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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打抱不平

  曹操向身旁的侍從望一眼,他們立刻全體躬身,會意點頭。


  “報司空,環夫人已奉命帶到。”


  聞得侍衛來稟,阿笙不由得停下腳步,將目光放遠到來人身上。


  隻一眼瞥過,她便呆住了。


  唯獨在環珮麵前,她才感到那湧上心頭的無力與自卑。


  如潮水漸漸侵襲漫過骨骼,沉重的失望感將心扯成落寞的形狀,悄悄降落在地底的白雪裏。


  阿笙明明不願再將視線多給予她半分,偏偏餘光都被那張絕色的臉孔吸引了去。妖冶的昳麗與嬌俏的柔媚在環珮身上相得益彰,增之一分則太濃,減之一分又會遜色。


  環珮在婢女青畫的攙扶下,盈盈朝曹操深施一禮,傾身溫柔相問:“不知司空喚妾來,是所為何事?”


  “環夫人,您要為我家孫姬夫人做主啊,”雲兒見孫姬已經癱倒在地渾身顫栗,眼前隻有環珮這根救命稻草,於是忙不迭爬起來去牽對方的裙擺聲嘶力竭哭求,


  “您可要為我們說句公道話,有那等存心不良的小人誣陷她放火害卞夫人,可您也知道昨日夜裏我們都是在您屋子裏的,這雪還下得這般大,我們怎麽可能做出此等傷天害理之事啊!”


  “對呀,你們為何要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啊。”阿笙冷冷地掃了雲兒一眼,令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忙低下頭不敢再與麵前一臉冷漠的阿笙對視。


  她卻徑自大聲哭得愈加厲害,好像自己遭受了天大的冤情似的,不住朝曹操磕頭:“求司空您明辨,卞夫人如此一味冤枉我們,我們實在是一身清白卻有冤無處訴,還請司空為孫姬夫人洗清罪名!”


  雲兒這番哭天搶地的哀慟,曹操輕嗬了一個淡淡的笑容,轉向環珮:“孤隻想聽實情。”


  她淺鞠一躬,豔麗的麵容鎮定直視他清冷的目光,緩緩開口道:“孫姬昨夜卻是宿在妾的廂房裏,此言不假。但剩下的事情,不妨讓妾的侍女向司空陳述。”


  她眼神示意立在一旁的青畫,後者點頭舉步上前朝曹操輕輕跪下,對雲兒驚慌的表情視而不見,口齒清晰道:“上稟司空,奴婢三更之時聽見外屋有細碎聲響,心裏好奇便出去探個究竟。恰巧見孫姬夫人的貼身丫鬟雲兒手持一個裝滿物事的籃子在向外張望,奴婢不知她要做什麽,因為早已入夜,奴婢因太過倦怠心生了憊懶,當下就回房休息了。後來卞夫人的屋子隨即起了火,聽小廝說火撲滅後發現周圍皆被撒了硫磺煤油之物,奴婢猜測雲兒的籃子裏應是裝的那些引火物事了。”


  不料她這話音剛落,原本還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孫姬一下子跳起來,指著環珮向曹操尖聲大叫:“司空休聽此賤婢胡言亂語,此事皆是她謀劃所為,怕事敗露才盡栽贓於妾身一人。她這是在指使奴婢朝妾身潑髒水,此女如此歹毒心腸司空怎能信之?”


  她這般罵罵咧咧如潑婦風度盡失,那廂環珮卻慢悠悠地無比鎮靜,微抬雙眸看向曹操:“一切皆憑司空決斷,環珮到了如今也無話可說。”


  曹操漫不經心瞥她一眼,隨後示意身旁的隨從,道:“將孫姬先關起來罷,一切皆按卞夫人的處置辦。”


  “司空,司空大人明辨!”孫姬使勁掙紮著想要擺脫侍衛,聲音大得足足驚起了天上的飛鳥,“您怎可輕信這個賤人的一麵之詞,全是她想害卞夫人,妾不過……”


  她的話越來越低,最後直接被淹沒在遠處。


  **

  “你要去哪兒?”曹操見阿笙要走出書房門,不禁停下筆叫住她。


  “我去外麵散散心。”阿笙的語氣很冷,令他不知自己是哪惹了她,待還想說什麽,她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集市很熱鬧,是和司空府截然不同的兩重世界。孩提稚子在街衢兩側歡聲笑語,互相追逐嬉鬧,教她心裏不由得也展開笑意。


  前麵一家花花綠綠的布店頓時吸引了注意,輕靈的布匹縵紗勾引了許多婦女的目光,阿笙也忍不住上前去看。


  有一條天青色的絲巾極其招眼,旁邊拿塊草標寫了個大大的“絲綢”二字。阿笙拿起它捧在手裏細細打量,雖是件質地不好的劣品,顏色卻也內斂含蓄。


  她心下有了想買的主意,不禁招招手呼叫店主:“老板,這塊絲巾怎麽賣?”


