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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北狼煙 第102章 謁泉伏虎

  蒼茫雄闊的呂梁山,像一條巨龍,俯臥在河東大地,蜿蜒起伏、連綿千裏。呂梁山、山連山,翻過一山又一山。此時草木枯黃,裸露的山岩,猙獰嶙峋。凜冽的北風,在山穀間縱橫,發出怪嘯。


  一處山頭上,孤零零的長著一顆榆樹。樹葉子早已掉光,光禿禿的枝杈,倔強的向著天空伸展。此時,樹下卻坐著一人,盤著道髻,寬袍大袖,滿臉疲憊之色。


  陳景元已經追蹤了十天,卻是毫無結果。那夜,他和謝蘊南,一起追出了皇城,又追出東京城。但那圓融也是一代宗師,修為高絕,隻在兩人之上,不會在兩人之下。


  圓融腹部受傷,又帶著一個人,依然速度不減。翻山過澗,縱躍如飛。從東京追到河北,又從河北追到河東。任是怎麽追趕,總是差了一步,追之不上。


  但是圓融進了河東,卻突兀的失去了蹤影。陳景元和謝蘊南,已經在方圓百裏,搜索了兩天一夜,也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圓融帶著於飛,竟憑空消失了。


  陳景元雙眼通紅,他已經十天不眠不休。打坐休息了片刻,也無法緩解身心的疲憊,卻越發的焦躁。


  他追出皇城的時候,情況緊急,隻是匆匆瞥了一眼秦紅英。秦紅英受了圓融一掌大手印,受傷倒地,生死不知。如今已經十天過去,也不知她傷勢如何,是死是活?

  想到秦紅英,陳景元心中抽痛。猛地一下站起身,衝著莽莽群山,大吼一聲。“啊。”悲憤的喊聲,在山間回蕩。就像是浪潮,一浪一浪的翻滾出去,越傳越遠。


  “唉。”身後傳來一聲歎息,卻是謝蘊南尋了過來。


  他和陳景元一樣,神色憔悴不堪。一身白袍也是皺巴巴、髒兮兮,哪裏還有仙風道骨的模樣。他和陳景元分了工,一人向北,一人向西。奈何找遍了溝溝坎坎,也是一無所獲。


  這裏已是介休縣地界,再往北去,很快就到並州。如今,遼國大軍陳兵邊境,大宋這邊也是增兵不斷。此時,宋遼邊境上,擠著幾十萬的軍隊,再加上數目更多的民夫,恐怕早已是人山人海。


  到了那裏,再想找到圓融,卻是難上加難了。


  陳景元發泄了一番,漸漸恢複冷靜。伸手搓搓臉,打起精神,轉過身來,很是不善的看著謝蘊南。


  謝蘊南卻是不理會陳景元,找了塊石頭坐下休息。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裏,竟掏出個酒壺。自顧飲了一口,長長的吐出一口酒氣。


  “某去平陽府轉了一圈兒,”謝蘊南說道,又不屑的撇撇嘴,“也沒看到什麽朝廷告示,皇帝老兒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卻是他們二人猜測。這麽多天過去了,皇帝會不會下令找尋皇子?甚至發下海捕公文,讓各地州縣配合,嚴查圓融的蹤跡?但不知皇帝出於何種考慮,竟是毫無動靜。


  “或許是投鼠忌器,不敢大張旗鼓。”陳景元為皇帝開脫。


  “哼。”謝蘊南冷哼,“要是我的女兒,哼哼,看我不即刻發兵,挖地三尺,也要把那賊禿驢找出來。”


  “還不都是因為你。”陳景元怒道。


  “怎麽又扯到我身上?沒完沒了啦。”謝蘊南也火了。這十來天,他可沒少被陳景元埋怨。雖然自知理虧,但嘴上卻從不肯承認。


  “若不是你糾纏,圓融如何能得手?”陳景元眼裏冒火,這個事一直梗在心頭,就像一團烈焰,燒得他痛苦不堪。若沒有謝蘊南纏著他,他一定可以救援於飛,豈能讓圓融擄走?

  “誰讓你打傷某的女兒。”謝蘊南一副混不吝。


  “我何時打傷你的女兒?”陳景元愣了一下。


  “吆喝,牛鼻子,還敢不認?”謝蘊南也火了,噌的站起身,捋胳膊挽袖子,一副再打一架的架勢。


  “柳寶兒?”陳景元皺眉,他和白蓮宗的過節,也就是這一回。“柳寶兒是你的女兒?”


  “謝,她姓謝,謝寶兒。”謝蘊南突然炸了,就像貓被踩了尾巴似的,惡狠狠的瞪著陳景元。


  兩人鬥雞似的盯了一會兒,自覺無趣,訕訕的各自扭頭,又找地方坐下,一時沉默無聲。山間的風,掠過石縫兒、樹梢兒,發出淒厲的怪嘯。天似乎更冷了,風也更急了。


  “我要回去了。”陳景元說道。


  “不追了?”謝蘊南很詫異,皇子不管了嗎?


