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於心死
小豆子在杜忘憂懷裏哭了起來,吃飽了就鬧覺。
胡淩刑綾鞭未帶在身上,否則,她一定會一鞭抽到旋靖天身上,她瞪著旋靖天,不讓他靠近杜忘憂。
旋靖天不逼近,涼聲道:“你當然狡辯,可我的女兒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杜忘憂,敢做就要敢認!”
胡淩啐道:“旋靖天,你不必如此義正言辭,她說了她沒有就是沒有,讓你的人都給我滾出去!”
胡淩江湖出身,一聲怒吼,將在場官兵將吼的耳疼,小豆子被嚇,抓著杜忘憂,往她懷裏鑽。
官兵壓著一個下人,扔了進來,道:“伯爵,這人要出去通風報信。”
下人鼻青臉腫,被摁著,掙紮道:“大娘子,他們將府裏都罩住了!”
胡淩張臂,老鷹護小雞般擋住杜忘憂,潑辣道:“旋靖天,你有什麽衝我來,你為難一個孩子做什麽!”
旋靖天帶過兵,但隻看外表,他是個讀書人。
然讀書人發起狠來,目光如狼,狠絕道:“大嫂,我隻是來讓他認罪,他既不認,我隻能這麽做,他才會說實話。”
孩子的哭聲讓人心煩,聽到杜忘憂耳中隻有心疼,杜忘憂將孩子交給杜方曉,挺直腰杆道:“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從未捅過她,你的人證與物證破綻百出,沒有說服力。”
杜忘憂路過旋靖天,看他一眼,向前,問柳兒道:“我與旋樂爭執,原因為何?”
柳兒道:“娘子的貓抓傷了你。”
杜忘憂抬眸,有條理道:“隻是貓傷了我,我殺了貓,就抵了,何必再動手捅她?衣服上,匕首上,是貓血還是人血,還是找人來驗驗才踏實。”
柳兒失聲指控道:“不是的,不隻是貓,是因為我家娘子和你喜歡了一樣的人,你不允許別人和你搶東西,你就要殺了她,你拿刀捅了她!”
杜忘憂追問道:“我如何捅的?左手還是右手,我與她麵對麵時,你們在何處看到我動手的?”
柳兒對答如流道:“左手,你右手拿著貓,左手拿著刀,我們就在廊外,不敢靠近,你突然就動手了。”
胡淩笑了,諷刺道:“笑話,忘憂從樹上摔下後,就左手有缺,拿個重物都勉強,如何捅人?”
旋靖天道:“所以她捅偏了。”
杜忘憂繼續逼問柳兒:“她的傷口是左淺右深,對嗎?”
柳兒餘光瞟向旋靖天,旋靖天眸子半眯,柳兒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外麵傳來一聲:“不,是左深右淺。”
杜忘憂霎時呆住,那道聲音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杜忘憂不可置信望著大步進來的清冷男子,問道:“阿慕,你為何會回來?”
蕭慕箭步衝到她麵前,滿是失望的怒吼道:“你捅了小樂,我親眼所見,是你動的手。”
杜忘憂思緒凝固,她眨眨眼睛,渾身麻痹,被這一句打的形魂俱散。
小豆子哭的震天響,杜忘憂短暫失聰了數息。
她從嘴型辨出了胡淩說的話:“小慕,旁人都罷,你這話是在拿刀捅她啊!”
她又恢複了聽力,蕭慕的聲音在她耳邊炸起:“就是她做的!”
蕭慕揮舞著雙手,指責道:“阿遙,你為何那麽狠心?你可以不愛我,可你為何要傷害別人!”
杜忘憂呐呐道:“我沒做過。”
蕭慕不想再聽她的謊言,他在雪裏,聽到的,看到的,都令他心碎。
玩物,獵物,他在杜忘憂心中,隻是那樣一個存在。
蕭慕質問道:“我看著你捅了她,她是你的妹妹啊!你怎下的去手?你明知她隻是一時愛慕,她才剛及笄!她還那麽小!”
杜忘憂望著自己掌心,愣聲問道:“我用左手捅了她?”
蕭慕不語,目光攥著她,失望透頂。
杜忘憂心空了一截,舅母喊了什麽,她未聽到,她能猜到,大抵是嗬斥蕭慕,維護她的話。
杜忘憂抓過匕首,用衣袍將匕首擦淨,她月白衫上染了紅,遠遠看,像繡了梅花。
杜忘憂急切道:“你當真看到是我做的?”
蕭慕冷然道:“是。”
耳邊轟鳴,如開了無數爆竹,杜忘憂確認道:“是這把匕首,你看清楚了?”
