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君子
方輕鴻的比賽被安排在第三天。
這兩天他也沒閑著,暗地裏一直在悄悄調查那名魔修。那日他怕打草驚蛇牽連到同門,隨便尋了個由頭,就拉著何田田跟雲真子離開了,事後有意識地接近了一批金丹修者。他能說會道、風趣幽默,天生有招人喜愛的氣質,很快就跟幾個門派的弟子混熟了,彼此稱兄道弟,出門遛個彎都一起。
談話間,方輕鴻狀若不經意地提了嘴,還真有人給提供了隻言片語的信息。
第二天比賽時,那名魔修用同樣的戰術擊敗了對手,而他的對手,恰好就是此間在座的一位金丹真人的師弟。
“你說大比有什麽稀奇事,今天還真有件。”
“我那師弟精通奇門遁甲之術,於陣法一道,雖說不比專研此道的人,但也斷然不會拿個金丹修士煉的空間法器束手無策。當時我們都在場,就看擂台被那廝放出的法器遮蔽,直到昆侖宮的長老判輸,師弟才被放出來。他剛出來還在原地繞圈走,一副沒清醒的模樣。”
“他想半天都沒想明白,怎麽在裏頭,所有奇門八卦的判定方式都用不上了。永遠迷霧重重,漫無邊際,死活都找不到陣眼,隻能一直走一直走,簡直跟中了邪一樣。”
“他還囑咐我們師兄弟幾個說,萬一碰到此人,斷不可著道,要在對方動用法器前,將之擊敗。那人似乎本身實力不怎麽樣。”
果然都是用拖字訣。方輕鴻心道,還挺知道給自己省點力氣。
不是法器困住了他們,他見魔修掏出來過,那個玉碟真沒多特別,就一連器靈都沒有的普通法器。方輕鴻知道魔修能用魔息侵入修士靈台,蒙蔽對方的神識,從而令其喪失五感,“看不見”,這裏應該也是用了這個辦法。
但要達成效果,魔息必須要接觸受控人的發膚,要有媒介能為它們搭橋……等等,還有個問題,魔息入體,就算後來盡數退去,也不該全無所覺啊,好歹都是修行者。
方輕鴻回憶那名魔修的長相:中年人樣貌,麵白無須、臉型瘦長,外表有些頹靡,一副精氣神不足的虧損樣。身上穿的道袍樸素破舊,的確看著落魄,不像能有什麽好資源的樣子。但要說他實力不強,方輕鴻持保留意見。
“好像是個散修,叫……叫什麽來著?”金丹真人思索半天,實在想不起來。要沒師弟這出,誰會注意那麽個平平無奇的人?
即便如此,在場也沒多少人當回事,修真能碰到的怪異事海了去,有點奇遇的都能攢下兩件異寶,指不定是僥幸呢。一個靠外物的也著實無法引起這幫天才的重視。
當即便有人玩笑:“道友,你這樣可怎麽對得起師弟一番殷殷叮囑,屆時人都認不出來,豈不白搭?”
“去去去,師弟就是被師尊他老人家護得太好,平常不怎麽下山,才會著了道,換我哪能一樣。”
“哇,你這麽說你師弟不傷心嗎?”
“休要在此挑撥我倆的關係,師弟乖巧可愛,你個連師弟都沒有的懂什麽!”
散修。
方輕鴻眉毛一挑,魔修最愛找散修下手了。死無對證,不易被發現,哪像大宗門子弟,魂燈都齊齊整整供在師尊的房裏。
五域廣袤,人口不知凡幾,為方便管理,每個人踏上修行之途後,都會有塊能證明身份的玉牌。有宗門的,由宗門登記造冊;沒宗門的,則找各地散修聯盟申請。若無此憑證,凡修士管轄的城池地界,統統不予放行。
此為修士行走各域極為重要的物件,如若遺失,需立即收回留存在玉牌內的一縷神識——神識脫離後,玉牌會自動變灰,失去效用。而後,修士先行在當地申報,領到一個臨時玉牌應急,再回申請地補領。
若主人死亡,玉牌也會隨之破碎,全麵禁止被冒名頂替的可能。
所以現在的情況,不是這名散修被奪舍,就是在來的路上遭洗劫,不知被困在了哪個地方。
但魔修為在道門地域方便行事,加之百無禁忌慣了,大多不愛留活口,那名真正的散修已經遇害也不無可能……反正魔修旁門左道多,用什麽秘法保持玉牌不碎對他們來說,似乎不是難事。
可如果他就是玉牌的主人,沒被掉包,那他又是從何處得來的魔門功法?
