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3 推我入地獄的人,也曾帶我上天堂
封亦烆便點頭,“還沒來得及。”
閻霄看透,卻也不說透,隻淡淡的說了句:“褚玉,再添一副碗筷。”
封亦烆便坐在了她對麵去,看著她的紅潤不少的麵容,輕輕問:“身體好些了麽?”
閻霄點頭,並主動幫他斟酒,“好了。”
她說話的調子寡寡淡淡,說不上厭惡,但總歸是不熱情的。
封亦烆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躊躇了一會兒,喝掉杯中酒,才對閻霄道:“阿霄,若你平常閑著無聊,可以讓褚玉帶你去外頭街上逛一逛,買些你喜歡的東西。”
閻霄淺淺的抬眸,勾唇便笑,“你不怕我跑了?”
男人一頓,然後也是淡淡的笑,“褚玉會照看好你。”
京都城跟奉都城不同,在他眼皮底下,就算身邊不跟著人,她也是逃不掉的。
閻霄沒再說什麽,低頭吃飯。
褚玉已經很識趣的不知道去了哪裏,整個沉香院裏,月亮高懸,便隻剩下亭下的他們。
飯後,閻霄便起身,她不願多留。
“一會兒我叫褚玉來收拾,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休息。”
她起身的時候,男人也跟著站了起來,並快一步朝她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了她。
“阿霄,”封亦烆緊緊的將她抱在懷裏,下巴貼在她的肩頭,說話的時候還有酒香:“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幫你報仇。”
閻霄站著不動,也沒有推開他。
良久,她抬頭看了看天上那明亮得晃眼的一輪圓月,扯著唇冷淡的笑,冷漠疏離的說了句:“好啊。”
說完,她便直接推開男人的手臂,轉身朝前廳而去。
封亦烆呆呆的立在那好一陣,他又怎麽聽不出,閻霄的那句“好啊”帶著多少嘲諷。
褚玉見閻霄回來,忙迎上去,她還沒開口,便聽閻霄吩咐一句:“去把院子收拾一下吧!”
褚玉聽了,也從她臉上看不出端倪,便點頭朝院子裏去了。
封亦烆還沒有走,立在亭中,顯得寥落。
閻霄獨自一人推門走進臥室裏,大約是以前的敏銳還在,總覺得這房間裏有些不同了,目光一瞬淩厲起來,落在半開的窗戶上。
那窗戶隻開了一套縫,似是沒有合好。
她心念一動,下意識的朝窗戶走過去,途徑梳妝台前的紅漆雕花木桌,一盒胭脂下露出一截紙條。
她腳步一頓,轉而朝梳妝台前而去。
拿出壓在胭脂盒下的小紙條,巴掌那麽大,閻霄麵色凝沉,盯著那紙條目不轉睛,輕輕的攤開,上寫:【明日午夜十二點,離。】
她隻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立即將紙條捏緊在掌心,臉上神情大變。
經過半分鍾的沉靜,她才冷靜下來,在房間裏找了火柴,去浴室裏將紙條點燃,灰燼扔進了馬桶裏,又衝了水。
“少夫人,您歇息了嗎?”褚玉忽然在門口敲門。
閻霄一頓,立刻恢複之前寡淡的神色,在浴室裏掃了一眼,見沒留下蛛絲馬跡,便出了浴室,坐在床邊,對門口道:“有事進來說吧!”
褚玉應聲推門進來,見閻霄坐在床邊,就道:“剛才在院子裏遇上少爺,他吩咐我若您有心情,讓我帶您出去逛逛。”
閻霄頓了頓,便抬頭對褚玉道:“那就明天吧。”
褚玉一喜,“真的嗎?”
“在這院子裏悶著,也挺無聊的。”閻霄說完又繼續:“如果沒有其他事情,你就下去歇息吧,我也困了。”
褚玉一聽,立即點頭:“好!”
閻霄關了臥室裏的燈,窗外的月亮隔著窗戶也能看到光輝,她又怎麽能睡得著。
明日午夜十二點,離。
…………
第二日一早,閻霄早早起來,便讓褚玉帶著去街上了。
她曾經來我京都城,但那時是有公務在身,又是男兒身打扮,自然不能隨意的在街上閑逛。
隻可惜,如今她也沒了閑逛的興致。
褚玉到底是個小丫頭,好不容易出府,高興得不得了,跟在閻霄後麵,一直問她:“少夫人,您看那衣服不錯,您去瞧瞧?”
