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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西北狼煙 第122章 譚鈺之死

  縣衙大門前,一溜兒排著三個囚籠。囚籠鎖著三人,正好卡在脖子上。囚犯頭伸在上麵,身子卻是蹲不下、直不起。不一會兒,囚籠上就積了不少雪。


  天色漸晚,瞧熱鬧的人,都吃不住冷風,早早散去。如今縣衙門前,除了兩名差役守著,空蕩蕩的再無一人。地上雜亂的腳印,很快被雪蓋住,越積越厚,銀白一片。


  譚鈺覺的自己要死了,渾身沒有一絲熱氣。先是雙臂雙腿,再是頭,一點一點的失去知覺。其實,他認為自己早死了,在豐州破城那一日,已經死無全屍,和城門下那些血泥一樣。


  從那一日起,譚鈺不敢閉眼。隻要閉上眼,他就看到血泥在蠕動,幻化出無數的手,向著他伸過來。那些手上,竟生著眼睛。眼睛裏流著血水,通紅一片。


  豐州城裏,隻剩下他一個漢人,還活著。


  野利榮旺屠殺了三天,血水在大街上流成河。剛開始,譚鈺躲在一處宅子裏,還能聽到有人奔逃,四處傳來慘叫的聲音。漸漸的,隻剩下馬蹄踏地的轟鳴,還有西夏人的嚎叫。


  野利榮旺沒有進城,他的大帳安置在城外。城裏已是地獄,難容活人踏足。麟州城下大敗,軍心士氣跌落穀底。隻有瘋狂的殺戮,才能激起戰心。


  三日後,譚鈺被帶到了軍營。野利榮旺想見見他。此次破城,譚鈺功不可沒。若非他使動守軍,從內打開城門,西夏人想進城,怕是難如登天。


  譚鈺被細作保護著,穿過城門洞時,突然看到滿地血泥,一下子瞪圓了雙眼。身子瑟瑟發抖,竟是一步也邁不動。


  滿地的鮮血,映紅了譚鈺的雙眼。他開始四處逃竄,不停的驚慌大叫,像是有人追在身後,令他肝膽俱裂。細作打暈了譚鈺,將他帶到了野利榮旺的大帳,但譚鈺失心瘋了。


  野利榮旺失去了興趣,命人將譚鈺攆出軍營,自生自滅去吧。也許是深夜的寒冷,竟讓譚鈺恢複了清醒。但清醒過來,卻令他更加痛苦,每日活在煉獄之中。


  不知是巧合還是下意識,二十多天,譚鈺如行屍走肉一般,逢山翻山、遇水過河,竟走到了延州地界。到了此處,記起了曾與江子甫的約定。豐州事成後,延川相見。


  “相見爭如不見。”譚鈺的眼睛,木然的望著天空。半晌,喉嚨裏似乎發出了聲音,隻有他自己知道,剛剛說了什麽。


  江子甫找到他的時候,譚鈺已經奄奄一息。心神崩潰,又多日未進食,能活著都是奇跡。見到譚鈺,江子甫嚎啕大哭。一個是喪家之犬,一個是行屍走肉,江子甫何能不哭?


  汝南王府偌大聲勢,一夕之間,轟然倒塌。所謂宏圖霸業,煙消雲散。轉回頭再看,何等可笑?妄自半生奔波,殫精竭慮、日夜謀劃,一腔智慧,換來一聲亂臣賊子。


  “江子甫?嗬嗬,江子甫。”江子甫縱聲狂笑。


  江子甫喋喋不休,開始訴說過往之事。隻是神智已有些不清,說的顛三倒四。此刻,江子甫眼睛通紅,麵容扭曲。譚鈺早已昏昏睡去,但他毫無所覺,猶自不停,滔滔不絕。


  一會兒說建立密營,招兵買馬;一下又說奪取襄陽鐵礦,殺了人家滿門。一會兒說汝南王禮賢下士,有人君之相;一下又說,還沒到絕路,西北還有一支武裝。


  安頓了譚鈺,江子甫消失了幾日,回來後竟異常興奮。一個人在房裏,時而大笑、時而大哭。根本不睡覺,隻是在房裏走來走去。


  譚鈺不聞不問,沉浸在自己的幻境裏。直到今天,爆炸的聲音,再次驚醒了他。


  “若有來世,寧不為人。”譚鈺嘶啞的喊道,閉上了眼睛。沒人聽到譚鈺的叫聲,自始至終,這聲音都在他的心裏。夜色更深,雪下得更大。漸漸的,囚籠被大雪掩埋。


  第二天上路,差役才發現,譚鈺死了,已經凍硬了。皇城司軍兵檢查了一番,不以為然。吩咐差役拉出城去,丟在了亂葬崗。


  他們的主要目標,是抓捕江子甫。譚鈺和一名禁軍指揮,都是捎帶上的。死不死的,根本沒妨礙。當下啟程,押著兩名囚犯,出了延川城。任務已完成,他們要回京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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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飛早上起來,精神委頓,怏怏的提不起勁兒。這一夜睡的很不安穩,不停的做夢。夢裏千奇百怪,此時卻一點記不起。隻覺渾身疲累,竟像是和人打了一架似的。洗了一把臉,清醒了點兒,拎起鐵槍舞動了一圈兒,擺出了槍架子。