  做這個決定很艱難,但是陳景元不得不做。追了十天都沒有結果,再追下去恐怕也是徒勞。京城那裏,還有一個爛攤子,不知道現今怎樣。他是皇帝的近衛,必須回到皇帝身邊去。


  “那小皇子怎辦?不管了?”謝蘊南有些氣惱。


  “小殿下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陳景元低下了頭,他心裏很難受。他的心裏瓜葛太多,不僅一個皇子,還有皇帝,還有秦紅英,還有苗妃。隻有硬下心腸,回轉京城,再想其他的法子。


  “皇宮裏待久了,都變成一樣貨色。”謝蘊南冷冷的瞥了陳景元一眼,轉身向著山下走去。“某這就去遼國走一趟,看看他木葉山,有多少人頭,能夠擋的住我。”


  陳景元怔怔的看著,直到謝蘊南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見。陳景元伸手正了正發髻,抱拳躬身一禮。“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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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河縣緊靠黃河,乃是汾州治所。距離並州一百二十裏,地勢險要,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出城向東北四十裏,就是謁泉山。謁泉山不高,山頂上卻天生石室,室內鍾乳倒掛,千奇百怪。


  唐代名僧妙應禪師,在此建石室岩佛寺。相傳,妙應禪師在此修行,出入都有兩隻猛虎跟隨。時日一久,人們都叫這裏伏虎岩。至於本來的名字,倒是沒人記得。


  連年戰亂,佛寺早已破敗。到處殘垣斷壁、枯枝敗葉,殿裏的佛像油彩剝落,東倒西歪,和尚更是一個不見。但此時,一間偏殿裏卻有煙氣冒出。


  昨日,圓融國師帶著於飛,逃到了這裏。偏殿裏生了一堆火,火上架著一個瓷壇,瓷壇裏冒著熱氣。火堆的旁邊,於飛靜靜的躺著,他身上的衣服,換成了普通農家打扮。雙目緊閉,臉色青灰。


  在於飛的身邊,圓融盤腿而坐,正在調息。他的狀態並不好,蒼老的臉上,此時蠟黃一片,透著深深的病色。


  陳景元他們追的太急,圓融根本沒有時間休息。十多天不眠不休,還要忍受著傷勢折磨,讓圓融終於敖幹了精力。再修為高超,畢竟年紀太大了。再逃下去,圓融覺得自己會倒下。


  最可惡的,卻是腹部的傷勢。於飛那把匕首,一麵刀刃,一麵鋸齒,最是凶狠。刺進身體裏,能帶出一塊肉來。那夜於飛匆忙一刀,要不了圓融的命,卻是隨手一劃,豁開了一個大口子。


  圓融的傷口,就像被狗咬似的,一點不像刀傷平滑,都是碎碎爛爛,而且,還劃爛了腸子。


  一開始,圓融著急逃竄,不大在意,隻是簡單的包紮止血。但幾天逃下來,傷口卻越來越疼,流血不止。現今,傷口就像一個大瘡,腥臭難聞。若非天氣寒冷,怕是要潰爛了。


  過了半晌,圓融調息完畢,睜開了眼睛。扭頭看了看於飛,麵無表情的臉上,忽的抽了抽。這個小不點中了毒,已是命在旦夕,圓融卻是毫無辦法。這個毒他沒見過,也解不了。


  奇怪的是,十天前看著就要死了,但直到今天,於飛依然還活著。隻是麵色青灰,氣若遊絲,卻也沒有好轉的跡象。圓融想不明白原因,隻能歸結於天魔功的神奇。


  圓融早已經發覺,從蕭奴兒的傷勢,他就推測到了天魔功。在密宗傳說中,有一項神奇功法,名為天魔功。一旦練成,霸道絕倫,中者無不是肢體破碎。而且,天魔功可修魂魄,神遊天外。隻是早已失傳,不想卻在大宋皇宮,發現了端倪。


  魂魄之說,曆來神秘,更無人知曉修煉之法。但是密宗,卻有秘法修煉,隻是殘缺不全。圓融精研幾十年,也隻是初窺門徑。眼看壽命將近,卻是難以心甘。


  他覬覦天魔功,正是為了完善自己的魂魄之法,以期延長壽命,甚至奪舍重生。


  所以,他一得到消息,立刻動身趕赴大宋。恰好,又讓他親眼看到,於飛施展出了天魔掌。確定了心中猜測,再不肯等待,立刻出手擒下於飛。他要從於飛嘴裏,逼出修煉之法。


  但現在,讓他很是糾結。於飛中了毒,一直昏迷不醒,隨時都會喪命,根本沒有辦法拷問。圓融修煉過一種秘法,可以用神識,探查別人魂魄。


  隻是此法晦澀,施展上百次,也不一定能否成功一次。而且得到的訊息,大多淩亂殘破。最關鍵的,卻是被施展搜魂法,此人再難活命。他若要對於飛施展,無論成功與否,都隻有一次機會。


