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哲學解讀 “導說”第三篇(六)
自漢武帝“獨尊儒術”為一個明顯的分界線,在《周易》學上出現了新現象,即把《周易》與《易傳》合二為一,稱《易經》,並為五經之首。而由此以後,凡《易》稱,也不同於西漢初期及以前的《易》稱了。從西漢中期以後的《易》稱內容來看,《易》與《易經》的稱法應是同一概念。最明顯的是,西漢中期以後,出現的無論引用屬《周易》一書的內容,或是引用《易傳》裏的內容,即統稱《易》曰,雖沒有出現過《易經》曰,但也不分開用《周易》曰,或《易傳》曰。這種稱法,我們前麵所引《漢書·藝文誌》裏的一段文字裏就出現引用屬《易傳·係辭》文章裏的句子,既不稱“《係辭》曰”,也不稱“《易傳》曰”,而稱“《易》曰”。這已是約定俗成的把《易經》簡稱《易》來稱了。
再如《漢書·楚元王傳》裏記載劉向的上疏裏有引用《周易》裏的內容,也有引用屬《易傳》裏的內容。但均用的稱法是“《易》曰”。
如“《易》曰:‘渙汗其大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這是引用《周易·渙》篇裏的句子,而不稱“《周易》曰”,卻稱“《易》曰”(當然“渙汗其大號”是劉向從今本《周易》,所謂《渙》卦裏的爻辭中引用的。但劉向並沒有稱“《渙》卦曰”,而稱“《易》曰”,顯然用《易》曰,如同先秦諸子書籍裏出現的《易》曰,所引用《周易》一書裏文句那樣,是把《周易》一書與史巫(算卦者)之用分辨開來。這裏說明劉向把《周易》的文辭,是看成“義理”文章來運用)。
如“《易》曰:‘飛龍在天,大人聚也’。在下位則思與其類俱進。《易》曰:‘拔茅茹以其匯,征吉’。”
這裏前一個“《易》曰”裏的內容是引用《易傳·象》文(稱“小象”)裏的文句。而後一個“《易》曰”裏的內容,是引用《周易·否》篇裏的句子。這裏引用的內容,無論出自《周易》或是出自《易傳》但均稱“《易》曰”。
如“臣聞《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故賢聖之君,博觀終始,窮極事情,而是非分明。”這裏的“《易》曰”後麵引述的內容,是出自《易傳·係辭》文,但同樣稱“《易》曰”。
“《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臧之中野,不封不樹,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
“《易》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凡事不密,則害成’。”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
“《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
這些均是出自《易傳·係辭》文裏的句子,而劉向上疏朝廷的奏章裏所引用時,皆用“《易》曰”來稱。劉向(約前77—前6)西漢經學家,目錄學家,文學家。這是現代人給的頭銜。又是漢皇族楚元王四世孫,曾任諫議大夫等職。《漢書·楚元王傳》裏說:“向為人簡易無威議,廉靖樂道,不交接世俗,專積思於經術,晝誦書傳,夜觀星宿,或不寐達旦”。這說明劉向是一個學者,雖然高官坐了一輩子。 《漢書》裏又說了:“歆及向始皆治《易》”。這裏說的歆(即劉歆)是劉向的少子。通過《漢書》裏劉向的幾篇上疏所見到引述的“《易》曰”內容來看。劉向治《易》,就是《易經》,即《周易》加上《易傳》。看來劉向研究《易經》,研究的非常透徹,故在他的上疏裏所引用《易經》裏的內容,來博證所論述的事情恰到好處。說明劉向是精通《易經》的義理。把《易》(即《周易》加《易傳》)當成《詩》,《書》那樣的典籍來看待與運用。並且劉向所用的《易》稱,已不是先前(即戰國時期)那種《易》稱的概念了。自西漢《易經》(今本《易經》加《易傳》)成為五經之首,隨後凡文人學者而引用《易經》裏的內容,同樣形成一種習慣稱《易》,而不稱《易經》。
如到了東漢的《白虎通義》典章裏也有不少“《易》曰”,但同理這裏的“《易》曰”如同“《易經》曰”。即《易》等同於《易經》的稱謂。
《白虎通義》裏雲:
“故《易》曰:‘伏羲氏之王天下也’。”
“《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易》曰:‘介如石,不終日,貞吉’。”
“《易》曰:‘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於是始作八卦’。”
“《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民’。”
《白虎通義》裏所引用的被稱之謂“《易》曰”裏的內容,既有《周易》一書裏的句子,而多是《易傳》裏的“文言”與“係辭”中的句子。東漢是繼承西漢後期對《易》的稱法,是把《易傳》與《周易》合二為一,通稱《易》了。
到《後漢書》裏所引述的“《易》曰”內容,也多是《易傳·係辭》裏的內容。說明《係辭》一文的影響力。也說明在《易經》成為五經之首後,《易傳》影響力遠遠超過了《周易》的內容。如東漢後期《論衡》一書裏的“《易》曰”所引用的句子,多是《易傳》裏的句子,也有《周易》裏的句子。但同理已然是稱《易》。