  這是每天的必修課,無論刮風下雨,一日不得間斷。


  種花花又跑了來,穿著厚厚的棉衣,很是笨拙。現在小丫頭有了新玩法兒,隻要於飛練槍,她就會出現。雙手帶著手帽兒,摟住槍杆,咯咯笑著,吊在上麵蕩秋千。


  雖然槍頭上吊了個人,增加了持槍的難度,但於飛可以保持平穩,槍身紋絲不動。渾身氣勁激蕩,他能清晰的感覺到,有一股熱流,沿著特定的線路,在經脈間奔湧。


  於飛問過種詁,練槍不會有這種感覺。想來,那是因為自身的武功,被槍架子激發,自動運行護體,快速消除身體的不適。


  自從在尹家那夜,於飛摸索出修煉法門,已能自如控製氣息。再不用像以往,非得別人激發,才能憑本能應敵。幾日下來,運用越發熟練。呼吸間,氣息流轉全身,練槍的不適,頓時消失無蹤。


  雖不知修的是何功法,但於飛心裏卻是明白,自身的功法,很是了不得。恐怕到了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功法。無論是打傷石彪子,還是治愈石彪子,雖不明其理,但足見神奇。


  種詁告誡於飛,絕不可輕易動武。一掌之威,筋脈血肉皆碎裂,想想就讓人驚懼。種詁自認,從未聽說過有哪種武功,能造成這樣的傷勢。即便現在,石彪子對於飛的掌力,也是充滿畏懼。


  “哥哥,石家嬸嬸,又咳血了。”種花花一邊蕩著秋千,一邊和於飛說著話。一大早,小丫頭已經跑了一圈兒,自然,每個屋子都不會落下。


  “郎中不是開了藥?”於飛問道。


  “那廝不濟事。”學著石彪子的腔調,小丫頭粗聲粗氣的說道。剛說完,已笑的再撐不住,雙手一鬆掉下地來。


  想想也是,延川這小城,哪裏會有名醫?平時看個頭疼腦熱,或許還湊合。碰上鄒七姐這病症,可不立馬抓瞎?還是要盡快去延州,那裏是大城,郎中的醫術,總要高明一些。


  種詁心情不好,一早起來就皺著眉頭,看什麽都不順眼。車夫套車慢了點,被他抓住,劈頭蓋臉的訓了一頓。種詁向來溫和,從不會亂發脾氣,今兒個也不知咋地。車夫們不敢耽擱,手裏加了緊。隻片刻,準備停當。


  種詁昨日已經得知,販賣霹靂彈的禁軍指揮,來自永平寨。那裏是延州外圍要塞,往來延州和清澗城,此處是必經之地。一旦清澗城有警,永平寨援兵一日可至。


  但是,永平寨竟私賣霹靂彈,令種詁分外惱火。如此利器,若流入西夏,邊塞的防禦,那就是形同虛設。況且,他的弟弟種診,帶領著一部種家軍,正守衛在清澗城。


  種詁已看過抓捕現場,地麵被炸出一人深大坑,四周牆倒屋塌。聽說當場死了三個,傷了十餘人,霹靂彈的威力,可見一斑。


  天知道,有多少霹靂彈流出?種詁越擔心弟弟安危,就越是憤恨禁軍。這一部禁軍從京東調來,囂張跋扈不說,毫無戰力不說。如今,竟膽大如斯,真當軍法斬不得人頭嗎?


  “啟程吧。”種詁說道。當先跨上馬,出了客棧,向城門行去。騎兵雖換了裝束,但五十匹戰馬行來,依然氣勢浩大。即便慢行,也是轟隆隆而過,讓路人驚懼。


  行至城門,卻遇著另一隊人馬。這隊人馬,皆是禁軍服色,身披甲胄,全副武裝。此時,護衛著一輛馬車,正堵在城門口。城門口的商旅行人,都被禁軍驅趕,躲到了路邊。


  “可是種大郎?”馬車裏,有人高聲招呼。


  種詁認得此人,延州走馬承受鄭全。昨日就是此人,帶人抓捕軍中蠹蟲。急忙下馬走上前,抱拳行禮,“種詁見過走馬。”


  “大郎何來?”鄭全坐在車上,挑起車簾,笑嗬嗬的看著種詁。他老遠就被騎兵驚到,等手下人回稟,說是種家大郎,他的心才放進肚子裏。這隊騎兵看著就凶悍,由不得不心驚。


  “回走馬,陪拙荊西河省親,昨日剛剛回返。”種詁說道。此人那可是皇帝耳目,在延州雖不管事,但身份超然,誰也不敢不敬。知州也要給幾分麵子。


  “這隊騎兵,好生威武。”鄭全眯眼,看了看遠處騎兵。意味難明的讚道,收回目光,卻是盯在了種詁臉上。


  種詁早有計較,不慌不忙的一笑,“走馬過獎了。都是家嶽莊上農戶。有把子氣力,想著到延州投軍,報效朝廷。”


  “嗬嗬,為國效力,其行可嘉。好。”鄭全嗬嗬一笑,也不深究。敷衍了幾句,揮手繼續前行。


  種詁看著鄭全走遠,才翻身上馬。石彪子這隊人馬,早有安排。在西河之時,尹端就花費了些錢財,為這些人重新補了戶籍。當然不會在西河,但河東州縣多了,哪裏還補不了個戶籍?

  這些人,現在可不再是山匪,而是身家清白農戶,自不怕查。但種詁卻不敢放心,意外的遇到鄭全,就怕起了波折。這個老狐狸,可沒有麵上這麽好說話,定會查的清清楚楚。


  馭馬前行,不再多想。種詁現在歸心似箭,一刻也不願耽擱。霹靂彈關係清澗城安危,關係他的弟弟安危。他要迅速的回去,無論想什麽法子,也要堵住這個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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