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立威

  “不是混元,或者說,不僅僅是混元……”素利心神激蕩,麵上浮現警惕。


  前方,混沌軍陣滔滔滾滾,如同掃蕩一切的行軍蟻群,伸出無數大大小小的“觸須”,有條不紊地肢解著己方軍陣,將一名名鮮卑騎士淹沒,吐出一具具屍體和無主戰馬。


  “混元”暗藏無盡變化,強大而詭異,但這和以往無異。


  真正讓素利心悸的,是其中軍的一部人馬。


  混沌軍陣的正中,有一支部隊尤其突出,其聲勢煊赫,奔襲如風,竟已然脫離大部,與其他部隊拉開不小距離。


  素利深知,徐榮用兵嚴謹,且每每錙銖必較事必躬親,絕不會出現有小部脫離的情況。而這次,他似乎將這支部隊的主導權完全交給了別人。


  那人也不負期望。


  這一小部,明明人數不多,卻強悍得可怕!

  混沌軍陣席卷,是如湯沃雪,這一小部則更像燒紅的尖刀,以燎發摧枯之勢前衝直行,勾勒出一道筆直向前的軌跡。


  無論多少鮮卑騎士撲上去,都像浪花拍在岸堤上,瞬間四分五裂。


  他們不止殺敵快,甚至連行軍速度都快得駭人,快如奔馬!


  混元交織,灰霧迷蒙,素利隻能隱約看到,霧中人影時隱時現,渾身籠罩著一層璀璨金光,直如九天之上的金甲神人,氣焰欱野歕山,難以逼視。


  和徐榮交手多次,他還是頭一次遭遇此等狀況。


  “還有,竟衝著我的帥旗來的……”他咬牙切齒,恨恨道,“倒是有幾分膽色,但你們把我當什麽了?我可是素利!”


  素利一聲令喝,調轉馬頭,領著帳下親兵前衝,竟是迎上了那支精兵。


  ……


  “知道這小子有本事,卻不料,居然有如此本領!”


  落後一步的徐榮指揮若定,也是麵露驚訝。


  他忽然笑了:若是如此,自己也能放心了……


  ……


  楊信衝殺在第一線。


  ——刀鋒所指,擋者披靡!

  他並不驕傲。


  楊信清楚,這並不是自己一人的功勞。


  現下,他的主要作用,其是“電燈泡”,是“加速卷軸”,真正領軍的是兩名隊率,徐牧、楊黥。


  銜燭幽照,兩人也愈發從容,各自顯現出類拔萃的才幹。


  “都是良將胚子啊……”楊信低聲道。


  他暗中觀察,兩人用兵風格迥異,唯一相同的是,都很強大。


  徐牧的兵鋒淩厲,如尖刀刮肉千刀萬剮,手下五十人則如同群狼,凶狠迅疾。楊信不止一次看到,當有一支鮮卑騎兵衝來,他都避其鋒芒,兩翼輪番撕扯衝殺,將對方的錐形陣撕碎。


  而楊黥的用兵,則透著“詭詐”二字。


  他麾下步卒結陣,明明嚴整有矩,卻隱約露出一個個破綻。當鮮卑人衝殺而入,則會發現如同深陷蛛網,那一個個破綻實為陷阱,但早已是悔之晚矣。


  這兩人,手段明顯脫胎於徐榮,雖不及徐榮老辣縝密,不敢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卻都走出了自己的風格。


  “此戰後,二人或許都能知天命……”楊信心有所感,暗暗道,“不,不是或許,而是一定。”


  他則在最前。


  除了充當“燈泡”,楊信渾身輝光璀璨,如天神下凡,率領著二十甲士,衝殺於最前。


  楊信、張猛、鮑出,外加抽調過來的張飛、文陸,組成一個靡堅不摧的箭頭,配合上擐甲持槊的二十甲士,自然是所向披靡。


  ……


  “痛快,真痛快啊!”張飛吼聲如雷,長矛飛舞,又挑翻了一名鮮卑騎士。


  “翼德,你又脫離戰陣了,趕緊回來。”楊信喝令,不禁暗暗頭痛。


  張猛這刺頭已經夠難纏的了,現在又多了張飛……


  一箭襲來。


  張飛一時不察,肩膀中了一箭。


  “啊~~”


