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人
杜忘憂驚醒,呆了數十息,才緩過來,她猛地望向榻上,燕珩睡的正穩,呼吸平緩,傷口沒有滲血。
杜忘憂大口喘氣,頭疼如針紮,她扶榻起身,去拿扇子,給燕珩扇風。
她頭還是疼,喉嚨也疼,扇了沒幾下,就跑到痰盂處,咳著嘔血。
蘇修羅一進來,就看著她脊背發抖,不停俯身。
“忘憂!”
蘇修羅上前,按住她脈博,杜忘憂將血咽下,道:“沒大礙。”
蘇修羅扶起她,讓她坐下,道:“你已經一年未咳血了,這次絕不是累到了。”
杜忘憂喝了一口水漱口,擦淨嘴角,道:“做了個噩夢。”
蘇修羅捏著杜忘憂下巴給她喂了藥丸,道:“不可憂思。”
杜忘憂笑笑道:“我歇會兒就沒事了。”
蘇修羅執意道:“回杜府,他這裏有人照顧。”
杜忘憂道:“他不醒,我回去也不安心。”
杜忘憂固執,蘇修羅拗不過她,生氣地揪她耳朵。
杜忘憂吃痛的咧嘴,蘇修羅收手,拿眼瞪她,惱她不聽話,還裝痛。
杜忘憂吃眼刀吃到想吐,悻悻道:“杜二如何了?”
蘇修羅道:“除了忙公務,對小郎君寸步不離。”
李恪受了太大的打擊,不是哭就是發呆,還有對燕珩的愧疚和對李勤的失望,心中五味雜陳,精神恍惚。杜川柏對李恪將上輩子的溫柔細致都拿來用了,生怕李恪一蹶不振。
杜忘憂頷首道:“轉告杜二,對小郎君好點。”
她咳血複發,是很嚴重的事,還有心思操心別人,這讓蘇修羅大為折服。蘇修羅直接來硬的,不容反駁道:“我去給你熬服藥,你必須喝。”
是福不是禍,該喝的湯藥躲不過,杜忘憂認命道:“好。”
夜色正濃,蟬鳴荷閉。
紫迎殿內,杜忘憂走來走去,在珠簾外,時不時往內殿張望。
蘇修羅每一針都帶著杜忘憂的心跳落下,佟彥之黑色鬥篷遮住全身,在榻旁緊緊盯著。殿內所有人都靜氣凝神,全神貫注。
燕珩手臂和背部紮了數十針,宋齊與齊宋警惕著殿外每個角落,不讓任何閑雜人等靠近紫迎殿。
三更天過去,四更天溜走,直到五更天,蘇修羅才從內殿走出。
她額頭有薄汗,佟彥之臉色凝然,攬著她,二人不言一語。
杜忘憂忐忑道:“結果.……不太好?”
花年急急道:“這已是第三次施針了,主子何時能醒?”
蘇修羅疲倦道:“靜待。”
蘇修羅累極時,總是寡言的,杜忘憂心思發沉,道:“小蘇,你快回去歇歇。”
佟彥之抱起蘇修羅,消失在紫迎殿。
天光微亮,又是守了一夜,杜忘憂睡意來襲,意誌鬆散。
花年叫醒外殿書桌上趴睡的齊宋道:“齊宋,該上朝了。”
繼而,花年走近內殿,在杜忘憂身旁道:“杜娘子,您歇著吧,這兒有我來。”
杜忘憂強撐不下去了,她看誰都是重影,紫迎殿偏殿給她鋪的有床褥,杜忘憂又看了燕珩一眼,深一腳淺一腳,去了偏殿。
她方走半晌,正榻上燕珩咳了兩聲,嘔出一口淤血。
朝堂上,言官例行進諫,對於杜忘憂在紫迎殿成夜而宿之事,直言直語。
往日,今上要麽聽完不語,要麽不痛不癢回兩句。今日,言官剛語畢,慶國公火急火燎跳出來,指著杜川柏道:“杜川柏道德敗壞,授意其幼弟媚惑主上,夜宿紫迎殿不歸,其罪當誅!”
言官嚇了一跳,道:“陛下,臣無此意。”
言官進諫,指君王之失,卻不曾言要打殺何人,況日前,有人提出要處置杜忘憂,傅崢和杜川柏都發了火,慶國公舊事重提,借題發揮,言官不想被拖下水,將自己置身事外。
今上眸子發沉,輕輕道:“杜卿,這話你可認?”
