著那溫暖玲瓏的微笑,認真而誠摯地點了點頭答應道:“我知道。”
“不過,莊陵大人。您剛才這麽用拐杖敲人家的墓碑真的好嗎?就算這塊墓碑特殊了些,您在這一帶的地位權力很大,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啊……”田妙微笑著,竊竊地又多看了那個奇妙的墓碑一眼,眼底含著狡黠地詢問莊陵。
莊陵是誰啊?和鬼豔、巽漈、羽尾、司命齊名的業界人精老不死。自然是一眼就看破了這丫頭的不懷好意和強烈好奇心。哼,這麽點雕蟲小技還想糊弄他?!本來特意引導她走到這裏來就是想和她說這件事,想借此教育教育她來著。
“你想多了,我沒那麽蠻橫霸道。”莊陵斜睨了田妙一眼,“哼哼”了兩聲,得意地揚起嘴角反擊道。另一邊,還特意伸出手拍了拍那塊方正的墓碑,幽幽地解釋補充道,“這塊墓碑是我的。”輕輕地拍了拍墓碑的上端,就像是輕拍一位多年故交的肩膀,沉默無言之間卻似有意味深長的千言萬語都包含其中。拍罷,還輕柔地撫摸了下墓碑上像是沾染似的漫溢開來的青苔,慈祥親切得仿佛在撫摸自家孩子的發頂。
田妙被這麽一句平淡無奇的話給驚住了。
莊陵大人的墓碑……
她再次抬起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圈那塊隻是比遠山中的其他墓碑都高出些,款式最為古樸簡陋,是那種難以理解的方正雄厚。碑麵上沒有文字或是任何符號,隻有青苔為他書寫下年華的印記。仿佛是荒山野嶺裏任意一塊奇怪的無名墳墓。置於遠山之中,也不夠惹人注目。畢竟有不少已經購置了墓地卻還未死亡的主人,或是生怕死後被人報複的人,他們都擁有著一塊無名的墓碑。
而這些無名墓碑中不起眼而隱蔽的這一塊,竟然屬於這個領域的主人,莊陵。
見田妙被震驚到了的模樣,莊陵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嘲笑田妙終究還是太年輕:“這世上本就充滿變數,又談何不老不滅、永生不朽?死亡很多時候都並不是件壞事。很多人往往在死了以後,才能看清自己、看清生活、看清世界。這都是死亡能夠給予的。相對意義上來說,死亡與降生給予人類的是等同珍貴的事物、價值與意義。隻不過人們大多太過貪戀於生帶來的價值,所以便片麵地忽略了死能夠帶來的,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無知去汙蔑它。”
“我在這裏這麽多年,看了這麽多悲歡離合,訓了這麽多大鬼小鬼,發現其實對於任何對象來說死亡往往意味著更多。因為一場好的結束才能得到一場好的開始。死是生最好的意義,生亦是死最深的價值。生死本為一,全看本心耳。若是為外象所困,才是真真的誤了生死且為生死所誤了。”
“我不是早和你說過了嘛。”莊陵目光凜凜地直入田妙顫栗著的眼眸深處,一字一句都如同遲來的鍾聲敲響震蕩著她遲鈍麻木的心髒,督促著她快快醒來,“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又一場的離別。完不成這一場離別,你便也做不好下一場相逢。不能好好走過這一程死亡,你便也無法好好地重新麵對生命。”
“你以為你今天平靜地看著自己的□□被火化就夠了,其實不是。你聽到田十裏的話,還是會忍不住地想跟她一起回去不是嗎?你若是真的想把這場離別做透了,往生之後就算記得今生,也頂多不過是來這遠山看看自己的墓地,輕輕叩幾下墓碑,問句‘你還好嗎’,無論是哪個你,回答都是‘我很好’。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之後的田妙,與之前的田妙,除此之外,便再無關聯。你明白嗎?”
醍醐灌頂。
好一場離別,說的便是今日罷。
也難怪,他會特意提醒自己下山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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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莊陵大人這個精分不好寫啊。。。而且還得是人生導師。。。盡力吧……自己定的人設,再艱難也要哭著寫下去……先不管崩不崩,崩幾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