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東京風華 第12章 礬樓魅影
礬樓,東京七十二家正店行首,繁華勝地,人物風流。越是到了夜裏,往來的人也越多。燈火輝映,香風旖旎,歌喉婉轉,舞姿豔麗。
樓外的暗影裏,縮著幾個人。穿著黑衣,目光凶狠,盯著礬樓的出口處。其中一人,卻是王懷舉。皇城司審案向來是用打的,一番刑具下來,不用問,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交代的清楚明白。
柳十三骨頭硬,死不開口。但並非所有人都能如他一樣硬骨頭。有人交代了柳十三有個兄弟在城北開貨棧,也有人交代柳十三和某某官員來往密切,還有人交代,柳十三在礬樓有個相好叫芸娘的。總之,亂七八糟一大堆,卻沒有太多有用的消息。柳十三在東京城赫赫有名,家財萬貫,交際幾個官員、歌姬很正常。若是沒有,才顯得怪異。
可惜,柳十三的兄弟得了風聲跑了。但是,雜亂的消息裏有一條,引起了王懷舉的注意。柳府的馬夫王七交代說,前兩天,也就是四月十三,他和柳十三去馬行街接了一個人。聽柳十三稱呼他馬大官人,是布行的。兩人在車裏密談,車夫隱約聽見馬大官人說的幾個詞,都不連貫,斷斷續續。先說皇後怎麽怎麽,又說吃了什麽什麽,還說斷不會什麽什麽。後又說,南邊人來了,十五會在礬樓設宴。
王懷舉雖覺得疑惑,但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然而此事又的確透著怪異,兩個大男人,躲馬車裏談論皇後吃了什麽?怎麽琢磨都不對勁。所以,王懷舉決定,先穩一穩,看看馬大官人見的究竟是什麽人。
馬大官人是民間這麽叫,是抬舉的意思。其實是個販賣吉貝布的商人,名叫馬有禮。生意做得大,交往的人也很是繁雜,三教九流都有相熟。馬有禮進去已經有半個時辰,他專門安排了機靈的劉五跟進去,就近監視。
“啊!”突兀的從樓裏傳來一聲尖叫。王懷舉心裏“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預感。緊跟著就聽亂七八糟的叫聲傳出。“殺人啦,殺人啦。”王懷舉說了句不好,立刻就向大門衝去。一邊跑一邊吩咐跟在身後的隨從。“分幾個人,守住礬樓的各個出口,任何人不得出來。派人去開封府,請求派兵協助。”
隨從應諾而去,王懷舉跨進礬樓,毫不猶豫的往南樓奔過去。他知道馬有禮訂了南樓的包廂,而劉五也在那裏。南樓的二樓廊道上,此時擠了不少人,探頭探腦的觀瞧。也許是說話的人太多,整個礬樓裏“嗡嗡”一片。
王懷舉上了二樓,立刻瞧見劉五正頭衝著樓梯,趴倒在血泊中,脖子上噴出的血,把地上染紅了一大片。劉五已經不能說話,抽搐了幾下,身子不動了,瞪著一雙眼已經失去神采。王懷舉沒有多停留,推開人群,快速奔到馬有禮預定的房間門口。門開著,馬有禮仰麵朝天,成大字倒在一攤鮮血裏。一樣是頸部被利刃切開。
王懷舉走到近前蹲下,仔細的檢查刀口,又薄又小,正切在血管上,一刀致命。異常鋒利的利刃,老辣的精準刀法,冷靜的殺人心態。片刻間,王懷舉判斷出了凶犯行凶的特征。這是殺慣了人的。
他又走回到劉五的身邊,細看刀口,與馬有禮的刀口一樣,又薄又小,但卻是致命一刀。定是劉五發現了凶犯行凶,想要阻截。但是連發出訊號召集同伴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凶犯一刀斃命。
