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回府
與其說是在發泄,倒不如說她在哭。待好不容易哭夠了,那雙眼眸便紅紅地盯著他。
“你又在生氣些什麽?”他臉上帶有顯而易見的慍怒,熾熱的火氣教她莫名其妙。
“你又在生氣什麽?”阿笙忍不住反問。她趁曹操不注意拿袖子擦了擦眼淚,卻聽見他冷笑一聲。
“孤無理由和你解釋。”
阿笙把頭偏過一旁不去看他,嘴裏裝作毫不介意的口氣:“那我也沒必要和你解釋。”這時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已經半天沒有喝水,因而口中發幹。
“我想喝水。”她摸遍全身上下卻發現兩袖空空,嗓子裏渴得都快冒煙,難受得喉嚨幹涸像在燃燒。
曹操見她為難又焦急的模樣,從馬鞍上解下自己的水壺遞給她。
“我有水。”
眼瞼抽搐了幾下,雖然很不情願接受他的好意,但近水至少能解渴,於是阿笙猶豫了會兒還是很不客氣地接過,仰脖咕嚕嚕猛灌了一口。
此刻的水猶如甘霖般滋潤喉嚨,她滿足地喝了大半壺水,才將水壺還給他。她抹了把嘴上的水漬,卻摸到臉上的皮膚好像在起褶皺。
隨之而來一陣奇癢難耐的感覺襲上麵部,阿笙忍不住對著臉撓了幾下,卻發現一張滑滑的物體被無意間揭開來,落到了掌心。
是那張人皮。
上麵粗糙的五官扭曲著,甚至還有幾道逼真的疤痕,醜得令她自己也覺得慘不忍睹。
她驚喜又難以置信地拍了拍臉,左顧右盼想找個水麵照照自己,卻被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曹操叫住了:
“別顧影自憐了。”
被這麽一打擊,她撇撇嘴翻了個白眼:“關你何事。”
他卻不以為忤地勾唇笑了,睫毛眨了眨:“阿笙姑娘,我好意替你恢複了容貌,你怎麽不知感激呢”
“你在水裏放了解藥?”阿笙這才意識到那壺水的機密,急忙盯著他問。
他邀功似的得意一笑,明澈的雙眼裏綻發出星子般的神采,熠熠得令她不禁意動,“為了幫你我可是有備而來,總有辦法讓你上我的鉤。”
不遠處飛鳥的翅膀撲棱聲叫醒了阿笙不經意的出身,她這才反應過來,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後,朝他瞪了一眼便欲跨上馬離開。
正要抓住馬轡時,曹操卻突然猝不及防地拉住她的手臂,指尖傳來的溫度令心倏地一顫,他的語氣驟然軟了下來:“阿笙,莫鬧脾氣了,跟我回去可否?”
不行,可不能這麽輕易地原諒他。
當初城樓上他英雄救美,萬軍之前緊抱著那個女人,又與她一同弋獵,在群臣前展現了一出琴瑟和鳴美人配英雄的脈脈深情,這讓阿笙一想到就來氣。
若是就這麽一筆翻篇既往不咎,也會讓他看輕了自己,當她是個不記仇的軟柿子。
她試圖一把打落他的手,他卻不依不饒緊緊地抓著。
阿笙氣急:“你做什……”
“麽”字還未出,卻被他突然輕輕環住腰,不容她反應便發現自己被抱在了馬上。
動作輕柔,卻是不容拒絕的果斷。
“無恥!”她忍不住罵。他卻輕抬下巴,揚眉道:“可不是我想讓你回家,是你的兒子天天哭喊著要找娘,你的丫鬟和乳母都哄也哄不了。我被他吵得心裏煩,隻好叫你回去。”
“丕兒?”雖說這漠然的語氣讓她很不舒服,但阿笙一聽見他提及兒子,心裏的柔軟瞬間被觸動了一大塊,頃刻塌陷了。想來也好久沒見兒子了,的確就算為了丕兒也不能跟曹操鬧翻臉。
“那可先說好了。我這次肯跟你回去皆是為了我的兒子,與你曹阿瞞沒有半分關係。”
“哦?”曹操輕輕挑眉,眼眸直勾勾地盯著阿笙,令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他卻自顧自地附耳悄道,“就算你耍小性子,但難道就不想想你那阿鶩的安危嗎?”
一聽這個名字,她警覺地剜了他一眼,雙肘試圖推開他的胸膛,“你都知曉了?”
“何止是知曉。”他嗬出一個莫名的笑容,“不過倘若你能乖乖地隨我回府,我會看在荀公達的麵子上饒了她。”
拿泓雪做威脅,真是故意又戳她的軟肋。她是最重情重性的人,阿笙自己知道,他卻比她更清楚。
他好像每次都能技高一籌魔高一丈,把她算得極準吃的很死,幾乎不留半分退路。於是全是她居於被動的處境,又隻能心甘情願聽從於他。
這道理阿笙早就明白,但卻打不破這個從來都是由他主導的局麵。她也乖乖地沒再掙紮,任由他帶著自己往前疾馳。
“孤欲先行一步回城,諸位大可留於此地盡興而歸。”曹操勒住馬,朝正在狩獵的眾人笑道。
群臣見他懷裏抱著許久未見的卞夫人,不免都有些驚訝。
“卞夫人如何在此?”人群中有人竊竊議論著。
曹洪向來口無遮攔,收好射鷹的弓箭笑道:“司空適才還說要獵個熊羆虎豹,怎的眼下抱得美人就要歸去了”
曹操聞言清朗地大笑,馬鞭揚起指著他道:“孤夢寐以求的獵物已在手,還要甚熊羆。”
阿笙過了良久才發現到不對,搖了搖他的手臂,“你說誰是獵物呢?”