總之,從兩漢時期的文章書籍裏所看到的“《易》曰”,已與戰國時期的文章書籍裏所稱“《易》曰”裏引用的內容相比較,是不同的了。戰國的《易》稱,是《周易》一書的簡稱。而兩漢時期的《易》稱,就不能認為是《周易》一書的簡稱。兩漢時期裏的《易》稱裏所包含的內容是《周易》與《易傳》這兩部分內容了。當然兩漢時期裏的《易》稱裏的內容,不僅包括《周易》與《易傳》,而且亦包括了增添進去的“八卦象數”內容。兩漢時期的《易》稱實乃是《易經》一詞的簡稱。
而《易經》的稱法,我們已知最早出現在《史記》裏,爾後又出現在《漢書》裏。並且這種稱法出現的極少,雖不是僅此兩處,但很少見。即使出現這種稱法,但沒有引述過內容。在兩漢時期的文章書籍裏並沒有以“《易經》曰”,來引用過《周易》或《易傳》裏的內容。
作為“經”說的出現,兩漢則是以“五經”之說出現。也而沒有出現過《書經》、《詩經》、這種稱法。凡引用這些書裏的內容,而是以“《書》曰”、“《詩》曰”這種稱法。而曆史上最早出現的“經”說,是出現在《莊子》一書。《莊子·天運篇》裏雲:“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
這是把儒家著作稱為“六經”的最早出處,但《天運篇》是否是莊子的著作,學術界一直有爭議。胡適認為“《莊子》一書,大概十分之八九是假造的”。我們今天看到的《莊子》一書共有三十三篇,分“內篇”、“外篇”和“雜篇”三個部分(“內篇”七篇 ,“外篇”十五篇, “雜篇”十一篇)一般認為“內篇”的七篇文字是莊子所寫的,“外篇”十五篇一般認為是莊子的弟子們所寫,而《天運》就屬於外篇。所以《莊子·天運》是何時產生,以及所記載的 這些說法是否真實,就不能不懷疑了。莊子生活在公元前369年-公元前286年這段時間,這應屬於戰國的後期(而戰國時期為公元前475年-公元前221年)。 即使《莊子·天運》裏的“六經”說法,是莊子所說,也隻是統指六部經典之書。《莊子·天運》裏所指的《易》這部經典,與漢時所稱的《易經》,既不是個同一概念,其具體所指的內容也是不一樣的。
《白虎通義》裏曾對帝國所尊奉的儒家“五經”,作出過綱領性解釋。《白虎通義》是班固等人根據東漢章帝建初四年(公元79)經學辯論的結果撰集而成。《白虎通義》是運用儒家經學理論為封建統治的神聖化、合理化作論證的一部經典著作,因而受到曆代統治者的重視。
我們且看《白虎通義》所對“五經”的說法:
“孔子定五經
孔子所以定五經這何?以為孔子居周之末世。王道陵遲,禮樂廢壞,強陵弱,眾暴寡,天子不敢誅,方伯不敢伐,。閔道德之不行,故周流應聘,冀行其聖德。自衛反魯,自知不用,故追定五經以行其道……
文王所以演《易》何?文王受王不率仁義之道,失為人法矣,己之調和陰陽尚微,故演《易》,使我得卒,至於太平。日月之光明則如《易》矣。
伏羲作八卦何?伏羲始王天下,未有前聖法度,故仰則觀象於天,俯則察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象萬物之情也。
五經象無常
經所以有五何?經常也,有五常之道,故曰《五經》:《樂》仁、《書》義、《禮》禮、《易》智、《詩》信也。人情有五性,懷五常,不能自成,是以聖人象天五常之道而明之,以教人成其德也。
五經之教
《五經》何謂?謂《易》、《尚書》、《詩》、《禮》、《春秋》也?《禮·經解》曰:‘溫柔寬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詞比事,《春秋》教也。’
《春秋》何常也?則黃帝已來何以言之?《易》曰:‘上古結繩以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理,萬民以察。’後世聖人者謂五常也。”
這《白虎通義》裏所論之“五經”,自然是包括了《易》。但《白虎通義》裏所指的“五經”之一的《易》經,這一概念的具體所指我們能否明白呢?從《白虎通義》裏所出現的“《易》曰:‘上古結繩以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理,萬民以察。’後世聖人者謂五常也”,
從這個“《易》曰”稱法和“《易》曰”裏所引用的內容實屬《易傳·係辭》文裏的內容來看,《白虎通義》的作者無疑是將《易傳》文作為五經之一的《易》經內容來看待。但《白虎通義》裏所說的“文王所以演《易》何?文王受王不率仁義之道,失為人法矣,己之調和陰陽尚微,故演《易》,使我得卒,至於太平。日月之光明則如《易》矣。”
這裏的這些《易》稱,又顯然是指“文王演《周易》的那個《易》了,是不包括《易傳》的《周易》,可《白虎通義》裏也稱《易》,這說明《白虎通義》的作者也認為文王演的《易》,也是五經之一裏的《易》經內容。可一般來說是很難分清《白虎通義》裏的《易》稱與五經之一的《易》經這些概念的具體所指。雖然自漢時《易》的稱法出現了混亂,但又很能分清自漢代出現的《易》稱已與漢之前出現的《易》稱不是一個同一概念。即以西漢“獨尊儒術”為界,之前所稱《易》,是指代《周易》一書,如同《周易》的簡稱。而之後出現的《易》稱,其具體所指的內容包括了《周易》和《易傳》(《易傳》是對《周易》一書的解釋與闡發的東西),這時期所稱的《易》,如同《易經》的簡稱。故《周易》與《易經》不是同一概念,兩者不可混為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