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鞭笞
吉平收了扇子,感激地謙恭道:“還望夫人早日兌現承諾,予卑職小女一個好歸宿,卑職這條賤命也值得了。”
“吉大人說的哪裏話,我還多謝您能不嫌鄙弟無能,舍得將令愛下嫁呢。”阿笙也擺擺手謙虛了一番,讓綠漪給了十串銖錢將他送出門去。
見吉平已經走遠,阿笙這才放心地揉揉腦門,倚著凳子歎口氣道:“這下可算塵埃落定了,小秉的婚姻大事也算有了著落,爹爹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綠漪給她沏了盞茶,“這可不,夫人您真是成人之美的善心人,做您阿弟也真是幸福呢。”
“唉,不過你可別說,還要我自己掏出私房錢來付聘禮,讓我賣了這幾根釵子還真是舍不得。不過為了這唯一的弟弟,也算值當。”阿笙把玩著妝奩盒裏的玉珮金簪,道。
見綠漪張口就要奉承,她忙搖手及時打住,指了指外麵的院子:“前日裏下雷雨,你去看看葡萄藤有沒有遭殃。”
綠漪應聲去了,冷風從外麵呼呼地灌進來,阿笙便站起身去關窗,卻發現地上有一張紙。
她心下詫異,撿起來一看好像是張藥方。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幾行字,阿笙仔細辨認才識得“五行草”“桂枝”幾個字,還有一些字樣她也看不懂,似乎是什麽“桃”。
應是吉平不慎掉落的藥方紙,她心裏想著,或許可能是給他千金吉桃開的也未可知。
估摸著他應該也走遠了,阿笙便想以後見到他再還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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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閉著眼半躺在書房的案桌後,聽見侍衛過來通報:“司空,吉大人來了。”
曹操聞言,仍是沒有睜開眼瞼,揮手示意請吉平進來。
“吉太醫,孤近日頭風之疾愈發嚴重,依汝之見該如何是好?”
吉平謹慎地行禮,便照往常端上湯藥,跪地敬上:“司空,此乃微臣新開的藥方,對根治您的頭風極有裨益。”
“哦,”曹操以手撐頭,漫不經心地睜眼看他一眼,緩緩道,“是嗎?”他伸手接過藥碗,輕輕放在手上。
“微臣自然確信。微臣敢以頭擔保,司空的頭風若服用此藥,必將不日祛除。”
“以頭擔保麽?”曹操笑著望他,唇角牽起的笑容淡淡,“隻怕,是孤的頭吧。”
見吉平聞言勃然變色,他隨即猛然將碗一擲,“砰”一聲水花四濺,陶瓷片頃刻碎裂成七八瓣,驚得外麵虎視眈眈的侍從立刻進來,一擁而上將吉平捆在地下。
“你好大的膽子。”曹操徐徐站起身,朝他厲聲嗬道,“早日我滅董承王子服等眾三族,就已知你居心叵測,今日竟還敢有此圖謀!”
吉平見自己已被五花大綁,知大事不成,便圓睜怒眼大罵:“曹賊,汝欺君罔上欺壓臣君父,陛下特令我等誅殺逆臣反賊,今日吾死不足惜,隻可惜蒼天沒眼,放了你這篡漢之賊。”
話音未落,曹操掃了周圍侍衛一眼,後者等眾忙提起鞭杖,用力笞打吉平背部和臀腿。
少頃,他遍身已是沒有完整的地方,身下凝固了一大攤慘不忍睹的血泊,口中仍是在吼罵著。
“報司空,孫姬夫人通報說有事相告。”侍衛匆匆跪地稟告,曹操聞言,眯著眼饒有興味地敲了敲案角,“她來做什麽?罷了,讓她進來。”
孫姬一進屋,立刻被這裏濃重難聞的血腥氣惡心得捂緊了鼻子,小心翼翼地撩起曳地長裙,生怕沾染到半分血跡。
餘光不小心瞥見中央血肉模糊的吉平,立刻駭得收回了目光,戰戰兢兢地作禮向曹操請安:“司空。”
“你來這裏做什麽?”
