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南國迷情 第148章 懸銀立靶
二月初十,朝廷賞功的詔書,送到了延州。種世衡任鄜延路、馬步軍副都部署,知綏州。參戰將校皆有升遷,並給錢兩百萬貫,犒賞三軍。梁適擢升右正言、知並州。
第二日,種世衡貼出告示,在延州募兵。
安撫司門前,人頭攢動,好似集市般熱鬧。門前不遠,有一大片空地,此時被圍的水泄不通。空地的中央,栽著一根木樁。木樁上,立著一盞銀盤。五十步開外,有人張弓搭箭。
銀盤比拳頭略大,卻是不好射中。一個上午,隻有十一人射中。射中者,可得銀盤。並被錄了姓名,補入種家軍。
種家軍之名,隻是一個泛稱。乃因主帥是種世衡,能征善戰、軍紀肅然,而被百姓愛戴。其實正規的軍號,卻是延州銳鋒軍。
當初,種世衡調任環慶路,銳鋒軍留在了延州,駐守清澗城。到了環慶路,種世衡執掌定邊軍,也被稱為種家軍。
此次,種世衡延州平叛,帶來的就是定邊軍。但綏州一戰,定邊軍、銳鋒軍皆損失慘重,急需補充。種世衡不按常規募兵,卻是另辟蹊徑,五十步射中銀盤,才可補入種家軍。
此時加入禁軍,另有一樁好處。
綏州收複,得到千裏之地。無數撂荒的田地,有待重新分配。朝廷采納了種世衡建議,對有功將士,授予綏州田地。根據功勞大小,從三十畝至百畝不等。之後再有戰事,也將以此賞功。
這項獎賞,真格是全軍歡呼。土地是人的根,有了土地,漂泊的人,就是紮下了根,一代代繁衍子孫。士卒有了土地,戰鬥將更加勇猛。為何?守護自己的家園。
土地開墾出來,駐軍的糧草,基本可以自給自足。有了糧食,人心自然安定。既減輕朝廷負擔,也解脫民夫勞役之苦。
想想此前,邊地一遇戰事,河東、陝西之地,就要征發數十萬民夫,向邊塞運送糧草軍械,死傷甚重、苦不堪言。
“土地賞功,士卒豈不爭先?”龐籍讚歎,“延、綏無憂矣。”
書房內,龐籍和種世衡對坐。看著種世衡,龐籍滿眼欣賞。他認識種世衡時,還在二十年前。那時,龐籍就斷定,種世衡文武雙全,智計百出,絕非池中之物,遇時必一飛衝天。短短二十年,種家軍名揚天下,已是國之柱石。
龐籍和賞功的詔書,一起來到延州。
他這次回京,卻是要麵見皇帝,稟奏漸謀橫山之策。龐籍久鎮延州,豈能看不透綏州虛實?但他所圖更大,不止綏州一地。他是要統合陝西四路兵馬,奪取橫山。
但朝廷中事,往往艱難。並非所有重臣,皆有如此眼光,能看透西夏虛實。他在京城遷延日久,卻是神疲心傷,憤慨難舒。
遼國聚兵邊境,勒索大宋,索要關南十縣地。此時,也終於有了結果。富弼接連兩次出使遼國,終因大宋官家妥協,達成協議。以大宋再增歲幣銀十萬兩、絹十萬匹,了結了這次索地之爭。
不幾日,李元昊連連失利,最終從渭州退兵。
但麟州不容樂觀,野利榮旺盤踞豐州,麟、府之間寨堡,皆被攻陷。麟、府孤城困守,糧草軍械,根本運不過去,已是岌岌可危。
卻在此時,竟有朝臣上奏。言道河外之地,偏僻荒涼、守之無益,損兵折將、徒耗錢糧。既然西夏爭搶,不如給了元昊,雙方罷兵。在此設立榷場,貿易往來、以增國用。
簡直豈有此理,龐籍暴怒。
朝堂之上,有人堅決反對,有人附和讚同。兩方爭執不下,亂哄哄一地雞毛。皇帝一言不發,也不知心中,是做何想。但皇帝此前,對遼國連連妥協,麵皮大損,卻是無疑議。
收複綏州的戰報,就像利劍,斬開了朝堂陰霾。皇帝信心大增,決定采納龐籍之策。但當務之急,需掃平麟州之敵。
如今,渭州形勢緩解。朝廷抽調兵力,準備馳援麟州。涇原兵馬鈐轄張亢,在渭州戰場上,屢立戰功,被擢升並代鈐轄。此際,麟府危急,兼任麟府軍馬公事,統領麟州戰事。
朝廷的計劃中,張亢為東路,從並州出擊。種世衡為西路,從綏州出擊。兩路兵馬,夾擊野利榮旺,奪回豐州。
“此次出兵麟州,仲平有何計較?”龐籍問道。
“野利之利,在於騎兵離合。引之入轂,破之不難。”種世衡和野利榮旺交過手,了解甚深。大宋囿於缺馬,無力對戰騎兵。但久遭欺淩,早已總結出步對騎戰法。
“仲平心有成竹,本帥拭目以待。”龐籍哈哈一笑,轉身坐下。卻又忽的想起一事,說道,“你家的白馬銀槍,官家讚不絕口。可否領來,讓某見見?”
