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就是麻煩
何田田最先按捺不住,他在宗門內懟慣了人,此刻嘲諷的話張口就來:“今兒可真是奇景,別家的蛙坐井觀天,這裏倒有幾隻是直接把井都背出來了。”
修士對氣機的感知十分敏銳,早在劍宗眾人望過來時,太微垣的弟子們就已經抬起了頭。目光在半空交會,彼此都從服飾法器等邊邊角角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太微垣一行人麵無愧色,甚至還有幾名年輕氣盛的弟子目露挑釁,結果被兜頭蓋臉一頓削,臉上頓時不好看起來。
早先出言最多的那位站在前頭,囂張地回擊:“我道是誰,原來好好的雞頭不做,非要來充數的劍宗門人,怎麽,我難道有說錯?道域五大派,你浣花劍宗是不是墊底?難道還想擠掉哪家,往上再升一位不成?”
北境魁首太微垣是和昆侖宮一樣的道修門派,涵蓋道法、禦器、符籙、煉器、煉丹等多個類別在內,是樣樣擅長的綜合型門派,不像浣花劍宗一窩劍修,隻搗鼓手裏那把劍,其餘全部抓瞎。
除此外,太微垣還有樣放眼五域,都拿得出手的本事——問卜。
北方尊玄武大帝,亦名真武大帝,全稱北極鎮天玄武玄天大帝,是鎮守仙界北天門的武神。洪荒時期,玄武大帝負龜甲行走世間,龜甲刻有伏羲陣圖,為人皇伏羲大帝神通幽冥後親手鐫刻,闡天地洪荒奧義,通陰陽兩極,是遠古傳承下來的無上瑰寶,其內容玄奧非常。
最後,伏羲陣圖隨玄武大帝回到仙界,隻有一位道門老祖機緣巧合下,有幸觀瞻到十之一二,回去後憑記憶拓錄下來。
據傳,陣圖殘卷現今藏於太微垣,而那位老祖,就是太微垣的開派祖師青霄上仙。
玄武亦主兵戈,養成了北境以武為尊的風氣,作為盤踞在極北千丈原的龐然巨物,太微垣地位超然,宗門上下平日裏更張揚霸道慣了,即便出了北境,也絲毫不改做派,怎麽排場大怎麽來。
以太微垣如此血雨腥風的體質,如何能不得罪人?
可他們就是在風雨飄搖,為爭奪資源而你死我活的上修界屹立不倒。這其中,門內天師一脈功不可沒。
大天師能以玄術窺得天機,從而引導門派趨吉避凶,將隱患扼殺於搖籃中。太微垣雖不及昆侖宮、陰陽合歡宗曆史悠久,但也是經曆過那次天地大劫的。洪荒末期,眾仙因天人五衰而凋零,人間界修士更十不存一,而太微垣能成為幸存者,天師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也因此,天師在太微垣地位超然,他們容易夭亡,也受供奉敬仰。
當然,太微垣的難纏還遠不止於此……
何田田不甘示弱:“風水輪流轉,當心你連雞頭都做不成。”
對方像聽到了什麽笑話,哂然道:“不勞操心,還是先關心關心自家吧,我還真沒見過哪個大門大派會讓出竅真君當宗主的,也實在是沒人了。遙想當初道衍仙君何等風采,可惜天命有數,在他之後劍宗江河日下,竟是一代不如一代。”
浣花劍宗諸人勃然變色,他們宗主就杵這兒呢,豎子敢爾!
“你!”何田田長眉倒豎,七竅生煙,手都按在了劍柄上。
“師弟。”方輕鴻及時攔下他。煉氣期弟子連將靈劍納入體內以真元滋養都做不到,在這個檔口委實不方便有什麽動作。
前世他可領教過太微垣的不好惹。劍修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酷愛單挑的獨來獨往派;亦正亦邪、行事乖張的陰陽合歡宗則屬於令人捉摸不透的存在——你永遠想不到他會用什麽辦法,把你欠下的債討回來。
而太微垣,就是護短,十分護短並且記仇。真正做到惹完小的,招來老的,層層往上無窮盡也。
怎麽也不能讓年紀輕輕的何田田,在太微垣麵前拉足仇恨。
方輕鴻排眾而出,居高臨下地看著挑釁者,“這位道友所言不錯,天命有數,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的確過猶不及。”
他口氣很溫和,如玉石相擊般清淩淩的聲線像含著柔情,十分具有迷惑性。
對麵人不自覺地泄了火,用算你還有眼光的表情輕哼一聲,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拿自己的話反將,頓時惱羞成怒:“你敢耍我?!”