  老板略略斜瞟半眼,不耐煩地比了個“三”字:“不貴,三百文。”


  “就這條連是不是蠶絲做的都不知道的破圍巾也要三百文?黑店哪?”阿笙皺起眉,本就心情極其不好,這下又被莫名惹出了氣,忍不住朝那一臉貪得無厭的店老板狠狠剜一眼,沒好氣地猛瞪他。


  老板被這凶惡的眼神唬得退了半步,少頃才回過神,小胡子高高翹起:“姑娘可不能冤枉了小人,這絲巾可是正宗從蘇州運過來的,全許都隻我家有正宗絲綢,就這三百文我還是挖肉忍痛賤賣了呢。”


  口氣還真吹得太過分了。


  “我呸,你看這粗製濫造的紋理,怕不是舊漁網拆拆補補做的吧,賺這種黑心錢你哪來的臉啊?”


  她心裏氣不過繼續罵著,這時四周圍攏來幾個看熱鬧的姑娘嬸嬸,阿笙索性在老板和大家麵前用力扯了扯這塊青巾,道:“你信不信就憑這假貨的破質量,本姑娘隻要輕輕一撕它就裂了。”


  不承想,她隻是隨手一扯,這絲巾居然“嘶”得一聲,真的被扯成了兩半。


  阿笙當下就傻了,她本就是無心隨意拉扯做個樣子,誰知這絲巾的品質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差,竟隨隨便便就破損了。


  這下老板卻得了勁,立刻一把扭住阿笙的手腕,把一雙老鼠般的小眼瞪得和銅鈴一樣精神,不依不饒地高聲叫道:“你把本店一塊正宗絲綢弄壞了,還不快給我賠錢!三百文,一文不少拿出來,否則就別想走!”


  濁惡的臭氣往阿笙臉上肆意亂噴,她難以忍受地狠狠踩了對方一腳,趁他痛得縮回手時鬆了鬆自己的手腕,口氣也不甘示弱地橫他:“你敢不敢隨本姑娘到官府去評個理,看看是你欺詐訛弄良民罰得重還是本姑娘撕毀假貨罰得厲害?”


  旁邊看熱鬧的閑人紛紛交頭接耳,竊竊評頭論足,有個嬸娘嘖嘖了兩聲,對身旁的兒子道:“這誰敢真跟那姑娘上官府啊,依曹司空新頒的律法,碰到哪個商販敢糊弄百姓,還不把他痛打八十大板。”


  老板一聽,自然心裏有了自己的算盤。


  眼珠子滴溜一轉,他心下開始忖度:必不能上了這狡猾女子的鉤,真要去了官府評理,自己這堆假冒絲綢的劣質貨品非得被一把燒掉不可。到時候生意做不下去還是小事,這顆頭還不知保不保得下來。


  但他也不敢露出半分怯色,隻得繼續強裝鎮定,硬著頭皮咧咧:“今日在老子的地盤你還敢撒野?我管你什麽官府縣衙,在老子店裏還想賴賬就跑?”


  阿笙見碰到個不講理的無賴,卻跟塊爛泥巴一樣怎麽甩也甩不掉,正著了急又不敢動手之際,卻看見一隊黑衣校尉像風般破門而入,氣勢洶洶地一把扭住店主就往地上按。


  “吾等奉曹司空之令,此布店從今往後立刻封禁,你須隨我們前去大理寺一趟。”來者皆著一身冷峻肅殺的黑衣官服,手裏握著代表權威的鍍金校事府令牌,麵無表情地向店主宣告懲罰。


  店主一聞“曹司空”這三個字,登時嚇得癱軟下來,渾身都站不住腳,徑直一屁股啪地坐在地上,醜態畢露。


  他哪敢有反對的膽子,當下便膝蓋一軟跪地俯首,磕頭如搗蒜地哀求道:“司空饒命啊,大人饒命啊。”


  剛才嘴硬的氣勢哪還流露出半分,眼下他就如一隻待宰的羔羊,匍匐在校尉們的腳下恐懼地瑟瑟發抖,一時緊張得甚至連尿也失了禁,圍觀者不由得紛紛捂住鼻子嫌惡地看他。


  “得罪了司空夫人,你還妄想要命?”一名校尉輕蔑地掃了店主一眼,向幾個人一擁而上捆住他,繩索立刻緊緊縛住他肥胖臃腫的身軀,他不禁慘叫地哀嚎了幾聲。


  “帶走!”一聲厲喝,校尉隨即轉身,謙恭地朝阿笙拜倒:“屬下問夫人安,夫人著實受驚了。”


  阿笙這才從眼前雷厲風行的場麵反應過來,剛想問“汝等怎知——”,眼前那一列來無影去無蹤的高手們瞬間消失了。


  她愣愣地回過神,卻聽見外麵街上倏而傳來陣陣男孩的哭聲,間或夾雜著大人狠狠地怒斥,周圍已經聚攏了不少人,紛紛指指點點開始議論。


  阿笙扒開人群看去,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正跪在地上嗚嗚咽咽,旁邊的壯漢卻穿金戴銀,儼然一副膀大腰圓的模樣。男孩越哭越響,他還揎拳捋袖地伸手要來打人,那如狼般怖惡的眼神嚇得男孩直打哆嗦。


  見身邊圍觀的人越多,壯漢越勃然大怒,拎起男孩衣領就要揮拳上去:“狗奴才,你要再敢不閉嘴,老子就把你手給剁成殘廢!”


