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有喜
夜晚,阿笙提著一壺自己釀的梅子酒和幾個讓廚房燒好的菜便來尋唐菱。
一開始氣氛有些沉默,酒至半酣後阿笙打破了這股沉悶,終於忍不住問她:“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唐菱抿了口梅子酒,聲音略帶酸澀道:“先是李儒弑了少帝後欲以白綾害我,後來李傕欲強逼我為妾,還好都被他所救。”
她麵目淡淡,平靜地好似不是在說自己過往的事情。
她沒有道破那個“他”是誰,但阿笙心裏如明鏡般清楚。
她便忍不住問唐菱道:“那他現在何處?為何不帶你一起走?”
話一說出口阿笙便後悔了。不想唐菱卻毫不介意,隻是淡淡一笑。
“對啊,我也想問。他為何在投張繡時不把我一起帶走。他明明也是喜歡我的啊,我其實一直都知道的。”
阿笙聽她這麽苦惱,不禁又幫她著急起來,也顧不上手邊快被風吹涼的雞肉,便急著問她:“那你為何不讓他娶你呢?你要跟他說啊。”
“可是他不想娶我,一句話都不給,就獨自一個人悄悄走掉了。”唐菱聲音悶悶的,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被子傳過來,“他為什麽不肯娶我呢!”
阿笙也不知該怎麽安慰她,一下子手足無措隻能愣愣地繼續給她夾菜。她看上去很瘦,原本水靈靈的眼眶現在整個都凹陷了下去,眸裏也布滿了令人心疼的如溝血絲。大概這些年經曆了這麽多動蕩的事情,過得肯定非常不如意。
但唐菱終究還是那個愛笑的女孩心性,一把抓起大雞腿就往嘴裏狠狠一咬,嘴裏不停嚼著的肉讓她的聲音略有些含混。
許是喝多了酒的緣故,她也不再顧忌什麽,大聲指著北麵的方向喊:“賈文和!說,你為什麽不帶本姑娘一起走,你為什麽不肯娶我!”
一邊對天高聲叫喊著,一邊又撐著有些腫痛的太陽穴,舉著酒杯朝阿笙示意要一起喝,嘴裏不停嘟囔著:
“我唐菱,怎麽連個喜歡的男子都跟不了。你說我哪點比不上別人?她們都不如我漂亮,更不如我會識字讀書,絕對也比不上我愛他,我怎麽就不能如意了?”
她口中所說的別人阿笙也不知道是否有具體所指,大概已經把天下所有女子都當成了敵人。
石香在一旁給她們端菜拿碗,看見主子喝得這麽醉醺醺的,說這麽多亂七八糟的胡話,卻又不願去阻止她。
在過去幾年裏,唐菱一直是黯然神傷的悶悶模樣,如今難得地放肆了一把。就讓她把心底的鬱結釋放出來罷。
窗外傳來了夜蟲的跫跫鳴叫,伴隨清淡的花香一起送到屋裏,染得阿笙心裏泛起感傷。
她隻能陪著唐菱一起嚼燒鵝喝酒,聽見後者抱怨著抱怨著,眼淚掉下的聲音突然狠狠的碰撞了阿笙的心髒。
唐菱竟是哭了。
她蹙起眉頭癟起嘴巴,胡亂地抹著自己臉頰上淌下的眼淚,喉嚨裏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哽咽。
“可是我好喜歡他。”
她敲起箸子打起了不成曲調的節拍,開始自顧自地吟唱起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唐菱唱得近似五音不全,聲音的含糊完全掩蓋掉了這曲子原本的音調,阿笙好容易才從她的吐字裏辨認出唱的到底是什麽。