方輕鴻置若罔聞,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對方身上掃過。骨齡不大,修為在凝脈期中期或者後期,放在普通修士堆裏也算有天資的人了。然後翻找記憶,看能不能和前世的誰對上號。所幸宗門大比各派來的人都有限,還真被他翻出個符合條件的。
太微垣內門弟子路非同,拜在當今掌門師弟向恒長老門下。
方輕鴻:“路師兄。”
路非同一愣:“你怎知……”
“師兄修行時日比在下長,在此便厚顏喊你一句師兄,想來師兄也比我這初虧門徑的小小劍修懂得許多。客隨主便,你我今日能在此相遇,也算是場緣分,但昆侖宮終歸不是太微垣,也不是我浣花劍宗屬地。宮主尚在雲頂金宮等候咱們,也不好在此耽擱太久——”
方輕鴻故意拖長尾音,目光輕飄飄地在人身上點了下,“你說對吧?”他全程儀態端方、彬彬有禮,教人挑不出半點錯,卻又偏偏透著股渾然不將他人放在眼中的輕慢。
路非同臉都青了。
方輕鴻這一頂大帽扣下來,昆侖宮兩位接引長老也不好再放任他們爭鋒相對下去。負責接引太微垣的那位和和氣氣對路非同道:“這位小友先回來罷,雲頂天風為西極地界有數的勝景,等見完宮主,貧道再帶各位領略一番。”
他很清楚,自己是指望不上太微垣那三位領隊長老出麵的——能放任門下弟子如此口出狂言,甚至對出竅真君都不含半分敬畏,足可見在北境有多橫行霸道。這是門內上行下效培養出的風氣,沒看到從剛剛開始,三名長老無一人出聲製止?擺明了睜隻眼閉隻眼。
昆侖長老心中不愉,太微垣如此行徑,何嚐不是沒將他們昆侖宮放在眼內?可又不好發作。
路明非自知丟了顏麵,嘴仗打到這份上已無意義,他快速瞄了眼台階上方泰然自若的方輕鴻,咬咬牙故作沉穩地借坡下驢。
“慢著。”
就在此時,一道清越的少年音突然插進來,出口便是淩人的盛氣。
聲音的主人從太微垣後方走出,年歲看上去和方輕鴻差不多大,約莫十七、八歲光景,身量卻很高。五官深邃,線條立體,生的極是英挺俊美。那雙眼是標標準準的龍睛,在日光下轉動視角,偶爾會變成明黃色的豎瞳。
但方輕鴻知道這不是錯覺。
他的好看是帶著鋒芒的,似出鞘的寶劍,在寒月下閃過一泓冷厲的弧光。
少年揚起下巴,傲然道:“太微垣沈柯,你是什麽人?”