  那粗大的拳在麵前晃著,男孩害怕得當即閉上眼睛。


  阿笙見狀,心下一慌就要來阻止,不想有人比她動作更快。


  “住手!”清脆明快的女聲搶先一步響起,在圍觀者的一片漠然中顯得極為突兀,倒把壯漢嚇了一跳。


  眾人的目光不禁都投向那路見不平的女子,阿笙看她披一襲明豔的水紅鬥篷,玉白的肌膚水嫩澄淨,清透的眼眸如水流轉,朱唇微點而紅,眉目間盡顯活潑靈動,好似春日裏爛漫的蔦蘿盛放。


  竟有些像從前的唐菱,一般清麗靈氣。


  壯漢顯然始料未及會被一個姑娘家喝止,臉上當即掛上輕蔑:“你又是哪個多管閑事的?老子自己教訓自己的奴隸,與你何幹?”


  紅衣姑娘圓睜大眼,手指猛戳壯漢的額頭,怒道:“你欺負一介小孩子,還要不要些臉麵?”


  “老子剛花錢買的奴才,怎麽訓是老子自己的事,要你指手畫腳?”壯漢見勢就要拿起鞭子抽打男孩,後者一陣驚叫忙躲,被綁縛的鐵鏈嘩嘩發出碰撞的聲響。


  那男孩破爛的衣裳下已是傷痕累累,天寒地凍的深冬,卻僅著件單薄的秋衣,青紫色瘢痕肆意遍布全身。


  紅衣姑娘心中一緊,不禁大叫:“你再敢動手?”


  壯漢惡狠狠呸了一口,斜乜著譏笑道:“你算哪根蔥,敢來使喚老子?”


  紅衣姑娘頃刻急了,脫口而出:“本公……本姑娘乃是……”話說了一半卻欲言又止,像是有什麽話咽在嘴裏說不出口。


  “說啊,你家要是個三品以上高官,老子立刻跪著喊你叫娘!”壯漢見她猶豫,猜她必定是編不出來,高昂著頭衝姑娘叫囂道。


  “本姑娘,本姑娘乃是,”紅衣姑娘像是鼓足了勇氣,直視壯漢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看他,眼裏的倨傲凜凜如刃,“軍師祭酒郭奉孝未過門的妻子。”


  此言一出,圍觀者立刻炸開了鍋。


  “郭祭酒可是司空跟前的大紅人,他一句話就能掌握一個人的生死!”


  “可不是,惹了郭祭酒,可有他好果子吃!”


  壯漢怎會不知道這如雷貫耳的名姓,潁川郭奉孝,這可是借他一百個膽也不敢招惹的人!

  他不免仔細打量起麵前的姑娘,這才發現她全身渾然穿戴貴氣不凡,那頭頂的珠簪流光溢彩奪人眼目,一看即是非富即貴的大戶人家,令他不得不信她的身份。


  壯漢知事不諧,當下扔下男孩一個人,灰溜溜地悻悻走了。


  紅衣姑娘趕忙將小男孩擁進懷裏,輕聲安慰著“別怕,他已經走了。”她取下自己腰間的錢袋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附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些什麽,揉揉男孩的頭讓他走了。


  “姑娘可真是見義勇為,實是令在下佩服。”紅衣姑娘剛想回身離開,慢悠悠的男子聲音驟然不緊不慢地響起。


  她詫異看去,隻見一名青衫男子正倚著棵被白雪籠罩的臘梅樹,俊秀的麵容上浮現出如月笑容,既清冷又不失人間煙火溫度。


  長袖一拂,墨色的折扇“嘩”一聲隨手打開,若是尋常子弟做出這番動作必會顯得輕浮,唯有這名男子看起來絲毫不惹人反感。


  他青衫翩翩,漆黑如墨的長發散開垂肩,玉白的發帶更襯得整個人秀氣風流,瞬間招來了不少路過女子的豔羨目光。


  “這是哪家的公子,好生俊美。”


  “我還從未見過這般仙人一樣的人物呢。”有個妙齡少女用袖子朝同伴掩麵讚歎道,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


  那紅衣姑娘聽到男子慢悠悠的誇獎後,不耐煩地回轉身,在認清他的麵龐後瞬間怔住了。


  眼裏立刻散發出驚訝的光芒,就這樣不自覺停下腳步,眼眸□□裸地打量著麵前的男子,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


  “你誰啊?”良久,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擦去嘴角流出的哈喇子,重又恢複那副高傲隨性的表情,眯著眼問。


  說是詢問,還不如說是在質問。語氣裏的霸道令路人紛紛側目,但見她裝束貴氣逼人,怕是什麽大家小姐又不敢上前招惹。


  男子卻不以為忤地展顏一笑,朝紅衣姑娘悄悄眨了眨眼,如飛鳥的翅膀掠過安靜水塘,不經意間拂開半池漣漪。


  “我麽,”他忍住嗓子眼裏的笑意,一本正經回答道,“姑娘好健忘,在下是你未過門的夫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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