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光明(五千字大章,今日一更)
臨近午時,趙戩歸來,一臉風塵仆仆,卻掩不住滿臉興奮。
他的臉上幾乎就寫著三個字:——計劃通!
趙戩馬不停蹄地麵見耿臨,回稟出使結果。
雖不清楚他此行收獲如何,楊信卻聽到些消息,公孫瑁手底下的將領已得將令,——全軍休整,申時開拔。
“申時?不太對勁啊……”他疑惑道。
“晚了些。”楊黥也附和道。
申時,約莫是下午三到五點間。
換句話說,若和鮮卑接戰,一時難分勝負,天就要黑了。
而一旦天黑,就得偃旗收兵。
須知,大規模作戰時,夜戰是要著力避免的。
原因很簡單,古代軍隊沒有夜視裝備,指揮手段落後,兵員素質有限,根本難以維係大規模的夜戰。在夜間與敵混戰,自己人互砍的概率怕並不比敵人低,加上互相踐踏,跌落溝穀等狀況,戰損比很不劃算。
換句話說,夜戰就是“七傷拳”,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可行的夜戰,是集結少股精銳,在優良將領和嚴明軍紀的雙保險下,夜間騷擾、奇襲、放火,給敵方造成混亂。
不是楊信輕視公孫瑁,他麾下的部眾,和真正精銳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此外,還有一點他很在意。
“扶餘軍整整兩萬人,他們會有什麽動作?是合擊,還是……”楊信揉了揉眉頭。
他覺得不對勁。
耿臨、徐榮、趙岐等人的尿性,他可是了若指掌的。
這幾位,個個都是草蛇灰線伏脈千裏,走一步謀十步的老陰比,也個個都是胃口巨大,走道上不撿錢就算丟的主,絕不可能給他人做嫁衣裳的。
……
不多時,徐榮也得令而回,將楊信、楊黥、趙戩等中層將領召入帳中。
他先宣布了一項人事任命。
“上一戰中,以子誓部的斬獲最多,是首功,故子誓升屯長,空出的隊率一職,則給義守。”徐榮神色泰然,慢條斯理道,,“我已稟報府君,府君大人也同意了。”
“屯長?”楊信微微一呆。
其餘諸將聞言,雖神色稍變,卻都無異議,出言恭喜。
原因無他,楊信的戰績的確亮眼,實在無可辯駁。更何況,高順、張猛、鮑出都是他的家將,他們的顯赫功勳,同樣也可劃歸楊信。
有如此戰功壓底,楊信當個屯長自是綽綽有餘。
“謝大人提拔!”楊信領命下拜,心中則暗暗盤算。
升屯長了?
換言之,按如今架構,他麾下有一百人,分為兩隊,各五十人,隊率分別是徐牧、楊黥。有徐牧、楊黥為隊率,麾下部眾也大多是熟識,楊信自然避免了兵不知將,將不識兵的窘境。
他心中很奇怪。
徐榮整支部曲也才兩百餘人,如今,楊信已統領了近一半,且都是中堅力量,可稱“王牌屯”,精銳中的精銳。再加上兩什甲士,一什甲騎,楊信對這整支部曲的掌控,已達到極高程度。
這唱的是哪一出?
怎麽有種托付後事的感覺?
楊信暗罵自己烏鴉嘴,卻很是不解。
……
接下來,議題則是戰事。
“府君大人的計劃,是在鮮卑人攻打扶餘營寨時,自後方殺出,兩麵夾擊,一舉克敵製勝。”徐榮描述著作戰計劃。
“嗯?”楊信聞言一愣,疑惑道,“軍候大人,咱們又不能未卜先知,鮮卑人何時出戰,甚至是否出戰,這並非我等能夠掌握的吧?”
“誰說不能的?”趙戩故作高深,臉上寫著“快問我”。
“何解?”楊信問道。
“隻需讓扶餘人賣個破綻,鮮卑大軍自然不會放過這機會。”趙戩道。
“破綻?”楊信皺眉,愈發疑惑。
趙戩笑笑,將整個計劃全盤道來。
“府君大人略不世出,我等不及也……”楊信頷首,問出最後一個疑惑,“不過,扶餘人肯配合麽?雖是做戲,但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扶餘人若扛不住,恐怕會弄假成真,乃至於一敗塗地。”
“尉仇台不想配合,也得配合。”趙戩笑了,如同一隻偷到雞的小狐狸,“因為,他正麵臨著滅頂之災。或者說,他以為自己正麵臨滅頂之災……”
“怎麽回事?”楊信再問。
趙戩將搖頭晃腦,將用錘頭腦袋做文章的事情也和盤托出。
楊信聽完,也禁不住拍案叫絕:“府君大人算無遺策,真乃神人也!”
