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南國迷情 第151章 黑暗勇士
龐籍站在窗前,仰頭看著夜空。夜空中,圓月已經殘缺,但是依然明亮。灑下淡淡清輝,仿佛下了一層霜。風從窗外進來,帶走所有的熱氣。站了片刻,龐籍渾身都是冰涼。
風很硬,這是西北人的說辭。人在野外行走,不裹上羊皮襖,骨頭都能凍裂。市井戲言,說小兒撒尿,要隨手拎著棍子。一邊尿、一邊敲。為何?撒出的尿,被凍住了唄。
龐籍的嘴角,微微的勾起。但很快,臉上這一點笑意,被冷風吹得無影無蹤。算著時日,種詁等人,應已到了葫蘆穀。
大戰即將到來,銀夏能否奪回,全在這支奇兵身上。龐籍和種世衡都在賭,賭此戰順利。但帶兵之人,心裏豈能不明白?戰場瞬息萬變,哪會盡如人意。
“但願順順利利。”龐籍自言自語。
離開窗前,龐籍坐回桌案後,開始寫奏折。他沒按朝廷的旨意,出兵救援麟州,而是打上了銀夏。自然,要向朝廷請罪。
龐籍提筆,剛起了個頭,卻忽的頓住。瞪眼看著折子,啟奏陛下四字,仿佛發了光。神色間,滿是難以置信。陛下二字,讓他靈光一閃,想起於飛的相貌,竟是與官家酷似。
相貌相像之人,世上並不少見。即便有世人,與官家相貌相似,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但如今,卻有一樁巧合。
卻是年前,大宋官家二子,被人闖入皇宮擄走。再之後,蹤跡不見、生死不知。此時遇見於飛,究竟是皇子,還是相貌巧合?龐籍無法判斷。一時之間,驚疑不定。
還有一樁事,讓人更揪心。這個疑似皇子,被他派去了敵境。攀越葫蘆穀,自是刀尖起舞、如履薄冰。更要時時刻刻,麵對未知的危險。一著不慎,就有性命之憂。
若真是皇子,再有個好歹,那可怎辦?龐籍騰的站起,煩躁的走來走去。但走著走著,步子卻越走越慢。最後,輕輕一歎,複有走回桌案後坐下,麵色已經如常。
誰不知敵境危險?誰都隻有一條性命。既然種家兒郎去得,為何皇家兒郎去不得?何況,是否大宋皇子,還不得而知。想到此,遂穩定下心神,繼續寫奏折。
麟州之危要救援,但奪取銀、夏二州,戰略意義更加重大。銀、夏一旦收複,大宋挺近橫山,再無阻隔。他此前回京麵聖,上漸謀橫山之策。如今,不過加快了進程。
忽的,有衛兵來報。“大帥,有個和尚求見。”
“哦。”龐籍沒抬頭,繼續寫著奏折。“帶他進來。”
不大功夫,和尚被帶到了書房。多日不曾剃發,頭上發茬淩亂。一身月白僧袍,也是皺皺巴巴、汙穢不堪。圓圓的臉上,一雙大眼,倒是賊溜溜的。這和尚,看著就不像好人。
進了屋,和尚像換了個人。身子陡然挺直,以軍伍步伐,向書案前走了兩步,抱拳單膝跪倒,行的竟是軍禮。
“屬下王信,參見龐帥。”王信低聲喝道。
“起身吧。”龐籍放下筆,打量著王信。
麟州吃緊的消息,一日日傳來。折家軍受挫,野利的騎兵,再無人能製。麟府之地,任其馳騁縱橫。宋軍皆是步卒,守城可以。想追敵?那要能追上才行。
野利在麟府之間,修建了一座琉璃堡。劫掠糧草物資,都積存在堡內。琉璃堡距麟州、府州,皆不遠,旦夕可至。堡內存兵存糧,騎兵機動,大大增強。
野利扼斷麟府,見縫插針,宋軍吃了不少苦頭。數次設伏圍剿,都被野利識破,反而遭其反殺,導致損兵折將。
如今野利榮旺,囂張不可一世。
龐籍有些疑惑,霹靂軍哪裏去了?此前,麟州大勝,正是霹靂軍發威。秦征赴延州補給,龐籍知道。秦征和種診,聯手西溝大勝,龐籍也知道。但此後,霹靂軍無影無蹤。
龐籍搖搖頭,拋開雜念。看著眼前的王信,挺身直立、眼神堅定,一身邋遢的僧袍,掩不住勇武之氣。這才是大宋好男兒,潛身敵營,無所畏懼,忠心不渝。
龐籍沒有釋放王信,而是派了暗諜,潛去獄中傳信兒。命王信自行越獄脫身,隱蔽行蹤,到安撫司來見。此時,不過兩個時辰,王信已脫了身,倒是有些本事。
“你此次匆匆返回,所為何事?”龐籍問道。
“回大帥,銀州城大亂。”王信興奮說道。
“哦?好,好。”龐籍聞聽,立時大喜。這可真是好消息。種世衡已經出兵,如今奪取銀夏,又增加了一分勝算。
王信偽裝遊方僧人,原本潛伏銀州。突有一日,敗兵湧進了銀州。細一打聽,才知大宋奪了綏州,陣斬籍辣那仁。
籍辣那仁之死,震驚銀州。守軍從上到下,一片惶惶不安。原本安穩的銀州,一下子失去了防護。或許下一刻,戰火就會臨頭。權貴官紳、商人富戶,開始逃離銀州。