杜川柏出列,拱手道:“稟陛下,臣之表弟是太妃殿下召見入宮的,宿在紫迎殿是太妃殿下所允,此事臣之前已說明,慶國公無故冤枉臣之表弟,臣不認。”
慶國公憤聲道:“分明是狡辯,若非你表弟狐言媚語,豈能進入到紫迎殿中?”
今上朗聲道:“她進宮那日,見過太妃之後,太妃命她給我送文書,恰逢她崴了腳,無法走動,太妃特許她宿在紫迎殿中,傷好後出宮。”
杜忘憂隻是平民,哪有資格得太妃召見,又哪有資格送文書,這解釋破洞百出,細問甚至無法自圓其說。
慶國公痛心道:“陛下,您不該如此庇護那妖人。”
妖人?!
傅崢跨步而出,大聲道:“慶國公慎言,何為妖人?陛下所言句句屬實,你竟然敢質疑陛下?”
慶國公高聲道:“身為男子,不潔自身,使些狐媚子手段,不是妖人是什麽?”
傅崢火氣直飆,利眸寒冷,若非在朝堂上,他定會將慶國公一腳踹飛,杜川柏冷笑一聲,退後不語,看傅崢如何教育慶國公。
今上也有些好整以暇,他不言語,頗有些坐山觀虎鬥的味道。
花年使了一個眼色,他身後一個內官緩緩退後,悄悄出了長信殿。
傅崢道:“妖人?哼~慶國公,你不分青紅皂白就將帽子扣在他人身上,有失公允,有失品性。陛下已說過原因,你卻還辱罵杜郎君,本相看你是不將陛下與太妃殿下放在眼中。”
慶國公給杜忘憂扣帽子,傅崢便還他帽子,且帽子扣的一個比一個大。
朝中文官武官皆有傅崢的門生,莫說是慶國公,就是再加上一個國公,站出來為傅崢幫腔的人也不會減少。
文官武官你一言我一語稟道:“陛下,臣以為,不應如此冤枉杜郎君。”
“陛下,您的確應當明正自身,但若陛下無錯,則不需過枉矯正。”
“陛下,慶國公此言不尊天子之威,肆意誣陷他人,居心不良也。”
慶國公的擁護者一時不敢站出來說話,低眉聽著,無人反駁。
慶國公臉色越來越黑,竟在朝堂哭哭啼啼道:“臣為陛下著想,隻想讓陛下聖名遠揚,竟被如此對待,蒼天不公,不公啊.……”
一哭二鬧的把戲,上不了台麵也被慶國公拿出來用了。官員們對此招不恥,但慶國公是先帝靜妃之弟,南王謀反時,靜妃有護駕之功,更在先帝死後自願殉葬。因著這事,慶國公在朝內一直有恃無恐,許多事今上都不予理睬。
今上手敲龍椅,道:“朕問卿,此事是朕錯了?”
臣子哪能道陛下之錯,慶國公氣焰頓消,囁聲道:“臣無此意。”
今上道:“你瞧見杜郎君宿在紫迎殿內,和朕同榻而睡,衣衫不整?”
今上聲音很冷,慶國公想起沈若炎偽造地契那事鬧上朝堂時,落在他眼前的青雲刀,今上早警告過他,他好了傷疤忘了疼,這時後怕起來,小聲道:“臣不曾。”
今上又道:“言官剛才所提讓朕明正自身,可有提及她宿在紫迎殿與朕混亂不堪?”
慶國公抖顫道:“不曾。”
今上繼續道:“紫迎殿是朕的寢殿,朕願意讓她夜宿,這事需卿來過問?”
今上語氣不耐,殿內鴉雀無聲,慶國公囁喏道:“臣不敢。”
今上不打算輕饒慶國公,聲音略低道:“那卿方才一字一言,一口妖人一口媚惑,是在侮辱堂堂正正的杜郎君,還是在暗諷朕作風不正,指桑罵槐?”
慶國公跪下,高呼道:“臣不敢,陛下息怒。”
今上明顯不會息怒,發難道:“卿讓我殺了杜卿,是覺得朕應該為你擺布,聽你號令?”
慶國公隻敢道:“臣惶恐。”
今上冷冷道:“朕記得,上次沈若炎之事,你也是這般義正言辭,處處針對杜卿,杜卿可有何處得罪於你?”
一官員跨出,施禮道:“陛下不知,杜使君自上任後,查了好幾個私鹽販子,上月捉了一人,是慶國公妻子的表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