這可不是拍馬屁,而是他的真心話。
楊信暗道:不愧是老陰比,謀劃環環相扣,手段滴水不漏,對上的鮮卑人、扶餘人,簡直就是降維打擊!
“不過,此計要實施,需在申時以後,留給我們的時間就不多了……”徐榮繼續道,“府君大人的想法,是要速戰速決,在天黑前結束戰鬥。”
“天黑前?”
眾人麵麵相覷,都覺得有些急進。
徐榮唇角浮起笑意,望向楊信:“為了這一目的,子誓,我會將一項艱難任務交予你。”
“軍候請說,我必全力而為。”楊信不敢怠慢,昂然道。
“子誓,此戰中,我還是將兩什甲士撥與你,你領著一屯人馬,負責中軍突擊。”徐榮沉聲道,“你需盡快鑿穿敵陣,斬殺素利,若是不能,也要重創他,令他喪失指揮能力。若你能功成,則敵軍必亂,自然就能速勝了。”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盯著楊信道:“怎麽樣,有這膽子嗎?”
楊信朗然一笑:“蹈鋒飲血,搴旗取將,固我所欲也!”
……
申時中(下午四點)。
炊煙嫋嫋。
無論是鮮卑人,抑或扶餘人,雙方都在埋鍋造飯。
這時代的人,一天要吃兩頓飯,一為朝食,在上午九點左右;一為哺食,又叫飧,一般在下午四點左右。故《說文》有言:“哺,申時食也。”
素利坐於營中,麵色不太好看。
他當然不是在等飯點,而是在思考,思考破敵之策。
幾日下來,沒能擊潰扶餘人,素利很是頭痛。
扶餘人的戰力乏善可陳,可畢竟人多勢眾,更是深諳深溝堅壘的防禦之法,處處防禦,隻守不攻。素利連番猛攻,雖每次都能有所斬獲,卻始終未能擊垮對方。
“雖然扶餘人士氣低落,可再耽擱下去,我方士氣怕也要下滑了……”素利輕撫下巴,感覺很棘手。
如今,他希望尉仇台能來主動媾和。
……
這時,一名漢人文士掀簾而入。
他名孫寬,是素利的軍師。此人本是北海國一小吏,因事犯法北逃遼東,又被素利所擄,就幹脆投奔對方,當了他的軍師。
“大喜,大喜!”孫寬衝入營帳,滿臉狂喜,“大人請即刻出兵,扶餘人營嘯了!”
“營嘯?”素利聞言,霍地起身,“還是大白天,怎麽會營嘯?”
他一麵說著,一麵向帳外走去。
也難怪素利心存疑慮。
營嘯,又稱“夜驚”,一般都發生在夜晚。
在久戰的軍營之中,士卒疲憊,精神緊張,更因朝不保夕,積累了巨大壓力。這時,整座軍營就如同一個火藥桶,一點火星,就有可能引起炸營。
在那時候,僅僅是一名士卒噩夢時的尖叫,就有可能令所有人陷入癲狂,自相殘殺。
但現在還是大白天。
“大人,請看。”孫寬指著遠處,有火光滔天,“十有八九,是扶餘人在埋鍋做飯時,不慎失火了。扶餘人紀律不嚴,又被我鮮卑勇士連番打擊,故士氣低落,風聲鶴唳。而今營中失火,士卒恐懼,自然就引發了營嘯。”
素利陷入思考。
孫寬則連聲催促:“大人,機不可失!”
素利稍一猶豫,立刻下定決心。
他確信,這不會是陷阱。
若扶餘人士氣高昂,假裝“營嘯”或許有效;但而今,扶餘人士氣低落,若是假裝營嘯,很有可能引發士卒恐慌,弄假成真,弄巧成拙。
何況,若是陷阱,扶餘人就必須留有後手。如今他們早已黔驢技窮,漢軍又遠在千裏之外,能有什麽後手?
……
嗚~~
號角聲響起,鮮卑人大軍發動猛攻。
鐵騎如潮!
