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軍候

  歸來後,徐榮操練愈急。


  楊信等人不明所以,但皆是苦不堪言。


  他本以為,所謂“事前如魔事後成佛”,大戰過後,不說歌舞升平,也該勞逸結合,放鬆放鬆才是。


  卻不料,徐榮直接開練,而且是操練、講學兩開花,白日操練,夜晚講學,一幅要傾囊相授的凶狠做派。


  這種可怕陣仗,讓楊信回想起被高考倒計時支配的恐怖。


  楊信、楊黥、徐牧、張猛等人,開始了痛並快樂著的青蔥歲月。


  其中,楊信最為苦悶。


  他畢竟胯下挨了一刀,舊傷未愈,每每有錐心之痛,卻不可與人言,隻能硬抗。


  楊信內心不解:徐榮究竟在急什麽?

  三個月後。


  楊信出師了,也明白了。


  ……


  這一日,楊信被召進了太守府。


  他心中奇怪:自家長輩雖和耿臨是故交,但自己畢竟隻是個小小屯長,平時隻有自己登門拜訪的份,卻幾乎沒有被召見過。


  莫非,是朝廷的賞賜下來了?


  楊信暗道。


  因為出身優渥,他一向視金錢如糞土,倒也不是特別興奮。


  太守府中。


  天寒地凍,卻有幾株梅花盛放,樹下,耿臨、徐榮已靜候多時。


  “拜見府君。”


  “拜見軍候。”


  楊信輪番見禮,不敢怠慢。


  他心中暗道:“怎麽兩個都在?這唱的是哪一出?”


  “子誓,我即將離開遼東。”徐榮一開口,就是一記重磅炸彈。


  “啊?”楊信呆若木雞。


  “我已被並州太守董卓征辟為從事,不日就將前往並州就任。”徐榮解釋道,他一向直截了當,從不拐彎抹角。


  不過,他高估了楊信的承受能力。


  ——晴天霹靂!

  龐大的信息量迎頭砸下,楊信有些頭暈目眩,一時反應不過來。


  念頭幾閃,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田家為何挑釁?既是為掩護和鮮卑的交易,恐怕也的確嗅到了風聲,在提前布局了。


  還有,徐榮這些時日的所作所為,也有了合理解釋。


  其行為看似複雜,說白了也就兩點:一則是讓功,二則是教導,其主要目的,則是為了——


  “我已向府君大人提議,”徐榮望著楊信,沉聲道,“希望你能接替這軍候之位。”


  “我?”楊信怔怔發呆。


  “正是,”徐榮點點頭,“我一直在物色合適的接替者,說實話,論威望,論能力,我麾下的部眾中,能擔起這職責的,僅有你一人而已。”


  楊信聞言,心生感動。


  徐榮性情剛直不阿,從不拍馬屁,他能說出這話,肯定是真心實意。


  能得到戰神徐榮的認可,楊信自然是受寵若驚。


  但他還有顧慮。


  楊信想了想,對二人道:“府君大人,軍候大人,你們清楚我的身份,我怕是不會在邊郡長留的。”


  “這我早考慮過了,能留一日,那就算一日吧。”耿臨麵露苦笑,“就不說你了,我這太守之位,其實也是朝不保夕的……眼下隻能顧現在,往後之事以後再說。”


  楊信心情沉重,也隻能報以苦笑。


  “子誓,此物你拿著。”徐榮忽然遞出一冊竹簡。


  “這是……”楊信看了一眼,是一本兵書。


  “這本《尉繚略解》,是我多年的讀書和作戰的心得。”徐榮笑了,“我其實沒讀過多少兵書,就靠著半卷《尉繚子》,已足夠縱橫遼東。”


  “多謝大人。”楊信趕忙收下。


  “子誓,義守也會留下,不會前往並州。”徐榮望著楊信,神情誠懇:“我麾下部眾和義守,可都托付給你了。”


  事已至此,楊信推辭不得,鄭重道,“我必盡心竭力。”


  他暗暗苦笑,感覺肩頭的擔子一下重了不少!