  他身體猛一哆嗦,發出一聲殺豬般的痛苦慘叫。


  “怎麽了?平素不是自詡英雄鐵漢,不怕死也不怕痛的麽?怎麽……”楊信正欲調笑幾句,忽地察覺到不對。


  箭傷不深,傷口最初也不大,但張飛中箭後,傷口居然炸開,炸得血肉模糊,小傷變搭上。


  “翼德,到我這來!”楊信變了臉色,沉聲道,“還有,立刻閉上嘴。”


  他已知曉,那是素利的箭。


  混元庇佑之下,素利隻能看到依稀人影,但張飛嗓門太大,故而成功引起了對方注意。


  很顯然,“傷口炸裂”的效果,是來自素利的天賦。


  須知,此獠年輕時,也是以勇武著稱的。


  楊信視線遊弋,掃蕩一圈後,鎖定了一道策馬疾馳的煙塵。


  “朝我們來了?求之不得!”他冷然一笑,但緊接著,他表情微變。


  素利是來了,可並非正麵襲來,而是自側方殺來。他避開了二十甲士,劃出曲線軌跡,先衝撞的是側翼的楊黥。


  楊信的部眾隱於混沌灰霧,素利並不能看到那二十甲士,他選擇側翼突擊,純粹是靠自身戰鬥本能。


  “不好!”楊信心頭焦慮,一麵調轉方向迎向素利,一麵向楊黥下達指令,“文泰,撤!”


  素利的精銳騎士,可絕不好對付。


  ……


  一刹那,素利及帳下親兵殺入霧中,正撞上退卻的楊黥部。


  畢竟,“銜燭”雖強,但人和馬間的速度,還是有著顯著差距的,非“時流”所能彌補。


  “找到你們了!”素利獰笑一聲,指著前方道:“——射!”


  又一輪箭雨打擊襲來。


  “啊~~”


  楊黥部迅速後退,隱於霧中,可伴隨著箭矢落下,慘呼之聲依舊響徹不斷。


  他麾下被創傷。


  “嘿,即便披著一重光幕,看似金甲護身,但也不過是血肉之軀罷了……”素利連連冷笑,“追上去,再射一輪!”


  他心性大振。


  灰霧中,忽有璀璨光華大作!

  前方,楊黥部的模糊身影驟然加速,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像在一瞬間,他們全都化作了……光?


  “什麽?”素利皺眉,一臉迷惑,“僅僅混元,可無此等效果。”


  蒙蒙迷霧中,又有影影綽綽的身影冒出。但這次,其人個個身材高大,身披巍峨重甲,舉手投足聲勢駭人,氣象磅礴!


  “換人了?”素利冷笑,卻無半分懼色,領著親衛向前,醞釀起第二輪箭雨打擊。


  又一次,光芒大作!


  灰霧深處,那道道巨影似同虛無,在輝光照耀下速度暴增,似乎也化作了光,隱沒無蹤。


  素利領著騎兵衝撞,卻都撲了個空。


  “都哪去了?”他正遲疑著,嘶吼聲自四麵而起。


  灰霧深處,一杆杆步槊冒出,狠狠刺向己鮮卑騎兵,將素利身後的親衛掀下馬來。


  這時,透過霧氣中影影綽綽的身影,他們才知道,自己居然已被合圍。


  甲士理應遲鈍笨拙,怎麽能這麽快,如此迅疾?


  “向前,向前。”素利滿腔疑惑,也察覺不妙,趕忙道。


  他策馬疾行,穿透重圍。


  素利身後的親衛緊隨,卻被一堵鋼鐵之牆擋住去路,那一名名甲士組成銅牆鐵壁,在一名熊羆般巨漢的率領下,將其盡數攔住。


  “記住了,我叫張猛。”熊羆般的巨漢如山而立,咧嘴一笑道,“還有,去死吧!”


  ……


  很快,素利發現自己脫節了。


  他正要回轉,灰霧中,一道魁岸身影走出。


  他身材魁梧,披掛重重重甲,放下兜鍪麵罩後,一張猙獰鬼麵呈現,氣焰熏天。


  “殺汝者,鮑出也。”那人沉聲道。


  “我叫文陸。”又一人走出。


  此人個頭矮小,卻如同一柄藏鞘之劍,殺氣凜然,鋒不可擋。


  灰霧中,第三人走出。


  此人最醒目!


  他如同迷霧中的一顆太陽,通體徹亮,大放光明!