遼山中,徐榮盤膝而坐,聽得號角聲,唇角浮起笑意:“上鉤了……”
……
嗖!嗖!嗖!
箭破長空,像是夏日突來的雷陣雨,聲勢磅礴。
斜陽下,鐵騎洶湧奔騰,似長河大潮,馬上的控弦之士騎射連連,裹挾著駭人心神的嘯鳴,漫天箭矢瘋狂灑落。
箭如雨下!
一輪騎射過後,“咄咄”悶響不絕於耳,整個營壘都被鍍上一層密密麻麻的“箭尾”,血花飛濺,哀嚎四起。
那一根根從天而降的箭矢,都是堅硬且強悍,輕易穿透帳篷,紮進柵欄,甚至能深入大地,殺傷力相當驚人。
這正是素利的天賦,“筱簵之箭”的效果。
筱簵之箭,可強化箭矢,令之鋒利強硬,堅固難折。此等天賦,配合上鮮卑一族強健有力的角端弓,實乃收割性命的利器,殺機畢露,無往不利。
幾輪箭雨,營壘中的扶餘人慘呼連連,一時苦不堪言。
……
就在不遠處,一處矮小山脊處,茂密林木之間,有十餘人遙望戰局,冷眼旁觀。
徐榮領頭當先,身邊跟著楊信、徐牧、趙戩、楊黥等人。
大戰在即,徐榮帶了麾下將領旁觀,也好知己知彼。
“素利果然上當了!”眼見得計,趙戩也眉開眼笑,“他自以為抓住戰機,殊不知,這是府君大人的請君入甕。”
他獻予尉仇台的計謀,正是誘敵之計。
尉仇台假裝營嘯,勾引鮮卑人主動出擊,待兩軍鏖戰,漢軍可自後方殺入,兩麵夾擊鮮卑人,鮮卑人必敗無疑。
徐榮更有城府,一臉寵辱不驚,忽對楊信道:“子誓,說說你對此戰的看法。”
考較麽?
楊信心中一動,侃侃而談道:“彌加擅突擊,素利則擅遠射。依我看,雖是以步戰騎,但對付素利時,重兵突進,貼身肉搏,反而更有奇效。”
徐榮頷首,繼續問道:“那……扶餘人呢?”
“什麽?”楊信聞言,有些茫然。
“我的意思是,”徐榮不由笑了,解釋道,“若扶餘人主動進攻,你會怎麽應對?”
這一問,讓楊信更加發蒙。
他又不傻,自然清楚,徐榮絕不可能抱有將扶餘人也一鍋端的念頭。畢竟,吃掉鮮卑人就已經很難了。
這也是一種考較。
但考較這個,其用意是什麽?
楊信念頭幾閃,當即道:“若扶餘人敢來,我的想法,是避其鋒芒,擊其側翼。”
“好!”徐榮聞言,重重點頭,麵露讚賞,“昔年,前夫餘王夫台帶兵兩萬侵略玄菟,就是被前太守公孫琙以此法擊敗的。”
“妙計!”
楊黥、徐牧等人稍慢一拍,很快想通關竅,紛紛出言讚同。
他們也看出了扶餘軍的缺陷。
扶餘人雖號稱“兩萬大軍”,也的確有兩萬人,但僅位於中軍的四五千人訓練有素,可稱“精銳”。其餘的的部眾,嗯,稱“烏合之眾”似乎有點侮辱人,楊信願意親切地稱之為“氣氛組”。
扶餘營壘中,鮮卑人幾輪箭矢下來,那群人的戰鬥素養已是暴露無遺。他們不識兵法,沒有紀律,完全是一盤散沙,甚至連尋找掩體和遮蔽物都不知道,隻懂伏地哀嚎。
故而,若與扶餘人交戰,楊信的戰術,則是先擊其充場麵壯聲勢的側翼,讓潰軍去擾亂中軍陣型,即可一戰功成。
其餘人正是明白了楊信的用意,才會點頭讚同。
“我也能放心的……”徐榮連連頷首,暗道。
……
眾人談笑間,戰況陷入僵持。
鮮卑人突破營門,已深入扶餘營壘,後方依舊騎射,前鋒則改用彎刀長矛,橫衝直撞,大砍大殺。
但扶餘一方,依舊是那五千精銳固守,依托著營壘,節節防禦。
鮮卑人兵鋒雖銳,但衝入營壘後,卻立刻如陷入泥淖,一時舉步維艱。
時間流逝,戰況依舊焦灼。
“恐怕,素利已意識到不對了。”徐榮冷冷一笑,“營嘯的是後陣部眾,本就沒什麽戰鬥力,多他不多,少他不少。而扶餘人的五千精銳,皆固守本陣,可是絲毫未亂。不過,他騎虎難下,即便此時想退,一時也退不下來的。”
“大人,機不可失!”趙戩有些性急,趕忙道。
以楊信為首,所有人都躍躍欲試。
“走,回去稟報府君大人,”徐榮凜然一笑,揮手道,“輪到咱們上場了……”
“是!”