這些人的逃亡,引發更大混亂。小民百姓、拖兒帶女,也開始向夏州撤離。直到軍營裏,出現了逃兵,銀州徹底亂套。
王信敏銳察覺,奪取銀州機會,終於出現了。立即潛出銀州,向大宋報信兒。誰想運氣不好,竟卷進了殺人案。
王信的情報很全麵,駐軍數量、防禦工事,帶兵將領、武器裝備,一應巨細,探查的清清楚楚。一一說來,了若指掌。
說罷銀州事,龐籍誇讚了一番。轉身取出一封信,遞給王信。說道,“這封信,親手交給野利榮旺,不容有失。”
“屬下遵命。”王信接過信,直接揣懷裏,躬身應道。
“去吧,多加小心。”龐籍說道。
王信不再多言,躬身施禮,轉身退出書房。龐籍怔怔的,看著空空的門口,心情有些低落。王信此一去,怕是再難回來。一場大戰,也不知要多少屍骨,才能堆出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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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峽穀吹出,發出嗚嗚的嘯聲。
黑暗中,突的竄出一隊人影。七八個人,低伏著身子,迅捷的向山崗移動。山崗上是一處寨堡,形製不大,但地勢險要,正好控扼下方峽穀通道。此時黑燈瞎火,毫無守備。
這隊人悄無聲息,很快摸到寨牆下麵。一個個靠牆而立,等待著下一步命令。有人揮手做了個手勢,幾人立即動作,兩兩相對。一人背靠寨牆,紮出馬步,托住同伴的腳,用力一托一送。
另一人借力,噌的一下竄起。雙手已攀上牆頭,輕輕側翻,順勢跳進了寨子中。整個過程,幹淨利索、配合無間。
寨門一聲輕響,從裏麵推開縫隙。有人領頭,幾人閃身而入。寨子不大,右側圍著馬圈,模糊能看到,圈著四五匹戰馬。
寨門左麵,修著一排屋舍,隻有五間。湊近仔細傾聽,裏麵有著打鼾的聲兒,守兵睡的正熟。
片刻間,整個寨子,被摸排了一遍。確認除了五間屋舍,四周再無敵兵。領頭之人並不說話,手勢一番比劃,分派了任務。
下一刻,眾人點頭散開,各自找上一間屋舍。略一凝神,從靴子裏抽出匕首,輕輕的推門而入。緊接著,幾間屋裏,相繼傳出悶哼之聲。隻有一處發出慘叫,隨即就再無動靜。
“全部清除。”有人低聲回複。
這處寨堡人不多,隻有十名守兵。或許是以為,這裏遠離邊界,又深處銀州背後。根本沒有設置警哨,偏還睡的死沉。哪裏能想到,會有敵人偷襲上門?大意的代價,就是性命。
“三兒,去給機宜傳信兒。”領頭之人命令。
一人應聲而出,向寨子外奔去。功夫不大,百十號人進了寨子,擠的滿滿登登。
派給種詁的人手,隻有一都選鋒。個個悍勇,都是軍中高手。但一路而來,這些驕兵悍將,被打擊的抬不起頭。於飛就罷了,那就是個小妖怪。和他比?那得羞死。
但一幫普通軍卒,竟也是身手不凡。半柱香不到,一處險峻的寨堡,被無聲無息拿下。沒有戰鬥動靜,一個敵兵未漏網。這樣的突擊戰術,他們沒有見過。
石彪子意氣風發,甚是驕傲。突襲寨堡的小隊,可是他的人。當然,這般身手和戰術,自然是於飛傳授。
一開始,於飛和石彪子對戰,下意識使出近身刀法。但其後,隨著演練增多,於飛的戰法,竟層出不窮,真仿佛天賦一般。
漸漸的,從格鬥,到偵查,到刺殺。特種作戰的法門,竟越來越多。甚至,還摸索出手語。石彪子看出門道,開始訓練屬下。此次,卻是第一次實戰,效果出奇的好。
“就地休息。”種詁命令道。
一路不停歇,連走兩天一夜,卻是累的不輕。雖說舍棄了戰馬、甲胄,但每人的身上,都攜帶著十枚霹靂彈。那玩意兒好使,威力巨大,但分量也不輕。
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人馬不能多。龐籍和種世衡,再三盤算,定下百人。一都選鋒,滿編五十二人,再加上石彪子三十二人,就是全部戰力。其餘十五人,乃是暗諜。
暗諜沒有休息,悄然離開了寨子。他們的任務,是要偽裝成橫山羌人,混入銀州潛伏下來。等待時機,一舉炸開城門。
這是真正的勇士,種詁心中讚道。望著他們的背影,隻能默默祝福。誰都知道,他們活在黑暗之中,死亡就是歸宿。此一去銀州,或許,霹靂彈炸開的時候,就是他們殞命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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