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不服?
四進二的排名賽,對麵是天麓寺的佛修,兩人遙遙而立,方輕鴻禮貌頷首:“得罪。”
對麵微微躬身,誦了句佛號。
“開始。”
裁判長老話音剛落,方輕鴻率身形一閃,從原地消失。再出現時已欺近麵前,寒光凜凜的劍刃直劈而下,被小和尚的降魔杵擋住。方輕鴻眨眨眼:“好身手。”而後足尖輕點,翻身飄出老遠。
方才一觸即離的試探,讓彼此都意識到了對方的不好相與。
劍修以進攻作為自己防守的手段,因而在劍修眼中,很少有臨陣退縮、亦或采取保守措施的時候。很快方輕鴻氣勢一變,再度襲來,流風劍在他手裏時而輕如飄絮、時而裹挾雷霆之勢,滌蕩的劍氣化作風刃,密密實實地將小和尚圍住。疾風暴雨般的架勢,要換作尋常人,早已招架不住。
偏偏小和尚撐住了。
佛門修的是來生法,和道門的今生法截然不同,因而他們十分注重業果的修行。苦海無涯、普渡慈航,從而塑金身、煉塵心。經年累月的苦修下,佛修普遍氣息綿長、真元渾厚,且佛門猶擅防禦,更何況是集天下佛修所長的天麓寺,麵對天生道胎的劍,小和尚一時竟也不落下風。
方輕鴻手腕一翻,使出浣花劍訣第六式——玉女掃蛾眉。
他渾身氣勢一變,眉目低垂,露出端莊而疏離的靜美之姿,劍招看似柔緩,實則暗合大道真意,每一寸的弧度,都完美按照某種運行軌跡。
眨眼間,劍尖便要抵上眉心。小和尚額頭不斷滲出汗珠,擂台上的靈氣受到冥冥中的指引,伴隨劍刃的逼近,而在周身形成一個粘稠的漩渦。他承受著迫人的壓力,身體像被束縛住般動彈不得。
千鈞一發之際,搖搖晃晃升起的金剛罩,終於幫他躲過一劫。
天麓寺金剛罩,萬物不破、萬法不侵。
方輕鴻眉峰輕挑,旋身招式再變。浣花劍訣第十八式——靈犀一點。
瞬息間,天上地下,就隻剩他手裏的這柄劍。劍尖折射出耀目的金光,刺在罩子最薄弱的地方。
“哢擦。”
牢不可破的金剛罩,碎了。
方輕鴻舉著劍緩緩下移,抵在人心口,笑吟吟道:“小師父,承讓了。”
小和尚低頭又誦一句佛號:“貧僧輸了。”
接下來是沈柯。
方輕鴻下台時,本想和他打聲招呼,結果對方視若無睹,昂首挺胸地上了台。他倒是無所謂,悠哉悠哉回到人堆裏,被師兄弟們簇擁著,何田田卻義憤填膺,深覺自家師哥受欺負了,“有什麽可傲的,哼!”
方輕鴻拍拍他腦袋,打趣道:“你這兩天怎麽回事,這麽不喜歡他啊,那師兄我是不是就不用當你最討厭的人了?”
何田田被倒打一耙,瞪大眼睛譴責他沒心肝,周圍師兄弟們見怪不怪,對這時不時就能看到的場景,仍孜孜不倦地起哄:“你們感情真好,好的都有股醋味了。”氣得何田田把沈柯拋諸腦後,麵紅耳赤地撲進人堆裏喊打喊殺。
方輕鴻在後麵抱著他的腰,邊往後托邊叫停,浣花劍宗雞飛狗跳的動靜也引得旁人頻頻側目。突然,方輕鴻感到有一股視線凝固在自己身上,驀地回頭,就見沈柯若無其事地轉開臉,望天望地。
他給看樂了。也不知是在生悶氣,還是有別的消遣,沈柯一直沒來煩他,可讓方輕鴻好好清淨了兩天,在房中打坐修生養息。以目前的情況,憑他的微末道行不如靜觀其變,而不管大比將發生什麽,保持好狀態總沒有錯。
他起了作弄人的心思,便故意拔高聲音,道:“沈師弟,我可在你身上押了注,不許輸啊!”