蕭慕咬牙切齒,目光仇恨,杜忘憂假裝看不到他的恨,眸子閃著期待,渴求他說一句否定回答。
然而,他的回答截然相反:“是。”
接連兩聲確定回答,杜忘憂如跌入冰冷水域,呼吸困難,四肢酸麻。
他是她最愛的,為何最愛之人會像仇人一般對她?過去的甜蜜好像都是夢,不真切,像杜忘憂憑空想象出來的。
杜忘憂咬咬下唇,軟糯糯道:“你還會來提親嗎?”
她伸手,想牽蕭慕,蕭慕避後一步,眼神冷淡道:“不會。”
杜忘憂傻乎乎道:“你不娶我了?”
幾個時辰前蕭慕還在抱著她說情話,這時聲嘶力竭,對她厭惡,嫌棄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娶你這種蛇蠍!”
蛇蠍二字,烙在杜忘憂心裏,也充斥在她腦海裏。
蕭慕前幾日還說要娶她,陪她種菜,烤地瓜。
他們昨晚晚還耳鬢廝磨,說著隻有二人知曉的密語。
幾個時辰前,貓向她撲來時,蕭慕還為了替她擋,被貓抓傷了。
他們有太多美好的曾經,多到數不勝數,多到杜忘憂一想起就痛徹心扉。
“阿慕。”杜忘憂輕喚蕭慕,她眼角紅了,聲音也不穩。
蕭慕同樣眼紅,說道:“你我以後,恩斷義絕。”
杜忘憂大笑起來,她以為自己會哭,到最後,卻是一滴淚也無。
原來,這就是哀莫大於心死。
杜忘憂連心痛都痛不起,手僵到她差點握不住匕首。
她也是被嬌寵的寶貝,杜氏的掌上明珠,又怎會為一個臭男人損了自己的驕傲?
杜忘憂昂頭,渾然天成一股冷傲矜貴之氣,她眼眸不屑地瞥向蕭慕,滿不在乎道:“斷了也好,我也沒多喜歡你。”
蕭慕終是從她嘴裏聽到了這句話,他慘淡一笑,喉嚨發出詭異的聲音,似喉骨被拗斷。
胡淩在衝杜忘憂使勁兒搖頭,小豆子嗷嗷大哭,臉蛋通紅,身體不斷後仰搖晃。小豆子還小,不懂廳中氣氛僵硬,他隻會哭,隻能哭,這是孩子的本能,他不安,隻能靠哭來發泄。
杜忘憂深深望著他們,一眼飽含萬般不舍,還有決絕。
胡淩腦中升起一股可怕的念頭,她要上前,旋靖天下屬的刀貿然橫在小豆子背上。
杜忘憂回頭,緩緩將匕首上移,爽朗大聲道:“我捅了伯爵之女,理應伏法,我願以命抵命,還債!”
她動作極快,刀鋒入肉,鮮血直濺。
素青棉袍上落血,蕭慕一瞬間腦門充血,隻來得及大喊:“阿遙不要!”
杜忘憂倒在蕭慕懷裏,睫毛輕閃,握著他的手,撫上刀柄,蕭慕還未愣過神,杜忘憂手上使力,再一次,狠狠紮下。
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杜忘憂捅了自己一刀 ,又讓蕭慕給自己補上一刀,這樣極端而殘忍,無聲告訴著蕭慕,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周遭萬籟俱靜,無風無雪,隻有紅色的液體在蕭慕手上輾轉,溫熱又寒涼。
杜忘憂琉璃眸子已無亮光,她看著他,無聲無息,笑的恣意。
蕭慕癲狂大喊:“救命啊,來人啊!”
有人進來了,許多人。
蕭慕聽到腳步聲,他頭頂是一張張疾衝而來的麵孔,他們焦急呐喊,推開他,抱走他懷裏的人。
蕭慕聽到孩子在哭,聽到利劍滑過鐵甲,他看到杜忘憂搭垂的手腕,腕上那朵紅蓮他撫過無數次,他看到不知是杜川穀還是杜川柏,拿著劍,向他走來。
胸腔收縮,心房劇痛,蕭慕嘔出一口血,什麽都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
杜家上空黑布俱撤,風雪已停,四下皆靜。
夜,不長也不短,後處在拔刀療傷,膳廳在以權保人。
永樂伯爵施壓,府外三百精兵已聚,放棄漕運權,退兵,不追究杜忘憂之罪,不棄,攻府,強行抓人,杜忘憂已認罪,關入獄牢,不日處刑。
膳廳血氣未消,外處又飄了雪,潔白如絮,永樂伯爵得權而歸,率精兵返府。
天亮之時,青衣男子跪在杜府門前,茫茫雪地中,他手掌猩紅,染的是杜忘憂的血。
跪了許久後,他倒在雪裏,囈語道:“阿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