“司空大人,妾身有件事覺得必須要讓司空知曉。妾身聽說——”孫姬故意欲言又止,朝近側的一排侍衛輕輕一瞟。
曹操沉沉望她一眼,說:“但說無妨,此地皆為孤的心腹,無礙。”
“那妾身鬥膽說實話,司空莫要責怪。”孫姬輕輕將身子靠過來,附在他的耳畔小聲道,“妾身聽說,卞夫人此前與吉平逆賊做了親家,還為其弟給吉家送去了聘禮。但妾身也隻是道聽途說,至於消息當不當真,還望司空明察。”
“是麽?”曹操挑眉,不著痕跡地推開湊過來的孫姬,慢條斯理地走近趴在地上已辨不出人樣的吉平,居高臨下注視著他。
吉平雖是遍體鱗傷,但那雙如狼的眼仍是狠狠瞪著麵前的曹操,恨不得要將後者生吞活剝。手指已盡被折斷,他就伸著雙沒有指節的手揮舞,充血的嘴裏含混不清地罵著“曹賊”。
曹操絲毫不以為忤地蹲下身,敏銳地側頭躲過對方噴來的一口血沫,笑問道:“據說孤的卞夫人為其弟聘娶令愛,此事當真?若是果真如此,興許孤還可看在小舅子的麵上饒她一命。”
一聽到女兒,吉平眼眸裏頓時閃過痛苦的神色,愈加拚盡全力大吼大叫,死命瞪著曹操:“曹賊,汝若敢牽連我女兒,我下地獄做了鬼也不會饒你!必要讓你子孫後代得無窮報應,生不如死!”
這邊他還在怒罵,那邊校事府的幾個校史快步走過來,恭敬地向曹操半跪行禮:“稟司空,卑職適才抄其家,在箱篋裏發現了一封血書,特來向司空稟報。”
曹操示意拿來,校史趕忙垂首獻上一張絲帛,他打開來瀏覽,看見上麵血色斑斑地寫著一行行奉衣帶詔的誓詞。
“好啊,很好,”曹操突然不怒反笑,卻教周圍的侍從俱是心驚,微微俯下身盯著吉平的眼,“若違此誓,皇天後土為鑒,情願此身天誅地滅,暴屍街頭死無葬身之地。”
涼風“啪”地吹開窗戶,一股淩寒猝不及防透進來,在場之人紛紛打了個寒噤。
他聲音驟然變得冷厲,眼神像鋒利的刀刃欲將吉平淩遲,一字一句:“既然你這麽渴望死無葬身之地,那孤索性就遂你的願,不會讓你白白失望。當然,陛下也可順便觀賞一番,孤不介意給他看看他所謂忠臣的結局。”
說著,他拂袖將那張血書往地上一擲,目視左右揚聲命令:“來人,將吉平拖至長樂殿旁的街頭,給皇帝看看,”隨後慢悠悠站起身,冷笑道,“棄市,夷三族。”
輕飄飄得就如那張不斷墜落的絲帛,殺伐果斷得隻握在他一人手間。
“曹賊!你卑鄙無恥,妄圖篡漢之逆賊,你必將不得好死天地共誅!”吉平聽到夷三族的字眼,不禁辱罵得更凶狠,甚至掙紮著身軀欲從地上爬起。
曹操皺眉,往一個黑衣侍衛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侍衛立刻會意,上前拔出腰間的刀,瞬間利落地割下吉平的舌頭。
“啊!”孫姬何時看過此等場麵,眼見著那濺著鮮血的舌掉落於地,駭得花容失色,驚恐地捂住自己的雙眼尖叫起來。
她驚懼地渾身發抖,更不敢去看地上的吉平痛苦蠕動的身影。
“把他押下去罷。”曹操雲淡風輕地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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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秉剛回到府裏,忙著把鬥篷收好放入櫃中,卻見唯一的女傭張嬸神色匆匆地踏進來,張口就喊:
“公子不好了,那那吉桃姑娘家出出出事——”可憐張嬸剛跑回來,本就年紀大一口氣回不上來,又因為心裏著急說話都不利索了。
小秉剛從軍營點卯回來,一見張嬸慌慌張張成這樣,不由得也緊張起來,隱隱約約猜到出了什麽事。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切問道:“阿桃她怎麽了?”