閻霄便點了頭去看,她看得很漫不經心,便隨手指了幾件,讓褚玉買下來,逛了一陣子,多是這種結果,她不用心看,隻隨口讓打包了買下。
遇到一家首飾店。
閻霄駐足,扭頭問褚玉:“這裏賣的可有簪子之類?”
“自然是有的,少夫人您進去看……”褚玉說道一半,便頓住了,目光落在閻霄剛剛長及耳的頭發:“不過少夫人的頭發好像還用不到。”
閻霄低低笑了笑,“我想留長,先買些頭飾盼著也好。”
褚玉欣然點頭,跟著閻霄進了首飾店裏。
店麵很高檔,櫃台上一一擺放的也都是珠玉琉璃,珍珠瑪瑙,簪子也有金銀。
閻霄對珠玉鐲子之類隻大致掃了幾眼,走到一枚銀簪前停下,伸手拿起左右看了看。
那銀簪,不過是諸多首飾裏最普通的一枚,沒有流蘇,甚至沒有鑲嵌珠玉,上麵隻簡單雕刻了些雲紋,線條流暢,尺寸偏長,應該是梳長發髻所用。
褚玉有些不明白:“好不如這枚漂亮呢,少夫人您看!”
她遞過去一枚玉簪,通透的白玉,上雕刻蘭花,流蘇迤邐,確實很美。
閻霄收起那銀簪,一起遞給褚玉:“都買了。”
褚玉欣然點頭,將閻霄之前隨手挑的都付了錢,便出了店門。
已經半晌午過去,閻霄不再逛下去,帶著褚玉回了封府。
…………
褚玉先是把買回來的東西都一一歸類收拾好,買來的簪子玉鐲類的,就放在了閻霄的梳妝台上。
閻霄走過去,抽出那枚玉簪問褚玉:“好看麽?”
褚玉連連點頭:“好看,低斂又雅致,好看!”
閻霄便遞給她:“那送你了。”
褚玉一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後退一步拒絕:“少夫人,這不行……”
“我不喜歡這些東西,你收著便好。”閻霄塞給她,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我餓了,去準備午餐吧!”
褚玉點頭:“好,我這就去。”
褚玉還沒出門,閻霄又叫住她:“你等會差人去問問少爺……說我請他來這裏吃午飯。”
褚玉一愣,很快反應過來,欣喜的點頭:“知道了,少夫人,我這就去安排!”
…………
閻霄叫封亦烆,他自然會來。
褚玉在餐廳準備了一桌子的飯菜,閻霄換了一身藕粉色的長裙,還特意讓褚玉幫她上了淡妝,看上去氣色明媚,比之以前的英俊氣息,多了很多柔媚的女人味。
餐廳明亮,沒人說話,褚玉就站在閻霄身側。
“褚玉,去幫少爺斟酒。”褚玉點了點頭,走到封亦烆的麵前,幫他斟酒。
男人從始至終,目光一直落在閻霄身上,他不知道她的想法,進來也越來越猜不透她的想法。
“阿霄,你叫我來,是有事麽?”封亦烆開口問。
閻霄卻把目光落在褚玉身上,淡淡的吩咐:“褚玉,你先下去吧。”
然後她才回了男人:“無事,今天跟褚玉去了街上,新買了衣服,穿出來想讓你看看。”
封亦烆看著她,“很美。”
閻霄不為男人的目光所動,舉起手中的酒杯:“我們喝一杯吧。”
她說完,不能男人應聲,便仰頭喝下了一整杯酒。
封亦烆也隻得跟著喝了自己杯中的酒。
“昨晚你說我們重新開始?”閻霄抬眸,目光淺淡的看著男人,“不打算帶我去看兒子的墓了麽?我還未給他上一炷香。”
若隻聽她前半句,語調軟軟的還真的當她是想通了,可後半句綿裏藏針,針針都紮在封亦烆的心上。
“阿霄,”他聲音沉了下去:“你明知道提了我們都不會高興,為什麽好要提?”
閻霄笑了笑,端著酒杯起身朝男人走過去,坐在他身側的位置上,主動幫他斟
了一杯酒,又把自己的酒杯倒滿,才言笑晏晏的道:“是我親手悶死了他,那不是你的骨肉,你不是應該對我恨之入骨的麽?明明痛恨,卻又不得不忍著,你不覺得很難受嗎?”