  “呃,我叫楊信。”此人擺擺手,一臉慵懶道,“不用管我,其實,我隻是個打醬油的……”


  素利緊盯楊信。


  他確定,三人之中,此人的威脅必是最大!

  楊信注意到素利的警惕,無奈地聳聳肩:長得帥是我的錯嗎?


  ……


  漢軍後陣。


  “快些,再快些!”公孫瑁策馬揮鞭,疾聲催促。


  他看一眼身後龜爬般的隊伍,遙望著正一溜煙殺向敵陣的烏桓突騎,滿腔的不甘。


  公孫瑁師承從父公孫琙,用兵隻能算中規中矩,麾下的部眾擅守不擅攻,也遠不及徐榮部精銳,訓練有素。


  故而,眼見鮮卑其勢將傾,他急急忙忙想要前去分一杯羹,卻無奈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張純的烏桓突騎建功,望而興歎。


  其實也怪不得他。


  “這次,實在太快了些……”公孫瑁微微心悸。


  他和素利是老交情了,清楚其部眾的真實戰力。故而,即便此次是背刺偷襲,但公孫瑁估量,這會是一場惡戰。


  他卻沒料到,此次交鋒,徐榮部竟鋒不可擋,勢如破竹!尤其楊信所領中軍,其勢太快,直搗黃龍如探囊取物,瞬息之間已刺穿大半敵陣。


  鮮卑騎陣進退失據,似尚處於茫然中,一時反應不過來,沒有任何有效應對。


  “莫非,是素利已被斬了?”公孫瑁心念一動。


  他凝神遠望,盯著那團早已脫離大部的灰霧,隻見其中光暗交織,時而浮現一道道巍峨巨影,如一位位沐浴在陽光下的神人,不禁暗驚。


  “徐榮這廝,運氣倒是不錯……”公孫瑁暗暗道。


  他明顯能感覺到:自楊信投軍,徐榮部如同脫胎換骨,戰鬥風格有所變化,戰力更是水漲船高。


  “可惜,可惜……”公孫瑁暗暗後悔,“早知如此,就算抹去臉皮不要,也要請府君大人將楊信一夥人納入我的麾下。”


  ……


  灰霧深處。


  三人環伺之下,素利傷痕累累,麵露絕望。


  他向來自負勇武,卻不料,麵前這三人個個猛鷙,尤其是那鬼麵兜鍪的披甲巨人,簡直如同下山虎兕,強不可擋。


  而那名為楊信的少年,其實是最弱一個。


  一開始,他全神應對楊信,故而吃了大虧。


  而一步錯,則步步錯。


  如今,素利渾身是傷,獲勝希望無比渺茫。


  “早說了,”楊信彎弓搭箭,直指素利,“我隻是個拎著馬桶搋子路過的,何必和我過不去?素利,別反抗了,還能留個全屍。”


  素利絕望地閉眼,準備迎接死亡。


  “有我等在此,大人必不會亡於此地!”


  這時,幾名渾身浴血鮮卑騎士衝出,護衛在素利周身。


  他們竟憑借一腔蠻勇,躲過了張猛的戰刀,殺穿了甲士包圍。


  不過,這群素利親衛已所剩無幾,且人人帶傷,根本沒多少戰力。


  “大人,你先走,我等斷後!”


  一人話沒說完,耳畔響起恐怖尖嘯。


  轟~~

  他的腦袋從中爆開,化作一灘血霧,腦漿飛濺。


  卻是鮑出出手,以短矛將之射殺!


  但他的話,卻也點醒了素利。


  他一言不發,調轉馬頭,當即迅速逃離。


  素利是騎兵,身下雖非天馬,卻也是少見的良馬。而楊信等三人都是步卒,再加上又有鮮卑騎士阻攔,追上他實在是難上加難。


  楊信緊盯著對方,通體輝光流溢,動作迅疾如電,一箭化作驚雷,狠狠射出。


  嗡~~

  三尺驚雷破空,竟是快得駭人,追風逐電一般,難用言語形容。


  後發先至!


  “啊~~”


  遠處,馬上的素利發出一聲慘叫,肩頭電芒激蕩。


  但他並未回頭,而是迅速脫離灰霧,向東遁逃。


  在他的身後,響起了如雷般的咆哮。


  “素利死了!”


  “素利死了!”


