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禁錮
這邊阿笙自己也在心慌意亂地急得團團轉,看窗外的銀杏枝礙眼,狠狠地折了一根插在瓶裏。
“這吉平怎麽敢如此大膽!這下可引火燒身,連累了三族皆遭殃。還是要讓小秉帶著吉桃快點跑掉才安全,越遠越好。”阿笙念叨著,煩躁地又扯掉一片枯黃的葉子。
想到這兒,她趕緊拉住正在擦拭桌子的綠漪的袖口,半是囑咐半是央求著說:“你快去找到別部司馬卞秉,讓他立馬帶著吉桃繞間道從許都逃到襄陽,把我這個令牌給他,告訴他有了此牌沒人敢阻攔。”
綠漪答應著便要出去,阿笙突然又想起了什麽,趕忙叫住她,拿出一頂白紗帷帽蓋在她頭頂,“快戴上這個,別讓人識破你的臉,萬事記得小心謹慎,千萬莫出差錯。”
阿笙在屋裏不停徘徊跺腳,焦急地等著綠漪回來複命,床上睡著的丕兒卻也不安分,徑自在哇哇吵鬧,哭得令她心神更加不寧。
見綠漪總算籲籲地踏進門,她趕緊迎上去,迫不及待:“怎麽樣了?他們逃掉了嗎?”
綠漪卻滿臉沮喪,搖搖頭,小心翼翼瞅她一眼又低下頭,不敢看她極度失望的神色。少頃突然“撲通”一跪,頭磕石板低低道:“恕奴婢……無能。”
“怎麽了?”阿笙趕緊把她扶起來,奈何她壓根不敢起身,隻垂著頭俯伏於地,怯生生扭著衣袖,在阿笙眼神逼問下才吭哧吭哧道:
“奴婢晚去一步,吉桃姑娘已被擒住,夫人您的弟弟他……他試圖劫囚,已被校事府抓住下了獄,奴婢見都見不著他,就被士兵們攔住了。”
這是阿笙所設想的最壞的結果。
果然還是來了。
綠漪見她倏然站在那怔住了,以為是自己辦事不力惹得她發怒,不禁戰戰兢兢地猛磕頭,邊哀求邊哭道:“夫人恕罪!奴婢無能,實是來不及趕上啊。”
阿笙這才回過神,見膽小的綠漪正長跪不起,隻得歎口氣上前把她扶起來,“此事本就與你無關,並非你的罪責。你也不必如此,先下去歇息吧。”
事不宜遲,她也隻能去求曹操。這是所有辦法裏的下策,在他怒意正盛的時候求他,從來都和與虎謀皮並無區別。
官署離府不遠,不一會兒就能趕到。她忙向門口的守衛深深行了一禮,帶著哀求的語氣請求道:“麻煩通報一聲,說卞夫人求見司空大人。”
全副鎧甲的侍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見是一張從沒看過的臉龐,便皺眉不耐煩地嗬斥:“適才司空府出了急事,司空才去處理,怎的,你不知麽?”
她挫敗地點點頭,又隻能陪著笑向他道歉:“既然如此,那打擾軍爺了。”
她正想回身繼續去尋,隻見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拎著桶水恰好路過,看她在這兒有些訝異,道:“卞夫人您還不知麽,環夫人適才落了胎小產,司空正在望她呢。這麽大的事,您一點也不曉得?”
她還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甚至連環珮何時遇喜的也毫不知情,又怎會知這好好的卻會滑胎。
管家似乎看破她的心疑,放下水桶悄悄靠近來,捂口小聲道:“老仆聽得說環夫人這胎落得蹊蹺,好像是有人施計暗害,幸好救得及時才不至於一屍兩命。至於是哪位這麽歹毒,老仆也沒打探清楚。”
“暗害?”阿笙不禁翻了個白眼,心下覺得與其說是有人害環珮,倒不如說是她自己演的一場好戲,不知又要借此害了誰去。
管家見她陷入沉思,隻當她是在好奇猜測,他向來是個善心的老頭,於是索性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透露給她,愈加放低聲音說:“老奴聽來的消息也不十分準確,但據說就是環夫人身邊的伶俐丫鬟蕊兒,也不知怎麽就犯了糊塗,在環夫人的安胎藥裏動了手腳,或是受了誰的指使也不好說。”
“多謝管家阿翁相告。”她向管家點頭道謝,他朝她笑了下便提起水桶繼續往前走去。
待阿笙回到司空府裏自己的院落,正想好好躺下來想想怎麽救小秉,眼前的一幕頓時令她驚呆了。
隻見屋子被翻了個底朝天,箱篋裏的物事全被粗暴地扔出來,妝奩盒裏的簪子釵環盡甩了一地,光滑的珠子瑪瑙鈴鈴鐺鐺得四處亂滾,還有幾件心愛的衣裳也被翻了出來沾染滿地塵灰。
頭發蓬亂的綠漪垂首跪在地上,身上被踩了許多腳印子,腮幫子也腫的不像話,應該是才被掌摑過。一見阿笙來,她哭著匍匐著膝行過來扯住阿笙的腳踝,哭訴道:“夫人,丁夫人突然帶了人過來把您屋子裏的東西都砸了,奴婢狠命去護但怎麽也護不住,原諒奴婢無能。”
阿笙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臉,耳邊丕兒也在撕心裂肺地大哭,明顯是被狠狠嚇到了,阿笙趕緊過去抱他,見他睜著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驚恐地看著她,嘴裏含混地喊著“娘,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愈發凶了。
她惱火地抬眼看罪魁禍首,卻看見麵前丁熙滿臉怒容地走過來,霸道的麵龐上盡是不容置疑的威嚴,冷峻地輕啟朱唇:“卞笙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妄圖謀害司空子嗣,做下此等作孽之事!”
