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白門樓
夜漆黑得濃蒙蒙一片,阿笙一個人百無聊賴地挑著蠟燭,卻不舍得就此入睡。
曹操今晚食了言,讓下人帶了話來說要商議有關反攻呂布的事情,讓阿笙先睡。
她雖是有些失望,但那件事情所帶來的激動與驚喜讓她很快就把這些不愉快拋之腦後了。
既然他……這麽忙,那就等等再告訴他吧。
她其實還從未想過有了孩子會是何種境況,但如今一想到尚且還是平平的小腹裏會藏著一個小小的胎兒,特別是,這還是和他的孩子啊,她的心裏就忍不住泛上喜悅和淡淡羞澀。
她想著想著,眼前的蠟燭火焰跳動得愈發厲害,撩撥著心緒。
夜已經深了,困意逐漸襲上了腦子,她打著哈欠爬上床,蓋上被子準備入睡。
突然,臉龐覆上一隻溫溫熱熱的手,卻輕輕柔柔的,像是不忍心打攪她。
“誰啊。”正要進入夢鄉的阿笙撇了撇嘴,努力睜開眼睛,看見曹操忽然躺到了她身邊,卻不聲不響的沒鬧出動靜。
她的睡意一下子就被驅散了,直直地盯著他看。眼神熾熱濃烈得反倒教他驚訝,直接左手撐頭,邊用右手輕輕捧起她的臉,透過她迷離的眼眸,素來清醒的他倏而有些沉醉了。
他溫柔地抱住阿笙,手上的力度剛好是讓她覺得安穩而甜蜜的溫暖。
阿笙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頰,克製住想要吻上去的欲望,輕輕道:“我有孩子了。”
“真的?”他的眼眸裏泛過顯而易見的驚喜,抑製不住內心的衝動,開始吻上阿笙的眉骨,睫毛,鼻梁,以及溫軟的唇。
細細碎碎、綿綿密密的吻。撓得她心底悄悄發癢。
她把頭深深埋進他的懷裏,去嗅身上的溫度與氣息。
“我想一輩子就這樣和你在一起。”她忍不住輕聲說。細膩的聲音被他的懷抱融化得一幹二淨。
她感受到頭頂上他濃濃的笑意,回應自己道:“我何嚐不是。”
停了停,他接著說:“以前的我很不喜歡說一輩子這樣滿的話。”
“那你為何現在就喜歡了呢。”她存心要逗他,仰起頭看他的臉。
“因為是與你,卞笙的一輩子。”
他俯下身捏她的下巴,溺愛地揉著她柔軟白皙的臉頰,卻又舍不得動作太重弄疼了她。
她聽了這情意濃濃的話,伸手環住他的脖子,笑:“那我們倆的名字以後在史書上若是連在一起,曹司空可別後悔。”
“求之不得。”他道,“隻是我一直想問你,你會不會想過更加平和卻安穩的生活,和你的丈夫在僻靜的山野之處耕作織布,飼養雞鴨,恬淡溫馨,晚來兒孫繞膝自得其樂。而不是像與我一起,需要時刻提防時不時圍繞周身的陰謀陽謀,步步博弈。”
話音剛落,她鄭重地注視他清亮的眼睛,堅定而溫柔:“我從沒那麽想過。我反而覺得,和你過現在這種生活,似乎本來就是我習慣的日子。況且,你不會喜歡那樣所謂恬淡平靜的居園田家,那樣的你,便不是曹孟德了。真正的你,就該浴水火而無懼,笑談於驚心之間。”
他聞言,捧起她的臉,“謝謝你。”
“那你能告訴我,你是從何時開始喜歡上我的呢?”
他歪頭故作沉思,又用一副確定的語氣道:“本來在荀司空府看見你,我還疑問為何世上有這般愚蠢的女子。”
阿笙不滿:“我愚蠢?”