“難不成你以為是你?”曹操眯起眼,那樣子與一隻狡猾的狐狸毫無二致,“可真是自大。”
阿笙氣得差點從馬背上跳起,朝笑得陰險的某人吹胡子瞪眼,但又不知從何反駁,隻能耷拉著腦袋暗暗把這仇記在心裏。
到了久違的司空府,一切幾乎還未怎麽變。秋高氣爽的涼風吹得竹葉簌簌作響,碧綠的色澤與牆角的牽牛花相映成趣,淩霄的枝蔓攀緣著高大的喬木扶搖而上。
阿笙第一件事便是去看自己的兒子,小丕兒一見到娘親,立馬親昵地鑽進她的懷裏,嘴裏口齒不清地含糊喊著“娘,娘,娘……”
一旁的綠漪如釋重負,抹了把額上的汗水長籲一口氣,說:“夫人您可算是回來了,小公子剛會說話便隻會叫娘,司空想教他喊句爹他都不肯說。奴婢可是一直盼著您能回來,這下好了,小公子終於不用夜夜啼哭。”
阿笙點頭,“這些時日也是辛苦你和乳娘了,難為你們這麽久還悉心照顧丕兒。”
綠漪趕忙撲通跪地,教阿笙嚇了一跳,趕快扶她起身,嚇道,“你怎麽了?不必行如此大禮。”
“夫人才是折煞了奴婢。奴婢隻是做些分內的事情,談何辛苦不辛苦的。”
這丫頭就是太實誠,阿笙向來不喜主仆卑躬屈膝的那一套,還是泓雪與她相處得自如。
也不知她現今如何,希冀她能幸福啊。
阿笙剪了剪案上插瓶的緋色秋海棠,一麵想入翩翩。
綠漪卻突然低下聲音,眼皮子動了動像是要說什麽秘密,阿笙忙湊近了些:“但說無妨。”
她其實很好奇在自己離府的這段時日裏,司空府發生了些什麽事情,果然綠漪像是了解她的心事般,善解人意地小聲道:“夫人不在時,府裏頭事可真不少。”
綠漪說著,走到窗邊往外邊張望了會兒,窺見沒人便將窗戶關上,回身唇角展開笑容道:“和夫人說件好笑的事,那丁夫人近來總沒好臉色,天天一副怒氣衝衝的模樣,把她院裏的丫頭那是非打即罵。”
“她怎麽了?”阿笙覺得沒了自己跟她吵架,丁熙應該高興才是,不免好奇問道。
“夫人有所不知,”綠漪神神秘秘地眨眨眼,悄悄說,“司空最近很是喜歡那位新來的環夫人,丁夫人自然見了礙眼,天天趁司空不在便去環夫人屋旁找茬譏諷。可那位環夫人別看著外表溫柔,回擊起來把丁夫人氣得那是七竅生煙有苦無處訴,又毫無法子。”
“很喜歡啊……”阿笙聽綠漪眉飛色舞地說著話,卻落寞地垂下眉頭,任她笑得再怎麽得意,也失了興趣。
綠漪這才發現自己的失言,慌忙捂住嘴,急著彌補:“可奴婢覺得,那環夫人長得與您有幾分相似,特別是這雙眼睛,都跟蘊了潭水汪汪的湖泊一樣。司空寵愛她,定是因為您不在府中,所以尋了個替身罷了。”
“算了算了。”阿笙也沒時間傷春悲秋,聽見搖籃裏丕兒又在哇哇哭著喊娘,趕忙跑過去抱起兒子,把他捧在臂彎裏搖了搖,手忙腳亂地安慰著:
“娘在這,娘在這,丕兒是想喝水麽”
天,她這麽個沒耐心的人,為了兒子也隻能硬著頭皮了。
她示意綠漪幫忙端碗水,後者會意,忙推開屋門去膳房裏倒水。
不一會兒屋門突然打開,阿笙隻當是綠漪動作快這就回來了,“這麽快?”說著便站起身去接過水。
不想迎麵卻撞上了一身玄色長袍的曹操。
一見到他,她臉上便立刻覆了層冰霜。
她冷下麵來,聲音也令人發寒:“不去你心愛的環夫人那兒,來我這做什麽?你不是與她新婚燕爾你儂我儂正歡麽?”她的語氣裏故意帶著嘲諷,這麽說雖是讓心裏暢快,但還是像鯁了根刺一樣難受。
他也冷著臉,絲毫沒有要分辯的意思,更讓她心裏一沉如墜冰窟。
良久,他才開口,隻是聲音也沒有半分溫度:“既然你如此以為,那孤以後也沒有過來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