“縱我,我不往,子寧……寧不來,來!”尾音的來字故意被她加重了幾分,似乎還帶有幾分撲麵而來的怨氣。
“你沒事吧?”阿笙聽著聽著,對她的狀況忽然有些擔憂了。她該不會是憂思過重,出現了什麽精神方麵的隱疾吧。
唐菱一麵敲擊這箸子,一麵瘋狂地衝阿笙搖頭,咧開一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我好得很。我清楚得很,自己在做些什麽。”
***
當年曹操聽荀彧毛玠“奉天子以令不臣”之計,迎天子定都許昌。
前往許昌的路上,阿笙騎一匹棗紅色馬跟在曹操身邊,旁邊正好是軍師祭酒郭嘉的馬。
她聽別人經常議論說,郭嘉經常喜歡流連於花叢巷落,引些成群的妖冶蜂蝶,作為潁川頗有名氣的郭氏家族中最引人注目的佼佼者,至今卻仍未娶妻。
這些都並非僅僅是耳聞的道聽途說,阿笙記得當年正巧就是在青樓裏遇見了郭嘉,當時還感歎於他美人群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流。
想到這,阿笙也不管這屬不屬於失儀,忍不住把馬頭稍微往一身青衫的郭嘉傾斜了些,悄悄地探身問:“郭軍師怎麽還未成家。”
“匈奴未滅,何以為家。”沒想到郭嘉居然這麽回答她。
聽見郭嘉故作深沉的話語後,阿笙瞬間噗嗤一聲笑出來,直接點破:“郭軍師是還未找到心悅的女子成家吧。”
一側突然傳來曹操的笑聲,他忍不住調侃:“阿笙你也過於小看奉孝了吧,想他這等仙人之姿卓絕之智,這世間什麽女子是他求而不得的?”
郭嘉被主公這番調笑也並未顯出不自然的神色,反而也跟著笑起來,在瀟灑青衫的衣裳襯托下看起來年輕風流,快馬輕裘。
迎獻帝至許都後,獻帝劉協封曹操為大將軍,司空,荀彧為侍中,尚書令。其餘一幹人等各加封官職。
待曹操下朝歸來時,府裏一群人早已全體跪在門前,等候他的車駕。
“問司空大人安!”阿笙故意恭恭敬敬地雙膝跪地,在眾人麵前高聲問禮。
曹操聞言微微挑眉,唇邊牽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不急不慢地挽住她的手,卻悄悄地加重力道握緊了些,將她從地上輕輕扶起來。
他的眉眼間笑意濃濃,全無了平日裏令人畏懼的威嚴模樣:“司空夫人快快請起,臣不敢消受此等大禮。”
此言一出,丁夫人和她旁邊的侍女們皆是一驚。丁熙目光複雜地盯向曹操,帶著些微震驚與愕然不甘,卻被後者直接全然無視。
倒是阿笙身後還在俯伏的婢女們紛紛掩口而笑,卻又不敢大聲,隻能在心裏默默感歎主公對自家夫人有目皆睹的偏愛。
曹操拉著阿笙的手往她屋裏走去,這下周圍都沒有了那眾目睽睽的眼光,她總算是能長籲一口氣。
曹操微微傾身吻了吻她的額頭,低笑道:“夫人還會害羞?”
她責怪地望了他一眼,溫暖的手指蹭過他微涼的肌膚,口中略帶一絲撒嬌的語氣:“我想去外麵逛一逛。”
“夫人想玩什麽,自去玩便是,隻是要記得——”他突然壞笑地低下身子,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
她被這灼熱的眼神望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問:“記得什麽?”