樓下一陣混亂,他伸頭看了一眼,是開封府的人到了。稍後,開封知府吳遵路也到了。他的身後跟著判官、推官一大幫子青綠官員。王懷舉躲不開,上前見禮。把案發後的發現,向吳遵路做了稟報。有關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還派了人監視馬有禮,王懷舉不說,吳遵路也不問。
接下來,吳遵路命人封鎖了礬樓,挨個查問。礬樓接待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貴,朝中官員也有不少。但吳遵路資曆夠高,威望素重,也沒有哪個不開眼這時候跳出來。一個個老老實實的接受詢問,記錄在案。
仵作檢驗了兩具死屍,注明了死者體態特征、致命死因以及刀口部位、大小深淺等等信息,死屍就要抬走處置。走過王懷舉身前,卻猛地看見劉五的左手緊攥。他揮揮手讓停下,小心的掰開劉五的手,發現手裏攥著幾顆米粒大小的白色珠子,不知是何物。
他輕輕拿起仔細端詳,白色的珠子很圓潤,中間有孔,穿著絲線,三顆珠子被連在一起。看絲線的兩頭斷口毛茬,似是從什麽上麵揪下來的。他轉身拿給身邊的吳遵路看,吳遵路搖頭不識。遂示意仵作過來辨認。
仵作經驗豐富,看了片刻,說道,“有可能是女子衣裙上的綴飾。”
吳遵路道,“來人,去請管事的過來回話。”有人應命而去,不一會領了一個胖子過來。胖子是真夠胖的,一邁步渾身亂顫,站起來眼睛都看不見腳。胖子一臉的諂笑,卻是沒有多少畏懼。礬樓的後麵,高官顯貴的東家多了,見慣了官威。
“小的姬海,見過吳大府,不知大府有何吩咐小的?”
“姬海,你且看看,認得這是何物?”吳遵路把珠子丟到姬海手裏,淡淡的說道。姬海看了一眼,立刻說道,“此物乃是珍珠。用絲線穿連,綴在衣裙上,燈光一映,光彩奪目。礬樓裏多有女子穿戴,是以小人認得。”
“哦?”吳遵路眉頭一挑,厲聲命道,“立即將樓裏的女子統統的找出來,集中在大堂,一個也不許漏過。”一眾差役轟然齊聲應諾。下一瞬,礬樓就亂套了,各種驚叫此起彼伏。姬海也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腦門子上全是汗,但此時卻也不敢胡亂開口了。
一直折騰到天光放亮,也沒有查出眉目。樓裏的歌姬舞女一個不少,都挨個的檢查,房間也被搜查,沒有發現可疑之處。但還是從眾多酒客零零散散的訊問記錄上,找出了端倪。王懷舉在心裏推測複原著當時的情景。
馬大官人準時到了礬樓,進了包廂,客人還沒到。叫了小廝,他開始點菜點酒,安排了陪酒的歌姬。小廝退走去安排酒菜,這時進來了一名女子,穿著水綠的衣裙,裙子下擺亮光閃閃。
女子戴著帷帽,遮住了麵容。馬有禮站起身想要詢問,女子卻抬手一揮,刀光隱在袖中,一閃而沒。馬有禮捂著脖子、睜大眼睛倒在血泊之中。
女子轉身出屋,房門開啟之際,門外監視的劉五發現了不對,伸手阻攔女子去路。女子腳下不停,走到劉五跟前,依舊是迅疾一揮,不見刀光,劉五脖頸上已經血水噴湧。女子閃身遁走,劉五倒地的過程,本能的伸手一抓,抓在女子的衣裙下擺,留下了唯一的證物,重重的倒在地上,引起了周圍人的驚呼。隨後,更多人發現了死去的馬有禮。
吳遵路頭疼了,王懷舉的頭更疼。死了一個商人很好處置,但偏又死了一個皇城司的內侍,這就麻煩了。王懷舉的心裏還藏著吳遵路不知道的事,皇宮裏的隱患還沒有查清,又一個線索斷了。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向皇帝回稟。總不能說,有一個女殺手驚鴻一現,殺了兩人,消失無蹤吧。熬了一夜,毫無收獲,吳遵路一聲令下,礬樓停業整頓,然後撤走了。王懷舉和他的一幫子人,麵麵相覷,不知何去何從。