  壓力山大啊……


  ……


  回到軍中時,楊信已是軍候了。


  他將這一消息告知麾下心腹。


  不同於楊信以上墳的心情上位,眾人都是歡欣鼓舞。


  “阿兄,你可是當仁不讓的。”張猛滿臉矜色,大大咧咧道,“別說軍候了,就是當個中郎將,你的才幹也綽綽有餘。”


  趙戩也中肯評價:“能接替軍候之位的,本就隻有你一人。”


  楊信望向徐牧,試探道:“義守,你可有想法?”


  他自然擔心徐牧心存不滿。


  “阿兄,我威望不足以服眾,能力也有欠缺,本就不可能接位的。”徐牧神色灑然,笑著道,“叔叔走了,阿兄你上位,我隻會高興,哪會有想法?”


  楊信鬆了口氣。


  楊黥則永遠在未雨綢繆,提醒道:“少主,軍隊需重新整編才是。”


  “我也是這個意思,”楊信點點頭,“我們集思廣益,擬定一套整編方案來。”


  眾人連夜商議。


  ……


  第二日,楊信馬不停蹄,著手整編部眾。


  並非他急於奪權,實乃無奈之舉。


  楊信若想穩定住局麵,維持軍隊戰力,就必須使用熟識下屬,才能使得順手。


  幾日後,整編已大體完成。


  如今,楊信的麾下有兩個主力屯,屯長分別為楊黥和張猛,文陸作為張猛麾下第一隊隊率,負責輔佐張猛。


  徐牧則隻是一名隊率。


  絕不是楊牧苛待他,相反,楊黥、張猛可都很羨慕徐牧。


  因為,徐牧雖是隊率,卻屬於別部,可獨自領軍,而且還是一支輕騎隊!


  他麾下五十人,盡數為輕騎兵,每一人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騎士,戰馬則來自擊敗素利的繳獲。


  除此之外,九貉、張飛都是他的裨將。


  故而,雖然僅有四十騎,這支輕騎隊的戰力卻相當可觀。


  剩下的也是別部,鮑出領二十甲士,高順領二十甲騎(擴編),外加上二十武卒,這就是楊信的全部家底了。


  整編過程還算順利。


  其一,幾戰下來,楊信戰功赫赫,已頗具威望;其二,則是徐牧在此,倚仗著徐榮的餘威,也能壓製一部分人。


  接下來半個月,楊信隔一日就操練一次,練得尤其勤快。


  須知,如今的軍隊,都是五日一操,甚至十日一操。原因很簡單,操練時要提供兵卒軍糧,其消耗可是不小。


  這方麵,卻是太守耿臨開了綠燈,糧草供應源源不絕。


  半個月後,這支軍隊終於煥然一新。


  ……


  練兵場中。


  “——前!”


  徐牧舉槊呼喝,九貉、張飛兩股騎兵奔騰,一左一右向前突殺,如同兩記淩厲蟹鉗,批亢搗虛,無比狠辣。


  他的作戰風格,快、準、且凶狠淩厲,確實也適合領導騎兵。


  “七。”


  楊黥大喝一聲,麾下陣型變幻,如同藏於雲霓間的遊龍,似縮手縮尾,卻有殺機隱現,處處設陷。


  他又報出下一個數字。


  “九!”


  陣型再變。


  楊黥還是老性子,他不像徐榮那般隨心所欲,而是未雨綢繆,專門記錄了幾種擅長陣勢,直接報出數字,讓麾下部眾隨之列陣。


  “——衝啊!”


  張猛怒吼著,一馬當先,整屯人馬如洶湧浪潮,以江河決堤之勢向前,狂猛無匹!明明是步卒,他的麾下眾將,卻生生奔出了騎兵衝鋒的磅礴氣象。


  甲士、甲騎、武卒等,也都在各自操練。


  楊信冷眼旁觀,暗暗點頭。


  “將乃軍之魂,這句話還真不假。”楊信自言自語道。


  這些時日的操練,讓這支部隊已完全打上了楊信的標簽。


  他和徐榮的風格截然不同。


  徐榮喜歡事必躬親,指令精確,接近微操;而楊信則更喜歡放養,他隻給出大略,由麾下將領自行發揮,這更利於麾下將領的成長。


  這難說孰優孰劣。


  畢竟,徐榮當初時,麾下可沒有張猛、楊黥、高順等一大票猛將。


  而當上主將後,楊信開始考慮新的事情。


  是不是能再招募一些良將?

