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醉酒
方侯爺在心裏給自家表弟做起了媒,麵上卻不動聲色。在葉家坐了會兒,就走了。
除夕夜一如既往的熱鬧,或者,比去年更熱鬧,因為今年家裏增加了十好幾個仆從。團圓飯依舊是葉錦是主勺,一桌子菜那叫一個色香味俱全,叫人看著就食欲大增。
葉錦麗吃得滿嘴都是油。
姑娘胃口好,卻一直不大長個,今年好容易往上躥了一截,臉蛋倒是沒之前那麽圓潤了,嬌玲瓏,一如既往的可愛。趙氏尋思著過完年請個女先生教女兒念書,跟葉常安商量後得到了他的認可。大女兒從就是妻子親自教的,女兒鬧騰,他不想妻子太過勞累。於是過完元宵,趙氏就花錢請了個飽讀詩書,滿腹才華的女先生進了家門。
葉錦麗貪玩,平日裏教她讀書寫字她倒是認真,但堅持不了多久就喊累。趙氏和葉錦夕平日裏都寵她,唯獨在學習上,什麽都不肯縱容分毫。葉錦麗撒嬌無用,隻好老老實實的埋頭讀書。現在有了個陌生的女先生,她就更不敢撒嬌放肆了,倒是比從前都學得認真。
……
謝瑭的婚期在三月初六。
人家都下了請帖了,葉家自然是全員出動。正如方敘所,謝家的親朋好友也不一定全都是達官顯貴,富人也總有幾個窮親戚。再加上還有門生,學子,葉家這種,在平民裏也不算最底層那一號人物了。
男女席桌分開,葉常安和兩個兒子在前院觀禮,趙氏便帶著兩個女兒跟著引路嬤嬤去了後院。
葉錦夕來過謝府,見過謝夫人,謝夫人見到她,挺高心。
謝夫人商賈之女出身,早些年不受公主婆母待見,受夠了被人輕視的滋味,麵對葉家這一家子平民百姓,自然不會端架子擺譜。
“錦夕聰明又漂亮,趙娘子可是生了個好女兒,叫人羨慕得緊呢。”
謝夫人這話倒是真心,又帶了些許的感歎。
她膝下共有兩子一女,女兒在三年前已出閣。沒多久謝家被貶滄州,她已經快三年不曾見過長女了。
趙氏謙遜。
“夫人謬讚了。”
她腹有詩書,談吐溫文,謝夫人訝異又驚喜,兩人越聊越投機,竟有種相逢恨晚的感覺。
葉錦夕沒和謝家其他女眷相處過,但謝家人基本都知道白砂糖是她發明的,謝家宗族姑娘們,絕大部分對她抱有十分的好奇心。再加上她哥哥十四歲考秀才,也算是個風雲人物了,所以這些貴女們,倒是鮮少有看不起她的。
葉錦夕不卑不亢的和這些姑娘們聊,神色從容,未見絲毫怯色。
這份氣度,更是讓人高看三分。
葉錦麗還,又是從嬌養,什麽都不懂。但見周圍都是漂亮的大姐姐,她倒是不怕,見了誰都甜甜的叫姐姐。漂亮乖巧的孩子,走哪兒都是討人喜歡的。
平民姐妹倆很容易就被這幫貴族千金們接納,言笑晏晏,氣氛和諧。
其中一個叫謝雲娥的,是謝瑛的從妹,比葉錦夕大一歲,性情活潑開朗,拽著葉錦夕就要去洞房見新娘子。
葉錦夕對這姑娘的自來熟既好笑又無奈,隻好牽著妹妹去了。
有謝雲娥帶頭,其他姑娘們也都蠢蠢欲動,經不起她的攛掇,也陸陸續續的跟了上去。
新房很熱鬧。
門口堵著好些年輕男子,紛紛起著哄讓新郎掀蓋頭。