“龐帥見笑了。”種世衡笑道,“玉昆當來拜見。”
龐籍看過戰報,對於飛甚是好奇。戰報不免花團錦簇,筆下多有誇張。但斬將奪旗,卻是虛誇不得。龐籍統兵多年,久曆沙場,豈會不知其中驚險?非勇冠三軍,如何能為之。
皇帝看到奏報,對白馬小將,倍加誇讚。禦筆批示,特授種玉昆翊麾校尉,禦賜銀槍一杆。種玉昆的名字,入了皇帝的眼,被記錄在寢宮屏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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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飛斬將奪旗,在綏州之戰中,太過炫目。白馬銀槍,已是傳遍天下。得授翊麾校尉之職,於飛沒啥感覺。一樣的當著傳令兵,被師傅種詁支使著,成天跑的腳不沾地。
但是,從七品翊麾校尉,可是讓旁人羨煞,眼珠子都能瞪出來。小小於飛,從沒品的將虞候,翻了無數跟頭,一躍直上青雲。
此刻,於飛跟著種詁,來到一處閑置軍營。這裏,關押著叛軍俘虜,足有一千多人。平叛之後,緊接著,發動了綏州之戰。這些俘虜,還沒有顧上處置。
將領被單獨關押,卻是不見王貴。
詢問將校士卒,誰也不知王貴去向。似乎自延州城下大亂,王貴就不見了蹤影。如此多天過去,再想追查線索,卻是已無從查起。
如今已可確定,王貴的侍妾,桃紅柳綠二人,乃是遼國細作。事發時,她們跟著去了軍營。隻是隨後,就消失無蹤。
這些叛軍,下場不會好。如何處置,還要等朝廷決斷。種世衡帶兵多年,對軍伍感情深厚。深知這些兵丁,大多都是被裹挾盲從。實不願就此,對叛軍大開殺戒。
種世衡派遣種詁,對叛軍進行甄別。查實有通敵嫌疑,一律嚴懲,絕不寬殆。至於被裹挾的士卒,也沒有殺害同袍者,則可網開一麵,許其戴罪立功。
此一來,大多普通軍兵,可以保下性命。命令一出,叛軍喜極而泣。趴在地上,咚咚的磕頭。種世衡威望素著,一諾千金。所以他的承諾,士卒無不相信。軍營歡聲雷動。
經過三天篩查,整頓出八百人。獨成一營,號“敢死”。每戰必先,逢難必上。隻要立下功勞,可免去此前罪責。
種世衡四大近衛,擔任了敢死營教官。宣勇軍底子太差,現如今被活命誘惑,看著士氣高昂,不過血衝頭而已。真上了戰場,怕也是一擊即潰。那樣的敢死營,要之何用?
看著校場上操練,於飛直撇嘴。這些人體質太差,扛著槍,沿著校場一圈兒跑下來,已是人人口吐白沫,隊伍亂七八糟。就這,還能上陣對敵麽?自己就先趴下了。
“看不上他們?”種詁瞥見於飛神色,問道。
“太差了。”於飛很瞧不上眼。
“其實,我大宋軍伍,大多都是這樣子。”種詁歎息一聲,接著說道,“與西夏戰事之前,禁軍已多年懈怠,兵不操戈、甲不覆身。三川口、好水川,未戰先怯、一擊即潰。”
“我種家軍,可不是這樣。”於飛不服氣。
“嗬嗬。”種詁笑道,“種家軍當然不一樣。”
當初,種世衡得尹端之助,在延州招募士卒。他立下規矩,作奸犯科者不用,家中獨子者不用,家世不清者不用,膽怯畏縮者不用,非延州籍貫者不用。
良家子,心地單純,不會偷奸耍滑。延州人,家在延州,自不容有失。招募本地的軍兵,守護自己的家鄉。種世衡用鄉土觀念,激發士卒戰心,人人奮勇、戰戰爭先,遂成軍魂。
市井俗語,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這番話,說的就是禁軍。在大宋,禁軍的兵源,有三個來處。
一是勳貴後人,入禁軍卻為升官容易。不習槍棒、不讀兵書,仗著家世,驕橫跋扈。二是招安盜匪,剿滅不了,招安了事。這些人入了軍伍,卻不會有太高的待遇,照樣無惡不作。
三是災年流民,朝廷怕災民鬧事,統統招進禁軍,出錢養著。摸鋤頭的,讓扛槍?指望這樣的兵,死都不知怎麽死的。說起來,大宋禁軍幾十萬,卻盡是烏合之眾。
偏生幾十年太平,軍備廢弛。兵不操練,如何上的戰場?大家都是當兵吃糧,何苦丟了性命?自然,西夏鐵騎殺來,軍兵舍了主將,自己一窩蜂的逃了。不敗才怪。
種詁聽過一個笑話。說某處禁軍,一日遇警。將領慌忙披甲,費了半天勁,終於穿上。但甲胄太重,愣上不去戰馬。四下一看,手下的兵,早跑的沒影兒。稀裏嘩啦又脫了甲胄,狼狽而逃。
“報,種帥有命,令機宜帥司報到。”有帥司傳令兵,騎馬飛奔而來。命令傳達到,又快馬加鞭,飛馳而去。
“看見沒?這才是傳令兵。”種詁撇著於飛,滿臉嫌棄。
種詁這話,其來有自。卻是前幾日,種詁派於飛,向石彪子傳令。命令倒是傳到了,石彪子領命走了,傳令兵卻被纏住了。
結果,種詁左等右等,不見於飛回來。騎馬找過來,才看見於飛,正和石彪子幾個屬下,興高采烈的練刀呢。頓時,氣不大一處來,狠狠訓斥了一頓。於飛自知理虧,低頭不敢說話。
種詁心裏清楚,於飛一心入軍伍,最是不耐傳令兵。於飛年紀尚小,偏武藝高強。種詁怕於飛生出驕橫之心,約束在自己身邊,就是要磨磨性子。到了時候,自會放出去。
寶劍要淬火,也要心血溫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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