道魔之戰後,兩界壁壘被幾位大能聯手加固,這之後的年月裏,還會定期派人修補。所有跟魔修沾邊的典籍更在大清洗時,被焚燒殆盡了。
夜幕低垂,月上中天,方輕鴻借口回房準備明日大比,先行告辭離開。退出房間後,他並未回浣花劍宗住地,而是潛蹤匿跡,朝金丹散修所處的宮殿摸去。
天邊烏雲遮蔽了月光,四野愈發暗沉,長長的巷道人煙稀少,兩旁威嚴高聳的宮殿,猶如沉默的巨獸。
賽事到第二日,氛圍逐漸緊張。輸的人垂頭喪氣無心玩樂,贏的人隻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更不願在沒價值的事上浪費時間。
方輕鴻身配避息珠,藏身在宮殿外的一顆老槐樹上。這顆槐樹生得枝冠茂密、又高又壯,被昆侖宮千萬年的靈氣滋養得成了精,誕生了靈識,見有不速之客,就扭動樹枝想把他趕下來。方輕鴻好一通安撫,才讓這剛剛覺醒,還有些憨厚的樹靈接納了他這個“朋友”。
方輕鴻用神念給樹靈講些趣事,逗它開心,雙眼透過枝葉的縫隙,眺望宮門內的情況。
廊柱上的夜明珠連成一排,暈開柔和的光,太半的屋舍都是黑的。方輕鴻細細感應那名魔修的氣機,可惜以他目前的神魂力量,僅僅隻能做到這點。要放到以前,莫說找個被鎖定氣機的人,心念一動直接把人拎到眼前,都易如反掌。
微風拂過,一縷若有若無的氣息轉瞬即逝,方輕鴻瞬間警惕起來。
誰?!
他心念電轉,難道是被發現了?
對方像是也發現了他,徑直朝老槐樹行來。正當方輕鴻準備撤退時,那人一躍而上,蹲在了他身邊。“你在做什麽?”
方輕鴻:……
方輕鴻咬牙切齒:“沈師弟,好巧啊。”
沈柯揚揚眉毛:“不巧,你鬼鬼祟祟的想幹嘛?”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他們身下的傻槐樹見又來了個方輕鴻的同族,以為也是來跟它做朋友的,欣然接受了沈柯的造訪,還抖抖樹葉以示歡迎。
白白替人做嫁衣的方輕鴻梗了下,捂著胸口道:“那你大晚上的不歇息,又來這打什麽轉?”
“這麽熱情?”低頭拍拍腳下的樹枝,對他含辛茹苦哄小孩的過程一無所知的沈柯,表現得十分沒心沒肺:“你看它就是親我。”語氣還挺驕傲。
方輕鴻懶得搭理他,心合計怎麽把人給甩開,另一邊的沈柯已經在用難以言喻的目光注視他了:“你相好不是合歡宗的嗎?”
怎麽還能半夜三更的背著他出來偷人?
方輕鴻從他眼裏解讀出未盡之意,恨不得拿劍拍暈這臭小子,皮笑肉不笑道:“沈師弟,貌似這相好,還是你許給我的。若論對此中之道的擅長,我不及你。”
沈柯:“別以為我聽不出你在拐著彎罵我,本少爺潔身自好,最是清白不過,休要用你那汙濁的思想度君子之腹。”
方輕鴻沒好氣回:“你還知道度君子之腹,敢問這位梁上君子,可否回答在下剛剛的問題。”
“當然是——”沈柯突然頓住,鋒利俊美的臉湊過來,哼哼笑道:“想知道?”緊接著直起身,又恢複成一貫的趾高氣昂:“我憑什麽告訴你。”
方輕鴻氣結,隻想跳下樹眼不見為淨,又被一把拉住。
“姓燕的占了一卦,說東南方有異,一幫人婆婆媽媽商量半天,我才懶得聽。”沈柯嗤了聲,目光定定地凝視他:“結果往東南邊走,就碰到了你。”
方輕鴻心中咯噔一聲,暗道天師一脈果真不容小瞧,麵上雲淡風輕:“那燕師兄還說了什麽?”像完全沒察覺出對方心底的疑慮。
沈柯不高興道:“叫什麽燕師兄,你是我們太微垣的嗎?”
方輕鴻揶揄:“你們師兄弟矛盾這麽大啊?”
沈柯勾起一邊唇角,眼神都冷了。
被冷落良久的槐樹精終於按捺不住,用樹枝戳戳兩人,嚶嚶道:說好要給我講故事的,怎麽他一來,你就不理我了?我不要和你當朋友了。
方輕鴻老臉一紅,連忙摸著樹皮一頓哄,將沈柯戲謔的目光拋諸腦後。
“喂。”蹲在他身旁的少年突然出聲。
“幹嘛?”
“你還沒告訴我你來幹什麽的。”
方輕鴻隨口答:“和你一樣,來做梁上君子。”
沈柯:“好啊你果然是來偷人……”
方輕鴻歪過腦袋,忽而一笑:“你覺得今夜月色如何?”
沈柯愣住,下意識抬頭看。他個大老粗,平常哪會吟風弄月啊,現在最多也就瞧出個是扁是圓。
傻呆呆的時候,倒還有點兒少年人的稚嫩感嘛。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方輕鴻指指天上,衝他眨眼:“我來偷這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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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節選自李白《渡荊門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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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了開始了,小方同學的無意識攻略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