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
兩日後,浣花劍宗的輕雲舟啟程,攜連同宗主道一真君,及另一位長老道桓真人在內的三十餘人,趕赴昆侖宮。
道衡真君接任宗門事物不久,尚未來得及拜會各派,此次親身前往,很有些趁此機會聯絡各宗情誼的成算在。劍修普遍心眼直、嫌麻煩,特別是在他們看來能省則省的事情上,眼下五域和平,尚無大事需召集各大宗門會盟,因而精英雲集的大比,反而是人最齊的時候,現在一並見了,也算一勞永逸。
道衡真君是在三十年前升任宗主的,浣花劍宗前任宗主坐化的早,消散天地間時,道衡才是個元嬰真人。
修行越到後期,就越步履維艱,天賦勤勉氣運缺一不可,能從金丹蛻變演化為元嬰的,就已經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因而也被修者們成為境界上的第一道坎,再之後,每個大境界的提升都無異於一次重生。
老宗主修為已至化虛境大圓滿,他心知此生突破無望,自己的路到了盡頭,可劍修特有的強脾氣又讓他不甘服輸、不想認命,一意孤行地閉關衝擊大乘期。最後,衝關失敗的老宗主心魔纏身,重傷難愈,沒過幾年便化道了。
當時的情境,道衡可說是臨危受命,硬接下了這擔子。
元嬰期修者的實力放在金丹能當老祖,元嬰橫著走的下修界,的確夠當一方雄主,但在靈氣充沛,臥虎藏龍的上修界,就有些不夠看了。一般中小門派的話事人都有元嬰境的修為,再加上坐鎮的太上長老——而這些老古董的境界,決定了該門派的底蘊,能出在這片大陸的什麽位置。
如道衡這般地位的昆侖宮現任宮主,柳夢涵的父親柳鳳聲在接任宮主之位時,都已經是分神後期的強者了。現在兩百年過去,柳宮主成功突破,已為當世有數的化虛境大能。
上修界疆域廣袤,五大域實際上隻是粗略的劃分,連地方小派,治下都以十數城計,更遑論龐然大物們,通常方圓萬裏以內、數百城池,都是大宗門的領地。修者與天爭、與地爭、與人爭,獲得如此豐厚的資源,若無大能坐鎮,地位的更迭交替轉瞬就能完成。
彼時道一境界阻塞,困囿元嬰境百年,直到收方輕鴻為徒,突然與天地交感。在厚積薄發下,竟連升三關,從元嬰大圓滿一舉突破至出竅後期,轟動一時。
以他的歲數,再加上奇跡般的境遇,四海之內的老一輩修者皆稱浣花劍宗的道一後生可畏。境界越深厚的修者,對冥冥中的氣機感知就越敏感,俗稱“知天命”,而氣運加身之人,都能從他的修行路上看出蛛絲馬跡。顯然,沒人會懷疑道一最終能否成仙,隻會對他究竟用多少年感興趣。
上修界也有很久,沒見過天門隱現、金階接引,仙氣繚繞的飛升景象了。
道衡前二十年都為保宗門地位而汲汲營營、鞠躬盡瘁,直到頂住了東域幾大宗門的蠢蠢欲動,才得以鬆口氣,有時間閉關修煉。十年靜坐,終在今年初將將突破至出竅,也正因如此,道衡才會選擇在此時出關,要以元嬰境的身份前往昆侖,即便有浣花劍宗的招牌撐場麵,也是人微言輕,憑白弱人三分。
世人皆知劍修同階無敵,部分天資優異者,甚至能在高一階的修士手下全身而退。雖然道衡出竅初期的修為也有些勉強,但境界不夠,至少還能用戰力撐撐場麵。
方輕鴻單手托腮,盤膝坐在舟尾,心不在焉地回應著路過師兄們的招呼。
前世道衡真君本為溫和大氣,緊要關頭又不失劍修淩厲風采的優秀女子。在道一尚未拜入門中時,是浣花劍宗人人稱頌的天才大師姐,即便後來光芒為道一所掩蓋,那也是在被提及時,或惋惜既生瑜何生亮、或誇耀大家風範的存在。
然而命途多舛,道衡師叔一招不慎,被魔修種下心魔蠱,在道心蒙蔽的情況下,做下不少錯事,也曾給青蓮峰使過許多絆子。直到宗門大陣被魔修裏應外合攻破,遭遇滅門之危的關頭,師叔終於恢複神智,可一切都太遲了。
昨日中中昨日非,她俯瞰這滿目瘡痍,不禁悲從中來,最後以身祭陣,擋下了魔尊的攻勢,為幸存的宗門弟子爭取到一線生機。而她則身死道消,自此消弭於天地間。
浣花劍宗曆此大劫,元氣大傷,宗門典藏和地下靈脈被在一旁虎視眈眈的道門宗派瓜分殆盡,而他們隻能忍氣吞聲,避世而居。直到他和道一修煉有成,攜手上門,將當初所有趁火打劫的宗門夷為平地,搶回失去的東西,方才得以東山再起。
想到這段往事,方輕鴻心潮起伏,胸腔內仍有股難解的憂傷。
那年的浣花劍宗,委實死了太多人。
音容笑貌曆曆在目,卻已是天人永隔,再難相逢了。為他們斷後的師姐前些日子才送過他香囊,哄了半天才肯對他露出個笑,嬌嬌俏俏說原諒你啦的師妹死在了魔修刀下,都沒知覺了,還緊緊護著身下尚且年幼的孩童。
那是他們新入門的小師妹,才八歲,屏住呼吸,用手死死捂著嘴,眼神又痛又恨。直到被方輕鴻找著,才昏了過去。
那些年他和師尊同生共死、同進共退,比起尋常師徒,更有一層患難至交的情誼在。
道一道一念得多了,方輕鴻不由自主地又開始懷疑起人生。
前晚電光石火間,他腦內隻閃過一句話:既然性別都不對了,感情方麵就不用那麽對了吧?!