柳青沒有和他家小姐一起逃走,而是送了小姐和五老爺會合,然後又獨身返回了之前藏身的院落。這裏和柳府一牆之隔,產業卻不屬於柳家。這是柳十三提前準備好的退路,以防萬一,沒想到很快就用到了。
靜靜的坐在院子中的一顆梨樹下,沒有點燈。今天十五,天上的月亮很圓、很亮,照在院子裏的地上,似是蒙上了一層青光。梨花開的正盛,香氣襲人,雪白的梨花,在月色下綽約搖曳。
大概過了子時了吧?柳青動了動身子,坐的久了,腿有些發麻。月在中天,似乎更加的明亮。
忽然,牆頭上黑影一閃,柳青登時站了起來,微拱著身子,像是要隨時竄出去。不等他細看,一道人影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戴著帷帽,但身形是個女子。月光下,衣裙竟有著點點的亮光。隻是站著,卻不說話。
柳青明白,立刻從懷裏摸出一枚令牌,遞給了女子。令牌是銅的,不大,卻厚重。銅牌的正麵,刻著一朵盛開的蓮花,蓮花是浮凸的,手指撫摸上去,能感到微微的凸起,模仿不來。翻過背麵,陰刻著四個字,地字十七。
把令牌還給柳青,隨手從身上也取出一枚令牌遞給了柳青。柳青接過,形製一模一樣,隻不過是銀質的。正麵是浮凸的蓮花,背麵刻字卻不同,天字零九。將銀牌還給女子,躬身行禮。
“屬下開封分舵執事柳青,見過上使。”
“名冊在哪裏?”女子開口問道,聲音清冽。
“事出倉促,柳十三交給他的女兒帶走了。”柳青回道。
“人現在何處?”女子口氣不悅。
“柳十三的胞弟柳及甫,乃是伏牛山臥牛嶺的五當家,正是去了那裏。屬下和上使接頭之後,也會趕去臥牛嶺。”
“柳十三?”女子沉吟著,慢慢踱步,似是思量著什麽為難的事。過了一會兒,她道,“你暫時留在東京,查清柳寶兒的關押地點和守衛兵力。”
“回上使,屬下已得到消息,柳上使現被囚皇城司大獄,柳十三等人亦被關押此處。皇城司位於宮城左承天門內,日常駐有兩個指揮兵力;獄內看守不下百人,皆配有弓弩。皇城司掌宮禁宿衛,一旦有警,可迅速調動的兵力更多。”
“嗯。”女子不以為然,“你將監獄位置畫出來交給我。再安排一艘船停在東水門外,等我回來立即就走。”
“屬下遵命。”柳青自去房內點上燭火,找出紙筆畫圖。女子獨自坐在樹下,帷帽遮住了頭臉,但是依然能從神態中看出蕭索,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
不一會兒,柳青走了出來,將畫好的圖交給女子,又詳細的指點位置,方向、路線以及兵丁數量、裝備,極其詳細。看得出,柳青對皇城司守衛情況了如指掌。
“好了。你即刻去安排船隻,我現在去皇城司救人。”女子說道,聲音淡淡,竟根本不把皇城固若金湯的防衛當回事。柳青大驚,剛想勸說,卻見女子已輕輕一縱,腳在牆頭一點,人已無蹤。
柳青無奈,隻好按照吩咐,立即出門去找人安排船隻。但願一切順利。他很無奈,柳十三他們隻是臥牛嶺的一夥兒強盜,被頂在明麵兒上的擺設。柳十三雖然對他很不錯,但是他卻沒有能力救助。柳十三是死是活,隻能聽天由命了。好在他的女兒逃走了,那是個不錯的女子,心善,但是生錯了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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