“我有何罪?你憑什麽來翻我的東西!”阿笙也不甘示弱,回瞪了她一眼。
“我乃司空正妻,區區媵妾做了惡為何不能處置?”丁熙似乎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輕輕瞟眼示意身邊一堆身強力壯的老媽子,後者立刻一擁而上將阿笙死死按住。
阿笙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那些力大如牛的老媽子按著,渾身動彈不得,隻能用力瞪著丁熙:“我何惡之有?”
“造下什麽孽你自己最是心知肚明,環夫人身邊的貼身侍女蕊兒都招認了,正是你指使其往環夫人安胎藥中放滑胎之物,害其小產。”
丁熙一語未罷便被阿笙大笑打斷,而後她狠狠剜了丁熙一眼,冷笑道:“憑什麽?就憑那丫鬟的一麵之詞便斷定是受我的指使?嗬 ,多麽可笑啊,那我拿十兩金子軟硬兼施逼個小丫鬟說你是主謀,也未必不是不可信。”
“你還敢狡辯?”丁熙柳眉倒豎,冷豔的唇勾起,甩了甩手上一張紙伸到阿笙麵前,“口口聲聲說本夫人汙蔑了你,那麽證據確鑿在此,你還有何臉麵作辯駁?”
“這又是何物?”阿笙睜大眼眸努力湊近它,卻發現這是前不久吉平臨走時,不慎掉在自己這裏的一張藥方。當時還想著以後再還給他也不遲,上麵也無什麽特別重要的東西。
“這可是從你這搜到的東西,你敢否認?”
“那又如何?”阿笙實在不知上麵會有何所謂作惡的物事。
丁夫人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像是在看微不足道的螻蟻,
“我將譚太醫召了來,讓他來辨認這藥方上寫的是什麽。說給你聽聽,好讓你無話可說。”
“譚太醫,告訴這賤人這上麵到底是些什麽。”丁熙揚起手示意他上前,隻見譚太醫躬身接過藥方,重重作了個揖便朗聲讀道:“夾竹桃,桂枝各二兩,五行草半兩,混一錢麝香。”
念著,他轉身向丁熙行禮,滿臉難以置信地問道:“夫人,這些都是婦人滑胎之藥,藥性極猛,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可起效見紅。其性如虎狼,豈能妄用?”
此言一出,如霹靂猛然落地,在場眾人都驚了半晌,麵麵相覷著倒吸涼氣,紛紛附和著“真是狠毒”“竟為謀寵用出如此毒辣之法,必當嚴懲”。
阿笙忍不住仔細去看這張藥方,當看清上麵的字後,眼珠子情不自禁瞪得老大,下巴也驚的快要掉下來。
她愕然地發現上麵什麽“桃”的字樣原是夾竹桃,並非是自己以為的吉平女兒的名字。
那些龍飛鳳舞看不懂的字真的是麝香,是最令人談之色變的落胎藥。
“人證物證俱在,卞笙,你個賤婢還有何可狡辯?”阿笙看得發怔,那邊丁熙一把扯過這張紙惡狠狠罵著,“啪”一聲用力摑了她一巴掌,清脆的聲音驟然響起。
臉上瞬間火辣辣地疼,耳朵也在嗡嗡作響,大腦一下子變得空白。
被突然打了一個耳光,阿笙都懵了。
此時尚在發鳴的耳朵傳來響亮的稟報聲,“司空到!”在場之人聞聲立刻整理衣襟,半秒內恭恭敬敬地嘩啦啦跪倒一片,俯伏於地,異口同聲問安:“司空大人安。”
曹操快步走進來,見到眼前的場麵狼藉,不禁皺眉:“怎麽了?”
丁熙立刻滿麵忿怒,指著被按在地上的阿笙尖刻地罵道:“環夫人此次不幸滑胎背後的主使,不是別人,正是這個賤人。”
曹操瞥了丁熙一眼,似乎毫不在意地撥了撥手上的扳指,冷冷問道:“何出此言。”
丁熙跪地敬上那張藥方,又用眼神命令身旁的老媽子,捧出一把秋扇,隨即疾言厲色瞪著阿笙:“司空請看,此扇乃卞氏與亂賊吉平勾結的證見。卞氏既已與吉平結了親家,伺機指使吉平與丫鬟蕊兒為環妹妹下了這劑落胎藥,害其小產。妾身在卞氏房中搜得這張藥方,豈非天意亦欲懲之乎?”
曹操隻略略望了那把秋扇一眼,便偏過頭道:“這確是卞笙的扇子。”
隨後他看也沒看阿笙,輕輕嗬出一句話:“既已定罪,那孤不得不加以懲戒。”
“你真的信她們而不信我?”阿笙不敢置信地望著曹操,眼裏全是不甘心,“我是很討厭她,但我怎可能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難道你認為我是這樣的人嗎?”
不想他隻微微瞥了她一眼,隨即就將目光轉向別處。對她的連聲質問充耳不聞,聲音冷寒而決斷,“既然證據在前,你便注定與此事撇不了幹係,自然要為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否則置律法於何存。”
在捕捉到他的眼神後,阿笙心裏還閃過一絲欣喜,可沒想到他會如此決意地側過頭不去看她,還說出這般絕情的話語。頓時本還燃有希望的心仿佛驟然被雷雨熄滅一般,枯萎得沒了半點聲息。
她無比失望地低下頭,盡量不去看丁熙得意的臉色,耳畔不停回蕩著他漠然的下令:
“先罰其禁足十月,不準出此院落一步,再等候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