眾人應和,戰意昂揚。
……
兩軍陣前,沙塵滾滾,喊殺聲震天!
而鮮卑軍陣的後方,寂寥無聲中,漢軍已悄然集結。依舊是徐榮為先鋒,楊信為先鋒中堅,如同一記千年殺,悄無聲息地捅向鮮卑人的後庭。
此時,鮮卑騎士深陷營壘,處處殺成一團,根本無人顧及後方。
……
“——混元。”徐榮右手抬起,混沌之氣騰起,如霧如雲,幽幽擴散,席卷八方。
灰霧彌散,籠罩全軍。
楊信立於中央,可見混沌之氣漸漸合攏,如烏雲蓋地,將整支大軍完全淹沒。
一刹那,這整支軍隊渾然一體,似化作了一頭無麵無相,無形無狀的混沌,看似至柔,實則至堅,將摧垮碾碎麵前橫亙的所有一切,所向無前。
楊信沉默著,有些出神。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思考,思考人生。
他懷疑,自己的天命“燭九陰”,是來自“穿越者”的獨特身份。他也懷疑,燭九陰為“時之神祇”,是時光的操弄者,若自己改變曆史,自身能力則會成長。
楊信曾想了許多方案。
甚至,他還想過,自己可腐化劉備,讓他提前“繼續奏樂繼續舞”,直接嫖到失聯,世間就少了一昭烈皇帝;或者,自己能當張角背後的男人,借著先知先覺,給他出謀劃策,乃至讓黃天立起來。
可這些時日,在來往的奔襲中,他看到邊郡的屍骸累累,看到百姓的流離失所,看到失去妻兒的丈夫,看到失去父母的孩童,看到凍斃路邊的嬰兒,看到一張張麻木不仁的麵容……
楊信深受觸動。
正因為他是時光的逆旅者,他更清楚,災難遠沒有結束,甚至,都還沒開始。接下來,有黃巾起義,有軍閥混戰,即便在三國一統後,卻還有五胡亂華!
自己能做什麽?
說實話,真的不多。
譬如“五胡亂華”,那都是一百多年後的事情,到那時候,自己早就是一抔黃土了。
但是,但是……
“——殺!”
趙戩的“不挾”已然展開,徐榮的軍令響起,傳入腦中。
但是!
楊信凜然一笑,淡淡道:“有一分光,就發一分熱。”
一刹那,他身如琉璃,通體大放光明!
這是真正的……銜燭!
……
陣前。
“再衝一次,”素利策馬揚鞭,大聲咆哮,“再衝一次,扶餘人就垮了~~”
他言之鑿鑿,心裏則很清楚,即便再衝三五次,扶餘人也不會垮。
可眼下,卻著實有些騎虎難下,素利隻能寄希望於扶餘人士氣低落,等自己再衝幾次後,因承受不住而崩潰。
“啊~~”
“敵襲,敵襲啊……”
……
卻在這時,後方傳來淒厲慘叫。
有人偷襲?在抄我後路?
素利眼神一凜,猛地轉頭。
後方,一團晦暗混沌正洶湧而來!
混沌凶猛,如同一道自山巔奔湧而下的滾滾濁流,其勢洶湧澎湃,難以阻擋。混沌軍陣所向,如同一張血盆大口,在鮮卑騎陣上撕下一大塊肉來,吞咽了無數鮮卑騎士,卻無一人能逃出。
“徐榮?”素利和徐榮是老對手的,哪會認不出對方?
他的腦袋一時宕機:徐榮不是正和彌加對峙嗎?怎麽會出現在自家的後方?
腦中一時浮起無數疑問。
不過,素利反應很快,就準備下達命令,轉身應敵。
但他注意到什麽,表情又是一僵。
“那可不是混元,那究竟是……什麽?”素利驚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