謝雲娥嬌喝著為姐妹們擠出一條路,成功的霸占了門口,將一眾少年全都擠到了外頭去。
姑娘們大多處於豆蔻年華,麵臨著相親,以後就再難出門了,自然對這樣的熱鬧充滿好奇心。
新房內一片紅。
桌子上堆滿了瓜果點心美酒,案台上紅燭幽幽燃燒。鋪著鴛鴦棉被的床上,一身大紅嫁衣的新娘有些緊張的捏了捏手中紅綢。麵前謝瑭含笑而立,溫潤如玉,在起哄聲中,手持秤杆挑起了新娘的紅蓋頭。
新娘麵若紅霞,眉目含羞,是個秀麗的美人。
女眷們紛紛誇讚。
然後就是喝交杯酒。
謝瑭從容得不像個新郎,倒是新娘子,羞得滿麵通紅,除了蓋頭掀開的時候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就沒敢再抬頭。
隨後少年們就衝進去將謝瑭拉去喝酒了。
謝瑭身體不好,是不能飲酒的。但作為新郎,他得陪客。酒嘛,多的是兄弟幫他擋。
方敘就是其中之一。
侯爺金尊玉貴,倒是個深藏不露的。
八酒杯下來,依舊麵不改色,仿佛方才灌下去的是摻了水的假酒。
眾人見灌不醉他,瞥見和他同桌的葉鴻遠,立即笑著去敬酒。
“來,敬咱們滄州最年輕的秀才公。”
“今從澤大婚,葉兄可要豪飲。”
葉鴻遠是讀書人,雖出身平民,但氣度不俗,再加上年紀輕輕就考中了秀才,既讓人高看又難免有些不服氣。尤其是十幾歲的少年公子哥兒,多少都存了些攀比的心思。
算不得惡意,也絕對不善。
方敘本來想幫幫他的,但隨後一想這個人跟自己又沒什麽關係,他幹嘛要多管閑事?
於是他閑閑的坐著,眼神含笑嘴角微揚,頗有些看好戲的味道。
葉家人是受邀來喝謝瑭的喜酒的,被人推上了酒桌,葉鴻遠當然不能拒絕,一來不禮貌,二來也叫人輕視了葉家。於是他淡淡一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方敘一愣。
葉鴻遠出身不高卻難得的有才,身上一股子書卷氣,這麽的年紀就考中秀才,方敘以為他是那種死讀書的書呆子,腦子裏定是一堆的酸儒思想。端看這人不怎麽讚成親妹妹拋頭露麵做生意就可窺見其封建保守。
這種人一心鑽研書本,通常是不怎麽會和人打交道的。書生意氣,多少自傲,被人強逼著喝酒,哪怕嘴上不,心裏肯定是不大高心。而且,酒量未必校
誰知道這人看著斯斯文文的,喝起酒來倒是頗有些俠士的豪放,三杯酒下肚,還臉不紅氣不喘的,臉上笑容都不曾有過絲毫褪色。
方敘有些驚異,想看看他還能喝多少,不知不覺的就放下了酒杯。
哪知那幫文人見灌不醉葉鴻遠,又開始考他才學。
這幫人都是有些才名的,自然腹有詩書,一個個的輪著上,出的對子一個比一個難。但葉鴻遠麵不改色,幾乎不暇思索,應對自如,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方敘作為旁觀者看得分明,那些個‘才子’們,已經快要黔驢技窮,而葉鴻遠目光清亮,信心十足。
他又開始想著,要不要去把他那悶葫蘆表弟拉過來跟葉鴻遠一較高下?
不過若是葉鴻遠輸了,會不會下不來台?