  ……


  曲軍候是秩比六百石,雖然比秩千石的縣令還低兩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芝麻綠豆小官那也是官,腰別軍候印的楊信膽氣壯了,準備著手招募計劃。


  ——大爭之世什麽最重要?人才!

  楊信廣發“英雄帖”。


  他招募的方法,卻是有些特殊。


  ——廣告。


  自招募張飛時,楊信就意識到“輿論戰”的重要性。漢朝多輕俠少年,北地更是多慷慨悲歌之士,重英雄敬豪傑,也都年輕氣盛,容易頭腦發熱。


  故而,攜大勝之威,他將自家事跡吹——,咳咳,潤色一番後,編撰成冊,取名《少年楊家將》。他又雇了些說書人,在幽州、冀州等諸郡周遊,四下宣揚。


  楊信也是資深網文讀者,裝X打臉的套路賊溜,一本《少年楊家將》自然是一波三折,妙趣橫生。其故事流流傳街巷,文人騷客固然不屑一顧,布衣黔首卻都吃這一套,遊俠少年則更是心潮澎湃,心向往之。


  楊信:沒人比我更懂包裝宣傳。


  而臨到最後,說書先生們都要打廣告的。


  內容也大差不大。


  其核心意思約莫是:


  “我是楊信,是兄弟就來……”


  “你的青春非常值錢……”


  “油膩的師姐在……”


  ……


  玄菟郡內,楊信專門設了一處招募點,招待遠道而來的投奔者。


  ——真別說,應者雲集。


  雖然有點良莠不齊。


  楊黥負責延接,真有本領的,當然是卻之不恭;天賦才幹不足的,則好吃好喝地招待,奉上盤纏,原路送返。


  精挑細選後,大浪淘沙,還真撈出了些年輕才俊。


  來投者多為少年,有勇烈逾人者,有機敏內秀者,有擅騎戰者,甚至還有一位神射手。


  但是,少年們年紀太輕,讀書也不多,往往徒有勇力,一番教導後,當個伍長、什長勉強夠格,再往上就不行了。


  這並不奇怪。


  僅僅聽了幾天說書,就頭腦一熱前來投軍的,也隻能是“人不輕狂枉少年”的少年兒郎。


  一言以蔽之,多是璞玉,但未經雕琢,還需妥善培養。


  楊信依舊日理萬機,練兵講學兩不誤,且有教無類,無論是新來的輕俠少年,或者原來的北地老卒,都是一視同仁。


  楊信的想法很簡單:師傅領進門,至於能取得多大成就,就隻看個人天賦和修行了。


  此外,有合楊黥、張猛、徐牧等人胃口的,就安排他們去做裨將。其實,這跟張飛一樣,是在言傳身教。


  楊信偶爾胡思亂想,卻會生出奇怪念頭:這不是青春訓練營?看誰能C位出道……


  日子十分忙碌,但無比充實。


  ……


  休沐日。


  城中,一夥人在吃飯。


  近來實在太忙,楊信偷得浮生半日閑,也吃頓好的,放鬆放鬆心情。


  唯獨楊黥不在此。


  沒法子,他負責接待投軍少年,還在扮演著“周公吐哺”。當然,經過最初的盛況後,如今投軍的少年越來越少,想必很快,楊黥將從此事中解脫。


  “我要投軍!”


  正吃飯時,卻來了不速之客。


  說話的,是一名身高八尺,負弩懸刀的昂藏青年,個頭很高,雙臂頎長,稍顯消瘦。


  他細眼薄唇,皮膚蠟黃,但顧盼自雄,眉間有凜然殺意,讓楊信想到一個成語,——“鷹視狼顧”。


  青年身後跟了二十來人,個個彪悍健壯,都為勇健之士。此外,其中近半是碧眼高鼻,似乎是外族。


  昔年間,楊信常在三輔間遊獵,故一下就認出,那幾人的服飾裝扮並非鮮卑人,而是……羌族?

  羌族?


  西涼遠在千裏之外,這裏怎麽會有羌族?