“司空夫人早些回來,否則臣枕衾寂寞。”
就知道他不安好心!阿笙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趕緊趁夜色還沒降臨便溜了出去,看都沒敢看他一眼。
這日是上巳節,街市比往常更是熱鬧些。阿笙穿一襲淺青色襦裙,好奇地左顧右盼,論誰也料想不到,這個一臉新奇的女子會是如今權傾朝野的司空最寵愛的夫人。
“姑娘,這副玉鐲您要不就收走了吧,老身就賤賣給您了。”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嫗招呼她道,一麵揚起手裏散發瑩潤色澤的玉鐲。
司空府裏的飾物個個都精致剔透,自然是這些攤子上的貨品無法企及的。
但阿笙見這位垂垂的老嫗在風下站得有些可憐,忍不住掏出幾枚銖錢遞給她,輕輕道:“那我買了。”
她低著頭一邊仔細觀察這副玉鐲的成色,一邊漫不經心地沿著路邊走,不提防被腳下一塊大石絆了一跤。
“啊——”她驚詫地來不及反應便朝前摔去,手裏的鐲子也隨之甩飛了出去,伴著清脆的“哢嚓”聲響在地上硬生生裂成了兩半。
她沮喪地快速爬起來,惋惜地盯著這副到手還沒多久的玉鐲,卻在這時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聲音。
“卞夫人,走路還需小心些。”
阿笙尷尬地抬起頭,正對荀彧無奈的眼神。真是倒黴,怎麽在路上跌個跟頭都被熟人瞧見!
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她慌忙問候道:“荀司馬,哦不,令君。”雖是窘迫,但幸好能及時想起他剛被封了尚書令這一顯赫的官職。
她趕緊掃視周圍,正好瞟見一家孩童用物的鋪子,連忙隨手拿起一隻綴有鈴鐺的撥浪鼓,問賣家:“這個多少錢?”
“如今價錢看漲,這個要十文了。”
阿笙也不管他為何漲了價錢,匆匆地掏出銖錢給店主,便轉身向荀彧道:“這個給惲兒,他一定會喜歡。”他的長子荀惲今年才滿三歲,應該會喜歡這類玩意兒。
阿笙把玩著手裏這隻精致的撥浪鼓,不住地開始搖晃,聆聽著鈴鐺伴隨木頭撞擊的有趣聲響,居然自顧自地玩起了這個小孩子的玩具。
“……”荀彧無奈地看著自己玩得津津有味的阿笙,想歎口氣,但迅速及時收住了。
見周圍一片無聲的沉默,阿笙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行為的引人側目,尷尬地把撥浪鼓塞到荀彧的袖子裏,嘴上不容推卻地招呼道:“區區小玩意,不成敬禮。”
荀彧也沒有推卻的意思,朝她淺施一禮,道:“那多謝卞夫人了。”
他的袖子裏隨著微風的吹拂傳來一股雅致的蘭草和沉木混合的香氣,阿笙忍不住多呼吸了幾口,一麵帶著責怪他見外的語氣:“當初我都不知受了您多少恩惠,這點小禮物還值得如此敬謝?”
“對了,”她不想再聽荀彧再次文縐縐的回答,便搶著問道,“你何時把惲兒抱給我瞧瞧,說起來我還算是他的小姑——”
“咳咳咳。”她話還未說罷,一股強烈的嘔吐感突然從心口湧至喉嚨,讓她也來不及顧忌荀彧就在邊上看著,忍不住扶著一旁的梧桐樹當場幹嘔起來。
這種惡心的感覺難受得讓她幾乎頭暈目眩,差點就因站立不穩而摔倒在地。
荀彧見她狀況不對,慌忙走過來扶住她,輕輕拍了拍阿笙的後背,聲音清潤而關切:“你怎麽樣了?”
阿笙向他搖了搖手,強忍著極其不適的嘔吐感,扯出一個感激的笑容:“應該是最近沒休息好,太乏了。”
荀彧善解人意地給阿笙遞了塊帕子,上麵留著他特有的甘鬆清香,道:“你也多注意注意身體,這季節穿得稍微暖和些。”
“是是是。”阿笙連忙點頭,應承道,“我一定好好休息睡覺,多穿些衣裳。”
她現在其實有些窘迫,在荀彧麵前露了醜態,讓她麵上很是掛不住。
本以為他能轉過頭不再看自己,不想他那張俊秀的麵容突然一斂眉目,嚴肅起來,接下來說的話突然讓阿笙悚然一驚。
“你是不是,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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