沈柯在方輕鴻前世叫沈珂,聽名字就知道是女的。
她的來曆很不簡單,不但是太微垣掌門愛女,體內還流淌著上古應龍的血,是真正的神血後裔。後期血脈覺醒成功,修行一日千裏,在他重生前,實力已跟柳夢涵不相伯仲,都在大乘境前期。
在上修界的美人排行榜上,沈珂位列第四,隻若單純論相貌,是完全不輸柳夢涵的。她們兩人,一個是空穀幽蘭的冰清玉潔、優雅端莊;一個是豔若桃李的明媚春光,張揚動人。這個榜單雖叫美人榜,但實際上看的,不僅僅是受評選者的外表,天賦、身世、性格都在考量範圍內。
畢竟修士在築基期便可重塑容顏,隻要不是有特殊審美,亦或對外表不甚在意,在天地靈氣的滋養下,絕大多數人都不難看。
委實是沈珂的脾性太差,她繼承了北境的傲慢黷武,又在父親的寵愛、門派一幹同輩的追捧下愈發變本加厲,到最後,人人慕其美色、仰其天資,卻又紛紛敬而遠之。但就這樣,都沒能讓她掉出美人榜前五,足可見其自身優越性。
和方輕鴻一樣,他們的外表就是真實年齡,恰巧都在築基修為,前世同個擂台比過一場,可算不打不相識的孽緣。
方輕鴻勾起嘴角,眼內含著慣常的三分笑意:“浣花劍宗道一真君座下,方輕鴻,請多指教。”
“哦——”沈柯挑挑眉頭,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他了番,嗤道:“你就是那個被吹上天的道一弟子,也不怎麽樣嘛。”
“師弟,不得無禮。”
伴隨話音的落下,又一名太微垣弟子從後方走出。他看上去病怏怏的,瘦削的臉孔透著股蒼白,沒有和太微垣其他人一樣著門派服飾,而是穿著件淺鵝黃的對襟春衫。柔軟如雲的衣料上,繡著精致的紅杏,不像名逆水行舟的修士,倒像凡間求學的文弱書生。
他朝方輕鴻作揖:“太微垣燕長風,幸會。”
何田田腹誹:真這麽知書達理,早幹嘛去了。
方輕鴻倒不意外,畢竟他們那邊的四十名弟子加起來,都沒沈少宗主的殺傷力大。如果說其他人多少還有點顧忌,那沈柯則是天不怕地不怕,真敢在昆侖宮動武的。而稍微能約束著他點的,就隻有天師一脈的傳人了。
作為窺視天機的懲罰,天師們的身體曆來受限,更有多災早夭之象,修行也不過是讓他們多苟活幾年。
但燕長風是個例外。
天師修為進展緩慢,他卻僅用八十年,就修到了凝脈後期;天師撐死兩百年的命數,他前世活到了三百多,若非魔修叩關,他用命為太微垣占卜出路,想來還能活更久。
果不其然,燕長風一表明態度,太微垣原本放任門下弟子胡來的長老們終於有了動作,跟燕長風一搭一唱地將沈柯哄回來。
直到這時,道衡真君才施施然轉身,居高臨下地俯瞰他們:“都說完了?”
方輕鴻立馬接茬,行禮道:“是,宗主。都怪弟子們胡鬧,耽擱了靈虛子長老和宗主、道桓長老的時間,還望宗主責罰。”
其他直愣愣的劍修哪懂言語機鋒的彎彎繞,全看方輕鴻做什麽,他們也跟著有樣學樣,還喊得特別大聲:“望宗主責罰!”
“小孩子貪玩了點,倒也沒什麽,不過下次可要注意,莫在人前失了分寸。”道衡說完,笑眯眯地轉頭,對靈虛子道:“長老,請吧。”
“哎,好,宗主請往這邊看,此澗名天水,是……”
長輩們在前頭相談甚歡,小輩們跟劍宗後山那群幼鳥似的,乖乖跟著走。歲月靜好的仿佛剛剛那場衝突不存在。
太微垣的人也沒想到,他們鄙薄的正主竟然就在眼前,場麵一度十分尷尬。道衡到底是一宗之主,還是修行路上的前輩,脾氣暴躁點的當場廢他們修為都算輕罰,可偏偏道衡什麽都沒做。
他當他們是螻蟻,再加上方輕鴻的配合,一來一往的潛台詞就是在說你太微垣,上不識禮、下不孝悌,難登大雅之堂,而他不會跟這樣的粗野之人多做糾纏。不動聲色間四兩撥千斤,直下對方三層麵子,連太微垣長老的臉上都掛不住了。
而昆侖那兩位則心知肚明,道衡之所以不發作,也是在給昆侖掙臉麵。每個人心裏都有本賬,他們也樂得看太微垣笑話。
“好利的牙口。”沈柯歪過腦袋,忽而一笑:“方輕鴻!”
見對方停步望過來,他負手而立,目光興味:“看你也在築基,三日後大比,就讓我親自試試你的實力和你的嘴,是不是一樣硬。”
方輕鴻:……
方輕鴻:這人怎麽講話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