然後方輕鴻就雙腿快過大腦的,直接跑路了。
事到如今他要還看不出師尊對自己的不同尋常,就成個傻子了!
唉,這都什麽事啊。
重生歸來,修為沒了就算了,熟識的人統統性轉也認了,既然天道讓他不近女色,那就不近吧,但也不能勉強他和男人有……那個什麽吧??
不帶這麽包辦姻緣的!方輕鴻憤憤。
不過道一的毛發並非天生雪白,前世這個時候,還是如雲如霧的三千青絲,直到百多年後自毀道心,才一夜白了頭。
或許是不敢相信,亦或許他潛意識裏拒絕細思,如今退路封死,已容不得方輕鴻再裝傻充愣下去——師尊此世怎這麽早就白了,難道他已改修有情道?
那……那……
那他也不行啊!
就讓他們保持純潔的師徒情誼不好嗎!
方輕鴻原本說話雖不似那些名門之後的講究,倒也不是這個調調,但從活出新一世開始,腦子裏就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什麽未來,什麽科技,還有些奇奇怪怪,據稱是流行用語的口癖。一開始隻是碰到什麽事時,腦子裏會突然蹦出一兩句,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雜七雜八的東西就相對變多了,但都零零碎碎的,拚湊不出個完整的模樣來。
方輕鴻自然明白此事非同尋常,處處透著詭異,甚至一度懷疑自己被奪舍了,因為體內這位不速之客的記憶共享,才導致他多出了些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可誰能奪舍一位大乘期的大能呢?更何況他那會兒還是全盛期。方輕鴻仔仔細細地檢查過,身體是自己的,靈魂也是原裝的,識海沒有被寄宿的痕跡。
怪異的事委實太多,不如一件件捋,先把首要問題解決了。
他摸著下巴思忖,一切的禍根,似乎都從宗門大比開始。
前世魔修趁各派雲集人多眼雜之際,潛入昆侖宮作妖,因此倒黴的人不在少數。隻不過那次他們做的隱秘,開始正道諸派並未多想,直到後來道魔大戰爆發,眾人逆推線索,才驚覺原來早在此時,魔修們就已有所行動。
當然,方輕鴻運氣好些,昆侖一行遇到的,是魔尊愛女赫連玨。不但沒能把他怎麽樣,還被套出了些許秘密。
可惜他當日也是管中窺豹,再加上境界低微,等真正明白過來時,已經遲了。現在上天既然給了他一次機會,定要力挽狂瀾,阻止悲劇的又一次發生。
“師兄傻呆呆的在想什麽呢?”何田田突然湊過來道。
陡然放大的一張臉驚得方輕鴻一個不穩,差點從船上掉下去。見小師弟一副單純爛漫,不知世事的模樣,摸著胸口喟歎:“做小孩真好啊,什麽都不用煩惱。”
何田田當即炸毛:“什麽意思?師兄看不起誰呢!”
方輕鴻邊跳到甲板上,邊故弄玄虛的搖頭晃腦,而後腳底抹油,瞬間溜之大吉。
何田田一愣,跺跺腳,立即追了上去:“站住!你跑什麽,快給我說清楚!”
正當方輕鴻,就迎麵碰見了雲真子。
後者穿著劍宗子弟統一製式的白色道袍,衣擺的蓮花紋樣彰顯主人真傳弟子的身份,發髻以一支樸素的桃木簪固定,白皙俊秀的臉上滿是訝異:“師弟鍛煉身體?”
方輕鴻不欲多談:“師兄快讓讓,再遲些你師弟我就要被按在地上暴打了。”
雲真子頓時來勁了,伸手攔下人,興致勃勃地說道:“竟也有人能把你按在地上暴打,正好讓師兄瞧瞧,文鬥還是武鬥?比劍還是道法?”
方輕鴻:……
青蓮峰雲真子,說好聽點叫是塊當劍修的材料,說直白點就是除了當劍修,他也幹不了別的。腦子裏隻有劍和打架,真真白瞎了那副好皮囊。
已經追上來的何田田聞聲,嗬嗬一笑:“既然大師兄都這麽說了,那我就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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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文世界觀私設比較多,後期會一點點跟大家說開的【你怎麽才想起來要提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