騙人,你剛剛還托人幫忙押自己呢,哪裏有想到過我。沈柯內心唾棄,麵上故作正經,悄然滋生的喜意卻從眼角眉梢偷偷跑出來:“算你眼光好。”他憋得厲害,最後甕聲甕氣地擠出一句。
這就引起了對手的不滿,認為他沒把自己放在眼裏,裁判長老喊開始後,下手半點不留情。
沈柯冷哼一聲,又恢複成往日桀驁不馴的模樣。
他的武器是一把刀。刀背很厚,通體墨黑,兩麵都刻著猩紅色的星辰紋路,像活物般在嵌縫內緩緩流動。
沈宗主跟護眼珠子似的護這唯一的後代,給的本命兵器又怎會不貴重?此刀在一處仙家洞府發現,名曰破軍。
對方的拂塵朝他麵門橫掃而來,沈柯抬手僅僅一揮,那拂塵三千縷如鋼針般的細絲,就被從中斬斷。
刀身凶焰濤濤,散發出無比強盛的氣場,隱約間還能聽到上古凶獸發出的咆哮。
沈柯一招得手,並未停留,隨即運轉真元再起一式。刹那間,刀影重重,鋪天蓋地斬向對麵,整個擂台燃燒著熾烈的熊焰,沒過多久,被焰火吞噬的中心便傳來一聲悶哼。
修者以身體為鞘,沈柯歸刀入鞘,火焰被他揮手散去。
那人的拂塵隻剩個塵柄,體內靈力亂竄、真元逆行,捂著重傷的胸口勉強站立,看上去好不狼狽。
他瞪著沈柯,不甘不願擠出一句:“我認輸。”說完眼眶就紅了。
能打到現在的,都是天才中的天才,以這樣的方式敗北,太傷自尊了。
台下鴉雀無聲,默默看著他步履蹣跚地消失於人海,心中難免升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沈柯體會不到凡人們的細膩心思,隻將目光投向另個方向:“方輕鴻,該履行你我之約了。”
白衣劍修排眾而出,輕飄飄飛上擂。“不是說過嗎,要叫師兄。”
沈柯這次倒沒用冷哼以表不屑,而是道:“等你能贏過我,再來談。”
“十招。”一到台上,方輕鴻就像變了個人,既有兵器般淩厲的鋒芒,亦有舍我其誰的自信:“十招我若敗你,就讓路非同給我在場的師兄弟們道歉。”
台下路非同一驚,下意識朝沈柯看去:“師弟……”
沈柯頭也不回地打斷他,目光緊緊鎖定方輕鴻,沉聲道:“好。”
築基期總比,開始。
浣花劍訣為道衍仙君所創,門內女修們用時飄然若仙,到方輕鴻手上,卻一點也不顯女氣,反倒翩若驚鴻、矯似遊龍,身段流麗瀟灑,格外漂亮。
眼下他在沈柯橫掃千軍如卷席的攻勢裏如一葉扁舟,動作輕靈地隨洶湧的浪濤浮沉,始終未見翻覆。
擂台上,火焰裹挾著風刃,平地拔起一個巨大的龍卷,風聲獵獵,不時有火球激射而出,砸的台麵坑坑窪窪,又被風刃切割出數道平滑的裂口。
在場的幾名昆侖長老都目露異色,假以時日,若他們沒有夭折,必將成為少宮主的勁敵。
巨型龍卷內,兩人短兵相接,一觸即離。七招已過。
沈柯:“我看你有什麽絕招,還是盡早施展,再遲可來不及了。”
方輕鴻但笑不語,橫劍當胸,氣質眼神又是一變。浣花劍訣第二十三式——流光晚照。
劍修行走在外,多以自身的本命劍為名號,例如驚瀾劍雲真子、回雪劍何田田。他本也該叫流風劍方輕鴻、太初劍方輕鴻,修真界卻有更多人,願稱之為桃花劍。
概因他劍招風流,眉眼更風流。
擂台上的火焰受到氣機牽引,隨流風劍反攻向自己的主人。方輕鴻身處其中,它們團團錦簇地圍攏在旁,卻溫柔地始終不傷他分毫。
火焰熊熊燃燒,似真有霞光映照上臉頰,襯得他眉目如畫。
沈柯的心也熾烈如火,洶湧澎湃間,大喝一句:“來得好!”
旋即手指一抹刀身紋路:“貪狼星君,疾!”
頓時,一頭洪荒巨獸的虛影憑空而現,張開血盆大口,將方輕鴻裹挾而來的劍氣和火焰盡數吸入腹中。後者不慌不忙,劍勢再變。
浣花劍訣第四十七式——纖雲弄巧。
輕輕巧巧一個鷂子翻身躲過巨獸攻擊,方輕鴻雙目如電、洞若觀火,身法如遊龍盤柱,劍尖精準快速的連戳巨獸周身幾處關竅。
“吼——!”
巨獸仰天長嘯,繼而像脹氣的球般鼓起來,然後“啵”的聲,散開了。它身上,一條條由星光構成的細線,朝破軍飛回。
方輕鴻一手持劍,一手快速掐訣。
浣花劍訣第四十八式——銀漢暗渡。
不等沈柯變招,原本要飛回紋路裏的星線突然在他麵前炸開。轟轟轟,接二連三的巨響後,兩人直墜而下。
塵煙彌漫,他坐在髒兮兮的人身上,得意的一挑眉毛。“怎麽樣,服不服?”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可算壓回來了!
方輕鴻歪歪腦袋,好整以暇,高高的馬尾隨之晃動,垂落幾縷烏發。他懶散的神情也好看極了,像桃花釀的酒,芬芳醉人。
沈柯望向他的目光一瞬間爆發出驚人的灼熱。
“我不會一直輸。”他坐起身,用拇指拭去唇邊血跡,對近在咫尺的方輕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