  他暗暗驚訝。


  “若是投軍,請移尊步,前往北城。”楊信耐心地指路,禮賢下士的表麵功夫,他自然也要做足的。


  好不容易,來了個成年人。


  而且,人來的不少,他很欣慰。


  “不,我是特意來找你的。”青年聲音沙啞,口音也很古怪,“北城都是些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我可沒興趣與之為伍。還有,我是來當先鋒的。”


  “先鋒”二字,他說得理所當然。


  “先鋒?”楊信微微一怔,這廝以為自己是常遇春嗎?

  又是一個刺頭!

  他做出判斷。


  “在我這,先鋒可不好當。”楊信眉梢輕挑,灑然道,“我這的幾位先鋒,可個個都有萬夫不當之勇。”


  “萬夫不當?”青年嗤笑一聲,語氣狂傲,“那隻是因為沒遇上我……這幾個所謂‘先鋒’,可敢與我鬥上一場?”


  這話一出,滿堂變色。


  張猛、鮑出、文陸、高順等人,哪個不是桀驁不馴,輕世傲物的悍將?聽完這話,自然個個勃然變色,生出教訓這青年的想法。


  “叔達,你去吧。”楊信想了想,叮囑道,“收著些,盡量不要傷人。”


  這種陣仗下,他可不敢派張猛出戰。


  “等等,少主,讓我去吧!”張飛一向唯恐天下不亂,主動請纓道。


  “你?”楊信想了想,點頭道,“那就去吧,小心些。”


  張飛雖然莽撞,但粗中有細,還是知道分寸的。


  ……


  張飛持矛前行,大喝一聲道:“想當先鋒?先問問我手中這杆丈八蛇矛!”


  他聲如雷震。


  張飛手中所持,是楊信特意購來,的確是一杆丈八蛇矛。不過,這卻並非神兵,隻是普通兵刃。也沒法子,像歐冶子那般的冶煉巨匠,卻是更不好尋的。


  “又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子……”青年臉色難看,惱怒仰頭道,“楊子誓,你是在小看我嗎?”


  “嘿,”張飛聞言,不樂意了,“你先勝過我這乳臭未幹的小子,再說話吧!——殺!”


  他咄嗟叱吒,吼聲如晴天霹靂,身形則高高躍起,輕靈似燕躍鵠踴,一矛狠狠刺下。


  都知道張飛力大,實則他的速度也極快,尤其爆發力強,招出狂暴如鬼神附體,將力量和速度完美結合,暴烈無匹。


  “好!”張猛兩眼放光,讚歎道,“翼德真大有長進啊……”


  楊信也微微頷首。


  張飛入門較晚,但實在架不住資質可怕,還肯吃苦。他苦修霸王五式,又百裏轉進,接連與鮮卑接戰,已是百煉成鋼,實力大有長進。


  “叔威,你可得小心點。”楊信頷首,又含笑道,“有朝一日,翼德或許會超過你。”


  “他有長進,難道我就不會成長??”張猛不以為然,傲然道,“他是超不過我的……”


  楊信也不反駁,心道:咱們走著瞧。


  “哦?倒不是隻有嘴上功夫……”青年麵露凝重,卻不閃避,驀地欺身向前,戰刀出鞘。


  寒光凜冽!


  青年動作靈快,刀光則如蜿蜒毒蛇,遊過渾然天成的詭異軌跡,以陰損角度刺出,直刺張飛心口,又毒又快。


  張飛臉色一變,竟被逼退一步。


  青年臂力不一定強於他,但動作迅如鬼魅,且刀走奇詭弧線,一出刀就直指要害,招式簡直堪稱妙至毫巔。


  “小心些,”青年逼退張飛,立如青鬆,“我是用雙手的,一手刀,一手弩。”


  他竟主動提醒對方。


  張飛聞言,不喜反怒:“既然要分高下,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哪有提醒對方的道理?你要戰就戰,趕緊過來。”


  “好!”


  青年麵露讚賞,數步踏出。


  他落腳的方位拿捏得恰到好處,如縮地成寸,迅速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再次揮刀而出。


  青年的刀像是活了,軌跡詭譎莫測,卻偏偏能直指要害。


  “哈!”


  張飛再次暴喝,雙臂發力,丈八蛇矛狂舞,如同瘋魔,將對方生生逼退。


  卻在此時,他看到青年早已後退一步,左手抬弩,動作行雲流水,射出了一箭。


  張飛一時汗毛倒豎。


  嗖~~

  箭如毒蛇,襲擊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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