  圓融伸出手,搭在於飛的手腕上,仔細的把著脈。他想再看看,於飛是否有好轉的跡象。脈搏細弱無力,若斷若續,已是風中殘燭之像。或是風稍大一點,立時就熄滅了。


  看來隻能一試搜魂法了。圓融又閉上眼睛,嘴裏喃喃的念著經文。他要平心靜氣,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佳。此法對他並非沒有危險,若是被搜魂之人,魂魄之力強大,很有可能會讓他反噬。


  不過,這個小皇子,才六七歲大,能有多強的魂魄之力?所以,這種危險根本不會存在,直接被他忽略了。當下一心一意調息,氣息鼓蕩,小小的偏殿裏,仿佛忽然有了風。


  兩三個時辰過去,外麵的天空早已黑了下來。偏殿裏,隻有火堆還在閃著火光,卻已將要燃盡。整個偏殿裏,幽暗深沉,火星明滅之間,更顯的詭異。


  突然,圓融睜開了眼睛。隻見他迅速的伸出手掌,五指張開,按在了於飛頭上。昏迷中的於飛,無意識的抽搐了一下,再沒有其他反應。下一刻,圓融閉上了眼睛,一股神秘的氣息,彌漫而出。


  於飛有了反應,眉頭緊皺,渾身開始抖動。他似是很痛苦,牙齒緊緊的咬住,頭來回的搖晃著。片刻時間,額頭上竟滲出汗水,身子抖動的也越發的厲害,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圓融麵孔有些扭曲,想來施展此秘法,也是很不輕鬆。悶哼一聲,圓融陡然又加大了力度。於飛的身子騰的一下,竟坐了起來。似是痛苦到極致,不由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大叫。


  隨著叫聲,於飛的身上,竟閃現出蒙蒙光暈,仿佛一個光球,將他整個籠罩在內。圓融按在於飛頭頂的手,“嘭”的一下被彈開。再看圓融,滿目驚疑,口鼻都噴出血來。


  如此關鍵時刻,圓融怎甘心放過。大手一探,衝破光暈,再次按在了於飛頭上。隻是這次,可沒有剛才輕鬆。光暈竟如有靈,異常抗拒,力量一股股的湧起,想要將大手推開。


  圓融大喝一聲,再度加力,雙目變得赤紅,麵孔猙獰扭曲,顯然也是到了極致。這般變故,實是大出意外,完全超出了他的見識。隻是如今,箭在弦上,無論如何不能放棄。


  於飛恢複了些意識,他是被腦海中劇痛,生生刺激的醒了過來。隻是此刻,他的意識卻被困於紫府,異常的衰弱。紫府內莫名的湧進一團團黑霧,如同蟒蛇一般,張牙舞爪,肆意遊走。


  於飛不明白這黑霧是什麽,但卻能感覺到強烈的惡意。他下意識的離開黑霧遠遠的,但黑霧卻一直追著他,如有生命一般,向著他纏繞過來。


  莫名的黑霧,讓他十分驚慌,就像一個孩子,突然掉進了蛇窟。無邊的恐懼,仿佛一條條猙獰的毒蛇,鋪天蓋地的向他撲來。


  黑霧越來越多,漸漸包裹了於飛。劇烈的疼痛,從腦海升起,一直傳遞到全身,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抽搐。於飛此刻,就像是溺水之人,奮力的掙紮著,卻毫無作用。越沉越深,意識漸漸模糊。


  忽然,他的手觸到了一片冰涼,神智登時一清。恍然意識到,這是黑色的石碑,一直矗立在紫府之中。他仿佛一下抓到救命的法寶,雙手抱住石碑,使出全身的氣力,想要拔起石碑。


  奈何石碑異常沉重,隻是晃了晃。於飛急了,催動混元一氣,雙膀叫力,一聲大喝。刹那間,紫府好像發生了地震,竟劇烈的抖動起來。“轟隆”聲仿佛雷鳴一般,石碑竟真的被拔了出來。


  沉重的石碑,被於飛猛然砸了出去。一霎時,好似天塌地陷,風雷激蕩的轟鳴聲,震得於飛頭腦中嗡嗡直響。但他能感覺到,石碑砸中了黑霧,甚至聽到了慘叫。


  於飛已經使盡了力氣,頭腦昏沉,再提不起一點精神。轟鳴聲還在繼續,周圍都在坍塌,仿佛末日一般。隻是於飛,已經沒有能力去想,他軟軟的倒了下去,意識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坍塌終於停了下來。蛋殼似的紫府,已經不複存在。到處灰霧彌漫,如同風暴一般,肆意翻卷。石碑隱在灰霧之中,隨著霧氣翻湧,偶爾露出一角。


  一處角落裏,此時卻顯出一團光亮,像一個小小的圓球。就好像風急浪湧的大海上,突兀出現了一盞明燈。任風吹浪打,卻是巋然不動。圓球的中央,是一顆皺皺巴巴的白果,散發出柔和光暈,包裹著一個小小的身體。


  偏殿裏,最後的火星兒,也消失不見。透過天光,隱約能看到,於飛靜靜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圓融依然盤腿坐著,低垂著頭,七竅都流出血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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