封亦烆臉色冷鬱下來,他拉住閻霄的手腕,語調也沉了不少:“就算那是我應得的,是懲罰,阿霄,你可不可以信我一次?”
閻霄朝他笑了笑,舉起酒杯,“再喝一杯吧,你府上的酒很香。”
她說著便舉杯飲下。
封亦烆亦然,喝了杯中酒,他蹙眉看著閻霄:“阿霄,你到底想怎麽樣?怎麽樣才肯相信我,原諒我?”
閻霄笑了笑,給自己又把酒杯倒滿,然後幫他斟上,抬眸笑得好似個天真的孩子般:“也好,你想困我一世,不若我們喝下這杯酒,一筆勾銷?”
她說著,端起酒杯站了起來。
封亦烆麵容一滯,眼底翻過一陣欣喜,站起來問她:“阿霄,你真的願意?”
閻霄淺淺笑著,舉杯到他麵前:“你不是不打算放我走,與其這樣,不如……一筆勾銷。”
男人立在那,看了她良久,才堅定了的道了個“好”字。
餐廳明亮,午後深秋的風,不涼,吹動了女人的裙擺,如河中漣漪般散開。
他們一共喝了三杯酒。
閻霄放下酒杯,朝男人貼近一步,唇角似掛著一抹淺笑,深深淺淺的叫人看不真切。
封亦烆站著不動,垂眸看著她。
閻霄踮起腳尖,唇便貼上了男人的臉頰,她甚至明顯感受到,男人身體一僵,而後,她吐著酒香的氣息便落在了男人的耳廓前:“我想送你一件禮物,你可要?”
她說完,放下腳尖,眼眸含笑的朝男人看過去。
封亦烆明知,閻霄如此主動是不正常的,可他覺得,既然此刻這女人讓他飲下毒藥,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要。”嗓音低沉沙啞。
閻霄朝他歪著腦袋笑,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並輕輕的道:“把眼睛閉上。”
“好。”封亦烆很配合的閉上了眼睛。
閻霄便把手撤了回來,仰頭靜靜的看著他。
細細的看他的眉眼,他長得真好看,連睫毛都能落下一串濃密的陰影,菲薄的唇,刀削般的麵龐。
回想當初,第一次遇上他,唇上便是自嘲般的笑意暈開,如果是陰差陽錯,在劫難逃,她寧願從來不遇上他。
很久,封亦烆聽不到任何聲響,便開口問:“阿霄,你要給我什麽,好了麽?”
他話音還未落下的時候,一道陰影從他眼前劃過,心口一沉,他甚至往後退了半步才站穩,眼睛頓然睜開,不可思議的看著閻霄。
血,已經開始順著他胸膛往下滴,一滴一滴的匯聚,在潔白的底板上,顯得格外刺目。
疼痛感,是在他後知後覺才感受到了。
閻霄臉上的笑,再不複存在,冷得像剛從地獄出走出來的使者,眼裏透著殺氣。
封亦烆低頭,看著自己心口處,女人的手裏握著一把長長的銀簪,直接戳進了他的心口處。
“阿霄,你為什麽……”他說話的時候,才深切的感受到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好像比傷口更疼的,還有一個地方,在逐漸皸裂破碎了。
閻霄眼眶泛紅,如染上了血色,她盯著眼前的男人,又狠狠的把手中的銀簪往傷口更深處戳了進去,看他擰得越來越深的眉頭,冷得不帶一絲情感:“封亦烆,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推我入地獄的人,也曾帶我上天堂。”
“既然往來糾纏,那不若以死為期,拿你的血來祭我閻家滿門,我自會原諒你。”她一字一頓,眼眶裂眥一般泛著血紅。
血順著他胸膛前暗色的西裝往下流淌,閻霄說完這幾句話,地上已經滴成了一汪血水。
明明在光線溫暖的房間裏,卻顯得陰森可怖。
“好,既然你想我死,那我便死。”封亦烆猛地抬手,握住了她握著銀簪的那隻手,沒有往外推,而是按著她的手繼續往傷口深處戳。
那銀簪是閻霄故意磨尖了頭,鋒利無比。
四寸多長的銀簪,被男人按著往血肉深處紮……
閻霄睜大眼睛,看著那肉眼可見銀簪逐漸紮進男人的胸膛,忽然便膽怯般的想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