“哎喲,”張嬸痛心疾首地拍了下腦門,“吉桃姑娘的爹要謀害司空,司空大怒,剛下令要當街處死呢!還要滅他三族,吉桃姑娘怕是,怕是也逃不過啊。”
她還未說完,便聽到鬥篷陡然落地的砰聲,隨即看見小秉拚了命一樣往外跑,不禁大聲著急地跳起來喊:“公子萬事小心啊!”
長樂殿旁的集市上,人來人往,此刻俱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央的台上,渾身是血看不出人樣的吉平被押著跪在地上,望著遠處慘然一笑,黑白分明的瞳仁憤恨地瞪視。
盡管他已說不出話,但仍嗚嗚咽咽地試圖發聲,扭動著身軀想要站起來。
他忽然看見圍疊的人群中,自己的女兒正拚命地撥開身邊人想要擠進來,似乎想和自己說什麽話。她穿一件藕荷色的桃花紋長衫襦裙,吉平突然想起這是女兒及笄時自己給她買的料子,穿在身上一直很好看很標致。
他難言地望了女兒一眼,手臂掙紮著想示意她快走,劊子手卻立時死死地按住他,喝了滿滿的一口酒,往他脖頸用力噴去。
刹那間刀光映著刺目的日光,照花前排人群的眼。他剛張口向女兒比了個口型“桃兒”,頃刻血花四濺,眾人不禁驚恐地叫了一聲。
“爹!”吉桃眼睜睜看著父親人頭落地,聲嘶力竭地叫喊起來,也不顧圍觀人詫異的眼神,推開身邊人就要衝上台去。
衛兵們立刻反應過來,大聲喊著“抓住她!此乃逆賊吉平之女!”一麵舉起冰冷的刀戟攔住她。
吉桃被這麽一吼冷不丁地沒注意,一下子撞在刀杆上,不慎踉蹌著摔倒在地。
幾個衛兵瞬間圍過來,趁她還未反應過來,登時粗暴地將她從地上提起,用麻繩迅速捆住她的雙手。
粗糲的痛感折磨著她柔嫩的肌膚,痛得吉桃倒吸一口涼氣。大腦嘩得一片空白,渾身除了鋪天蓋地的痛苦還有對未知的恐懼,隻感到自己身體被繩子緊緊捆綁,木然地望著周圍一臉事不關己的漠然看客。
“阿桃!”小秉好不容易拚命騎著馬趕過來,卻看見吉桃正被綁著要送去刑獄,急得什麽也顧不得了,慌慌張張下了馬就來阻攔。
衛兵見來者不善,冷著臉用兵器隔開他,喝道:“什麽人,竟敢擅劫欽犯!”
小秉立刻拔出腰間的劍,抵著他們的兵器,厲聲道:“你們快放了她。”
“大膽!”為首的衛兵冷笑一聲,眸光暴寒,“此乃反賊,誰敢劫之,劫之者依大漢律法即為同罪!”
“你們快把他抓住稟報司空,按例下獄。”他大聲命令手下的士兵,示意他們擒住小秉。
吉桃見狀急得哭出來,撕心裂肺地跺著腳,向小秉喊道:“你個笨蛋還不快走啊,別管我,自己快跑啊!”
一行南歸的大雁悄然飛過,掠起陣陣刺骨的秋風蕭瑟,掉落遍地枯黃的樹葉。
小秉的心都揪起來了,心如刀割地攥著手,掌間的血絲緩緩滲出蔓開來,咬牙舉劍抵抗士兵的刀刃,“她不是什麽反賊,你們快把她放了,她是無辜的!你們快把她放了!”
可任他怎麽哀求與辯解,衛兵也隻是毫不在意地挑眉,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反而招手示意士卒們動作快點。
“卞秉你個大傻瓜,大笨蛋,大憨憨,你給老娘快走啊!”吉桃見他已被團團圍住,哭罵得喉嚨哽咽起來,隻恨自己不能掙脫繩索把他親手推出去。
小秉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難受得心似乎都被攪動。日光不經意晃眼,他倏而想起了阿笙,忙像找到了救星連聲結巴著安慰吉桃:“我去求姊姊,她一定有辦法救你的,你一定不會死的,你一定會好好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