  ……


  素利牙關緊咬,冷著臉,埋著頭,奮力向北逃竄。


  他滿腔怨毒。


  此怨恨,既有對楊信的,也有對徐榮的,更有對彌加的!雙方本有約定,一方牽製住漢軍,另一方則趁機狩獵。


  素利深信,自己是被對方給賣了。


  “不報此仇,我素利誓不為人!”他指天為誓,牙間已咬出血來。


  ……


  “結陣,繼續突擊!”


  眼見對方逃走,楊信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大聲喝令道。


  “是!”


  “是!”


  徐牧、楊黥同聲應和。


  須臾間,楊信麾下陣勢再成,依舊是甲士為鋒,徐牧部、楊黥部各占一翼,如同一根楔子,狠狠紮向敵陣深處,將之完全鑿穿。


  鑿穿後,順勢一記橫掃,像是一記勾拳,同樣是所向披靡。


  鮮卑大軍後方,高順所領十三甲騎如魔神降世,疾馳橫插而出,阻隔其退路,也如精準一刀,攪亂了鮮卑後陣。


  徐榮的戰機把握,依舊是妙至毫巔!

  張純所領烏桓突騎在外遊獵,公孫瑁的大軍也終於趕到,三麵合擊下,鮮卑人終於潰不成軍。


  扶餘人龜縮在營壘中,卻根本不敢出戰,僅是清剿營壘中的鮮卑殘兵。然後,則是看著漢軍縱橫捭闔,在營中瑟瑟發抖。


  ……


  鮮卑人慘敗,被殺者無數,自相踐踏者、落水者也不計其數,屍橫遍野。


  一場完美的勝利!


  唯一不美之處的,是鮮卑人俱為騎兵,除了擅長突襲,也擅長逃跑。因而,在敗局已定後,鮮卑人四散奔逃,除了張純的烏桓突騎奮力追殺,其餘人隻能盡量堵截圍捕,能殺多少是多少。


  楊信估摸著,亡於此戰中的鮮卑人,不說一千,也有五六百了。


  此外,漢軍斬獲頗豐,光繳獲的戰馬就足有兩百多匹,角端弓也撿回無數。須知,角端弓雖不如貊弓,卻也是一流良弓,勢大力沉。


  ……


  此戰還有一作用,則是立威。


  鮮卑人敗逃,扶餘軍三軍震恐,尉仇台甚至沒膽親自來見耿臨,隻敢派出幾名使者。


  而扶餘使者來到漢軍軍營,皆是膝行而前,不敢仰視營中諸將。


  這自然是一樁美談了。


  隻可惜,作為此戰首功之臣,楊信沒能成為美談的主角,甚至連配角都當不了。


  他當時並不在帳中。


  楊信負傷了,躺在擔架上,哪也去不了。


  他的胯下挨了一刀。


  如此刁鑽部位,自然不是在戰場上負傷,而是在打掃戰場時,一時大意沒有閃,被傷敵所趁。


  幸虧,偷襲的鮮卑人已身負重傷,那一刀劈歪了,傷口也不深。否則,這個故事的劇情,恐怕就要進入“下麵沒了”的奇怪走向了……


  ……


  麵對扶餘使者,耿臨照例是恩威並施,敲打一番後,就放了回去。


  隻修整一日,第二日,漢軍就退軍了。


  因為,戰略目標已盡數達到。


  ……


  回玄菟郡。


  因為,還在路上,漢軍已獲悉消息,正在和趙苞對峙的彌加,在聽聞此戰結果後,一夜之間拔營北逃,消失得無影無蹤。


  楊信休養了幾天。


  這幾天中,草原又傳來消息,素利和彌加發生火拚,死傷無數。後來,魁頭從中斡旋,雙方才勉強休戰,但依舊氣氛緊張。


  “厲害啊……”


  楊信躺在床上,難得有思考時間,細細琢磨,越想越是心驚。


  分化鮮卑這一戰略,說起來挺容易,卻是一項浩大工程,若讓楊信去做,他是根本無從下手的。


  但眼下,耿臨、趙苞、郭勳等人運籌帷幄,卻是精準地抓住線頭,一步一步地推進,有條不紊。


  楊信敬服不已。


  他心中確信,再給這三位一些時間,他們或許真能分化離間鮮卑,雖不能讓這大漢的心腹大患消失,卻能將傷害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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