“可心甘情願陷進你這種愚蠢女人的我,更加愚蠢。”
阿笙一時間聽了這話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要故作慍怒。
他也不等她回應,伸出手臂攬過被子蓋在她身上,說:“呂布屯兵下邳,我必須出兵解決掉這個心腹大患。”
阿笙點頭:“上回你在濮陽城栽在他手裏,差點沒擔憂死我,這次你可也得小心些。”
“你何必憂慮,你夫君我的本事勝過兩個呂布,諒此番必斬他首級歸來獻功。”
阿笙掖了掖被子,也給他仔細蓋好,輕笑道:“你的本事我自然是相信,但我還是想跟著你一塊兒去,免得你又讓我擔心。”
***
下邳城被曹軍緊緊圍困,曹操聽從郭嘉荀攸之計決水灌之,呂布隻得狼狽地帶幾千軍馬固守城池。
“呂布本人驍勇,手下宋憲魏續等部將也異常勇猛,若是急攻,反倒會使我軍受到損失。”曹操摩挲著掌中的軍令,眉頭緊蹙。
郭嘉笑道:“據嘉所知,那幾個部將對呂布早已積怨已久,呂布可不把他們的妻子當作是部下的妻子。”他說著微微挑眉,神情絲毫未因當前嚴峻的局勢而緊張,反而帶著些揶揄。
曹操輕笑這弦外之音,“那我們就等他們自己院牆失火。”
他的頭微微偏向在一旁專注織虎頭小鞋子的阿笙,見她手中已頗具雛形,憨態可掬的老虎形狀已經即將呼之欲出。
他忍不住問:“孩子還沒幾個月呢,你怎麽就這麽早準備衣物了。”
阿笙頭也不抬回道:“我剛學的手藝,現學現賣。”
“那你這個做母親的給孩子準備穿的用的,那我做父親的,也得好好送他一個禮物啊。”他捏了捏下巴,“我要予他一個寓意非凡重大的名字。”
阿笙朝他翻了個白眼:“這還沒生呢,你咋知這孩子是男是女。”
“我先想好,到時等孩子生下來再告訴你。”他還故作神秘,朝她眨了眨眼睛,阿笙反而被他的行為和言語逗得噗嗤一笑。
他笑著回過頭看向郭嘉,示意後者坐下喝茶,郭嘉反倒因為處於現在這麽尷尬的氣氛之間而有些不自然。這主公和夫人會不會嫌自己太過多餘,打擾到他們的生活了。郭嘉在心裏暗自腹誹,更是如坐針氈。
“這……主公,那嘉就先走了。”他連茶也顧不上喝,微微咳嗽了幾聲便披衣欲離開。
阿笙聽見他的咳嗽,放下手裏的活計,抬起頭關切詢問:“郭祭酒的病還沒痊愈麽?”
“哪會這麽快呢。”郭嘉笑著搖搖頭,“這是小時候的老疾了,嘉都習以為常了,多謝夫人關心。”
不久,果然呂布部將侯成魏續等反叛,趁呂布熟睡之時將其綁縛來獻。
阿笙雖然很厭惡恐懼呂布,但看昔日梟雄如今這般落魄淒慘,不免有些憐憫。
劉備坐在曹操的邊上,雙眼緊緊盯著呂布,那樣平日裏看起來厚道寬仁的人,此刻竟如捕捉到了期待已久的獵物,眼眸釋放出特屬於獵人的光芒。
阿笙知道這位大漢的劉皇叔絕非池中物,時機成熟,必定會掙脫淺灘的束縛奔向海洋去盡情馳騁。他總是對人微微笑,好像與世無爭不急不躁,眼底卻始終蘊著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讓別人看不透他的城府。
曹操本已因為呂布的求饒而猶豫了幾分,劉備卻拱手笑道:“難道明公忘了昔日丁原董卓乎?”
語氣平淡帶著戲謔,卻無疑在對麵人的心上敲下了重重的警鍾。
曹操麵上不動聲色,也放聲大笑起來,揮手命令身邊的兵卒:“將呂布縊殺,梟首。”
縊殺,梟首。
輕率的四個字便判了呂布的死刑。
此時的曹操,似乎彈指一揮間,就能決定任何一個人的生死。無論那人是平民,亦或是風雲一時的人物,都是眉目無瀾,風輕雲淡。
呂布已被綁著要送上絞繩,阿笙的心裏驟然一縮,整個人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你不該看的。”他的手緩緩覆上她的眼睛,冰冰涼涼的觸感讓她的心猛然一縮。
眼前由於被遮擋而黑蒙蒙一片,人在黑暗裏的觸覺便往往會愈加敏銳。阿笙清晰地感覺周圍的空氣倏而變得緊張,灼熱,與透明。
她聽見不遠處繩索窸窸窣窣的詭異聲響,在和人肌膚摩擦之時發出細微卻極其清楚的摩挲聲,放大刺激聽覺以及不斷跳動的心髒。
阿笙的手突然止不住地顫抖起來,連她自己也不太明白,她究竟為何而害怕。
她從前多次近距離地接觸過死亡,目睹過前一刻還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墮入無盡的深淵,隻留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但現在生命在逐漸流失的人,是呂布。
是那個在百姓口中如雷貫耳,如天神般勇猛無疇的呂奉先。
他如此草率,甚至如此輕易地死在自己麵前,讓她突然之間產生了震動甚至於是畏懼。
原來一個即使曾有過多少赫赫威名的人,他的死,都會是這般輕飄飄而脆弱。
阿笙感到自己的腳突然就站不穩了,被大風吹得顫了顫,不遠處的繩索也被刮得發出吱呀的聲音。胸腔傳來極大的壓迫感,再加上時不時傳來的惡心嘔吐的衝動,由於眼睛被蒙上,她看不到身邊可以借力的東西,幾欲摔倒在眾人麵前。
一隻有力的手穩穩當當扶住了她,曹操突然靠近阿笙的耳畔,聲音平穩而沉靜。
“你在害怕些什麽呢?”
她張了張嘴,剛想回答,唇被猝不及防卻輕輕柔柔地堵住。一池水倏而就被攪亂了漣漪,撲簌簌得漫開滿心的瀲灩,直湧上心頭溫溫熱熱,卻有些罪惡的甜蜜。
身後不知會有多少人在看著這一幕,雖然她看不見,但隻感到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們,於是更加羞赧。
粉霞浮上了靨窩,她羞得滿麵通紅,卻聽得他微微離了唇輕笑:“你還在害羞什麽,你這腹中孩子的父親是誰難道還不夠明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