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西北狼煙 第121章 延州走馬
一條黃河,分開了秦晉。東邊兒是河東,對岸卻屬於陝西。所以,過河要兩頭交錢。在永和關交了錢,到了對岸,還要再交一次。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兩縣隔河相望,卻互無統屬。都把黃河關卡,當成了金庫財源。收起錢來,誰也不會手軟。兩縣皆是窮鄉僻壤,乃因黃河流過,大小官吏卻富得流油。
河邊的拒馬被搬開,百姓已經開始過河。河麵上,往來四列隊伍,車馬、行人各行各道,速度雖不快,卻很是順暢。
巡檢聽了於飛的話,分文不收,放百姓過河。河對岸也得了消息,緊著有樣學樣,放開通道,任百姓通過,一樣分文不收。都不傻,這個時候頂著幹,那是玩兒命。
眼見百姓順利過河,種詁也不再停留。吩咐一聲,種家的車隊,也踏上冰麵,向著對岸行去。種詁正想上馬,卻瞧見,還有不少的商人,眼巴巴的看著他。
種詁怔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但這些人,卻搏得了種詁的尊重。能毫不猶豫舍出錢財,資助百姓過河,足當得義商二字。
當下一抱拳,說道,“諸位今日義舉,令種詁敬佩。他日若遇難事,請遣人告知一聲,種家必不吝相助。”
“種爺言重了。”
“今日皆是種爺之功,我等得附驥尾,沾了種爺的光了。”
“多謝種爺。”
一眾商人大喜,紛紛抱拳施禮。
得了極品玉堂春,當然值得欣喜。那酒水有價無市,轉手就是暴利。今日舍去的錢財,明日就能翻倍的賺回來。但此時,卻不是為了酒水,而是得了種詁的承諾。
種家在延州,說句話,比知州管用。這些商人,當然知道種家的分量。一句承諾,那就是護身符。當下,各自喜洋洋,走路時,腰都挺直了幾分。
及至午後,有大隊人馬,趕到了永和關。
永和知縣得到稟報,嚇的渾身冷汗。片刻不停,帶著一眾官員、差役,緊趕慢趕,還是用了一個多時辰,才趕到永和關。
永和關很平靜,沒有想象中的暴亂。過河的人雖多,但是秩序井然。這讓知縣鬆了口氣,終於有功夫,擦一把額頭的汗水。真要出了事,這官兒就算做到頭了。
關前,堆著三個大雪堆。無論是過河的人,還是守兵,都對雪堆視而不見。正在奇怪呢,巡檢哭喪著臉,跑了過來。一番訴說,聽的知縣眾人目瞪口呆。
哪裏是什麽雪堆,那是三個錢堆。冰冰冷冷的錢堆,此時,在知縣眼裏,卻是三個火堆。洶洶的火焰,不僅能燒掉官帽兒。甚至,連前程也能毀去。這卻要如何處置?
“你說,是種家人領頭的?”縣丞問道。
“是種家大郎,種詁。”巡檢回道。
知縣下意識的,伸手扶了扶官帽兒。種詁這事做得漂亮,無可指摘。自己賣了極品玉堂春,為百姓籌措過河錢。到了哪裏去說,都是一樁義舉。偏偏,自己成了被罵的贓官。
種家不是一般人家,在西北之地,有著極高威望。這件事,想捂也捂不住。可想而知,到時事情傳開,士林必是一片罵聲。丟官去職,那就是板上釘釘之事。想到此,不由兩股顫顫。隻覺前途一片灰暗,再提不起一絲精神。
“有人留了封信,說是讓交給縣尊。”巡檢突的記起,忙從懷裏掏出封信,雙手遞到了知縣麵前。
知縣怔了怔,才伸手接過。信未封口,隨手抽出。信上隻有一句話,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落款是文彥博。知縣抓著信的手,猛烈的抖了下,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文相公。”知縣大叫一聲,衝北深深躬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相公恩同再造,下官必銘記於心。”
他萬萬想不到,過河的人群中,還有這麽一尊大神。文彥博可是河東路轉運使,他的頂頭上司。文彥博留下這八個字,為此事背書,等於是救了知縣一命。雖調任秦州,但分量不會稍減。
文彥博從頭至尾,看到了整個過程。他很欣賞於飛的手段,但同時,心驚種家在西北的聲望。一個將門手握重兵,已令朝堂忌憚。再擁有如此威望,那就不是忌憚,而是恐懼了。
義助貧苦百姓,當然是好事。不過,這種事,當由士大夫來做,而不是將門。天下,是皇帝的,但治天下,那是士大夫的事。從立國之初,太祖趙匡胤,就定下了規矩。
崇文抑武,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雖說永和縣不爭氣,盡幹些狗屁倒灶的事。但他卻不願看到,永和縣被士大夫口誅筆伐。畢竟永和知縣,那也是士大夫。何況,自己前腳離任,後腳河東就出個醜事,總是窩心。
所以,他看透此事凶險,留下了一封書信。指點永和縣,給出解決的辦法。至於能領悟多少,做到什麽程度,就不是他能控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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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河就是延川地界,地形山勢大變。丘陵起伏、溝壑縱橫,蒼涼的黃土坡,被大雪掩蓋。寒風怒號,打著旋兒,從坡底直衝向上,卷起陣陣雪霧。天地之間,茫茫一片。
渡口至延川縣城,隻有一條道兒。窄窄的道路,蜿蜒逶迤,在溝穀中盤旋。從高處望下來,就像一條大蟒,俯臥在大地上。那蟒頭的所在,就是延川縣城。
道兒上行人不少,沒有積下雪。但是化成水,滲進黃土裏更糟。過往行人踩踏,道兒上泥濘一片。一腳下去,帶起大片的黃泥。而且,這黃泥滑的很,稍不留意,就是一個跟頭。
從車窗望出去,道兒上泥人可不少。不時的,就有哪個腳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下。更有倒黴蛋兒,直接就是趴在了地上。沾一身泥,再被冷風一吹,那個滋味,可真的不好受。
幸好自己坐馬車,這是小丫頭此時的心聲。她把自己裹得,像個圓滾滾的球,偏要趴在車窗上,看著路人摔跤。一驚一乍的,指給她娘親看。尹家二姐兒,仰臉望著車頂,滿頭青筋。
突的,一聲沉悶的聲響傳來,跟打雷似的。路上行人一驚,紛紛站住腳,抬頭看看天,又茫然四顧,不知從哪裏傳來。片刻,道上又恢複正常,繼續行路。
“像是縣城方向。”賀五兒說道。
“這裏距縣城,差不多十來裏地呢。”山叔接話道,“能傳的這麽遠,那聲兒可不小。”
“莫不是霹靂彈?”賀五兒驚叫一聲。
“不會吧?”幾個老兵不敢確定。若真是霹靂彈,那事兒可就大了。此時,軍中雖有小量的裝備,但是管控極嚴格。非是親信嫡係的部隊,根本撈不著裝備。
小小的延川縣,發生了何事,能用上霹靂彈?