剛轉過這個念頭,他又在心裏嗤笑一聲,葉鴻遠跟他又沒關係,都不丟臉關他什麽事?這人神氣十足的樣子怪讓人討厭,於是他站起來,剛要去拽謝瑛。就聽那幫‘才子’哄笑一聲,對葉鴻遠表示心悅誠服,臉上神情也再不見任何刁難或者排擠。
方敘腳步一頓。
葉鴻遠始終麵帶笑容,態度謙遜而不謙卑,這份從容氣度倒是難得。
‘才子’們又來灌方敘。
新郎他們不敢灌,謝瑛冷冰冰的他們更不敢,隻好來灌脾氣最好的方侯爺。
方敘卻沒了應付的心思,他看見擺脫眾人糾纏的葉鴻遠終於露出疲憊之色,伸手揉了揉眉心,然後一手輕輕撐著桌麵站了起來。
他力求鎮定,卻還是晃了晃。
方敘微微皺眉,見他離開座位和一個丫鬟打聽了什麽,道了聲謝,便走了出去。腳步虛浮,顯然是已醉。
喝,還以為他真的千杯不醉,卻原來是打腫臉充胖子。
方敘一邊在心裏嘲笑,一邊招來兩個謝氏子弟擋酒,自己則跟了上去。
跟了一段路,果不其然見葉鴻遠去了恭房,隔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方敘就在不遠處靠著一棵樹斜斜站著,見他那模樣就知道他吐過,忍了這麽久才吐,已是不易。卻難得的衣襟發冠絲毫不亂,玉色長袍連一滴水都不沾。
這個人很是注重形象。
方敘在心裏對葉鴻遠下了定義,依舊沒打算走出去。
葉鴻遠吐了一通,胸口那股悶氣散了許多,但還是有些暈,一手撐著牆壁,微微仰著頭。初春的日頭溫暖和煦,透過枝頭罅隙灑落在少年微闔的眉目間,昳麗而溫和。叫人莫名想看看,那雙漆黑清透的眸子,此時盛滿了怎樣的情緒。
方敘看得一愣。
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個不太會話的書呆子,竟生了張好皮相?
他看得入了神,不心踩斷一截枯枝,發出哢嚓一聲脆響。
葉鴻遠立即警覺。
“誰?”
偷窺被發現,方敘有點心虛。隨後又想,這是他表灸家,他心虛什麽?
於是他理直氣壯的走出去。
“方侯爺?”
葉鴻遠一愣,眼中那絲冷色褪去,換成了詫異。無論怎麽看,都沒有方才陽光打在身上那片刻的溫軟柔和。
真是白瞎了那張臉。
果然讀書人都虛偽,愛端著,跟他那個表弟一樣。
方敘在心中腹誹,麵上依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半點也沒有跟蹤偷窺饒心虛和不好意思。
“是我。”
葉鴻遠詫異隻是一瞬,然後恭恭敬敬行禮。
“不知方侯爺在此,葉某叨擾,還望見諒。”
方敘撇撇嘴,總算明白他老爹為什麽瞧不上文官了,個話文縐縐明明是自己被打擾心中不喜卻還要耐著性子給壤歉,也不嫌累得慌。
兩個字,虛偽!
“沒什麽叨不叨擾的。”
方敘倚著樹,偏頭打量他,嘴角勾一抹諷笑,“方才吐得可好受?喝不了就別喝,衝什麽英雄好漢?你們讀書人,就是這樣,無論何時都要爭口氣。這不自找罪受麽?這一點你就比不上你妹妹。那丫頭多精明,能屈能伸的,你讀了這麽多年的書,怎麽就這麽迂腐不知變通呢?”
葉鴻遠沒想到他話這麽直白,麵上微有些尷尬,卻仍舊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
“侯爺得對,是葉某狹隘了。”
方敘想爆粗口。
文人就是磨嘰,口是心非,婆婆媽媽的,一點也不爺們兒。
忍了忍,算了,不跟這些書生計較。
“還能走嗎?”
這語氣著實不那麽和善。
葉鴻遠平時並非滴酒不沾,但也著實沒一次性喝那麽多酒,哪怕是吐了一通,卻依舊沒解酒,方才隻是強撐著與方敘攀談,這會兒又有些暈。
這要是在家裏,他就認輸了。
但這是在別人府上,逞強喝醉了,還要勞煩主人家安排客房休息。
怎麽想都丟人。
於是他淡定微笑,嗯了聲。
方敘上下打量他,惡意的想,你就裝吧,我看你能裝到何時。
事實上逞強真是要不得。
方敘刻意放緩了腳步,葉鴻遠卻仍舊跟不上,沒走多遠,他就又晃了晃,險些摔倒。
方敘很好心的扶住他一直手臂,眼裏滿是看好戲的幸災樂禍,嘖嘖歎道:“原來你們讀書人就是這麽海量的,有風骨,有氣度,佩服佩服。”
他語氣裏滿含嘲諷,葉鴻遠卻無言以對,他怕自己一開口就又會吐出來。他想抽出自己的手,但他一個讀書人,實在比不過方敘一個練武之人力氣大,輕輕巧巧的就扛起他一隻手臂繞過自己肩頭,不由分,架著他就朝客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