一路猜測著,到了傍晚,才算進了延川城。延川縣管轄的地界很大,但縣城卻小的可憐。城牆低矮,不過兩丈高。臨街的房屋,皆是黃土夯築,看上去,灰撲撲的很是破舊。
城門口並無異樣,街道上行人寥寥。找了客棧安頓下來,種詁派賀五兒幾人,出門打聽下消息。他也懷疑是霹靂彈,想盡快知道,這裏發生了何事。
石彪子無心閑事,直接出門找郎中去。這幾天,風雪彌漫,寒氣襲人,鄒七姐的病勢加重了。整日咳嗽不止,人已經昏昏沉沉。今日竟咳出了血絲,石彪子慌了神兒。
隨著師娘和小丫頭,於飛走進房間。鄒七姐躺在床上,麵色青灰,猶自咳嗽不止,神情甚是委頓。見到有人進來,鄒七姐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剛使了一下勁,又軟倒在床上。
“快別動,好好躺著。”二姐兒說著,在床邊坐下。鄒七姐的模樣,讓人看著心疼。空自著急,卻是沒有辦法。
“嬸嬸,你要不要喝水?”小丫頭問道。
鄒七姐艱難的壓抑著咳嗽,衝小丫頭笑笑,微微的搖搖頭。她已經沒有了力氣,似乎身心都熬幹了,像是冬天裏的枯草。風大一點,她就會折斷,頃刻間化為飛灰。
正說著話,石彪子請了郎中來。於飛不方便在屋裏,退了出來,向著前廳走去。前廳,賀五兒已經回來,正和種詁說話。
“抓捕謀逆案餘孽?”種詁不明所以。
“人已經抓住,就鎖在縣衙呢。明日押回延州。”賀五兒說的糊塗,種詁聽的更糊塗。待細細的問了一遍,才算是明白。
原來,京城汝南王謀反,被當場擊斃。王府被查抄,一幹黨羽被捉拿入獄。有一條漏網之魚,竟千裏迢迢,跑到了延州來,被皇城司追蹤而至。
數日前,延州走馬鄭全,意外獲知一條消息。禁軍中,有人販賣霹靂彈。鄭全嚇了一大跳,這可是要命的事。霹靂彈的威力,非同小可,由不得他不緊張。
當下,絲毫不敢大意,立即派人追蹤線索。今日中午,鄭全帶兵進了延川城,包圍了一處院落。誰知,不等他下令攻門,裏麵卻扔出來一枚霹靂彈。
軍兵大驚,倉皇四散。霹靂彈炸開,濃煙翻滾,三人當場被炸死,血肉模糊。離得稍遠的,也有十來人受了輕傷。不等再扔出霹靂彈,鄭全一聲令下,軍兵衝了進去。
院裏隻有三人。一人認識,正是禁軍一名指揮。此前,一部禁軍從京東路兗州調來,擔負外圍永平寨的防禦。因此上,這一部禁軍,裝備了部分霹靂彈。此人,轉眼卻把霹靂彈賣了。
院中,地上還扔著五枚霹靂彈。人被軍兵控製住,鄭全撿起一枚看了看。難怪就扔出去一枚,再沒動靜。地上幾枚,卻是因為保存不當,引信受潮,點不著火。
另兩人卻是文士打扮,麵生的很。
卻在此時,又有一部兵馬,衝進了院子。兩撥人撞到了一起,頓時刀槍相對,一觸即發。領頭的是皇城司的人,竟認識鄭全。一番述說,原來是一家人。
很快,原由解釋清楚。皇城司要抓的,是汝南王謀逆案餘孽江子甫。鄭全要抓的,是倒賣霹靂彈的禁軍將官。本來兩不相幹,現在湊到一起,卻並為了一案。
汝南王府覆滅,大多數黨羽爪牙,都被抓捕入獄。江子甫卻是命大,竟逃出了東京城,一路向著西北而來。他直奔西北,這卻是趙允讓,提早安排好的。
趙允讓闖入皇宮,不會不考慮失敗的後果。他安排了趙宗詠,帶著小十三,提前數天離開了京城。麾下重要的人手,皆有安置。江子甫受命潛伏西北,待時而動。
西北鹽道,是汝南王府重要財源。何況,自譚鈺入西北,整合了當地鹽梟,具有了不小的勢力,趙允讓不能放棄。
延川縣,是江子甫和譚鈺,相約見麵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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