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隱秘
“啊?”
紅衣姑娘愕然地盯住他,饒是再怎麽鎮定,臉頰上也情不自禁地漫上兩酡緋色。
這這這,怎麽會這麽碰巧啊,她隻恨地上沒個裂縫能把自己整個人塞進去,眼睛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心裏隻覺慌張地直打小鼓。
“你是……”她一時緊張得連話都講不清了。
男子卻像沒有發現她內心的狂亂,存心讓她難堪似的,無辜地眨動他那雙小鹿般濃密的睫毛:“莫非姑娘記性真的這麽差?”
“你聽錯了,本姑娘才沒提過你呢,是你自己耳朵不好使。”她趕忙支支吾吾地掩飾,假裝違心地對他不屑一顧,高昂著頭對他瞥了一眼。
卻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在言語中暴露了認出對方的事實。
然而隻這淡淡的一眼,她卻立刻又被吸引住了。
她發現他的眼神極其清澈明亮,但細看卻透著冷冷的寒意,就像是冬夜裏結冰的飄渺湖水,令人望之親切卻又不能靠近。
他似乎將自己的心底看得一幹二淨,任何小心思好像都瞞不過那雙睿智清醒的眸子,想來誰都不敢在那般眼睛的注視下心懷叵測。
天上的飛雪洋洋灑灑慢慢悠悠飄下來,輕輕落在他飄逸的青衫之上,仿若平添了幾分浪蕩氣質,灑脫非塵。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
她盤算著,暗自在心裏偷偷勾勒他的眉目和麵龐的輪廓,臉上又情不自禁綻放出明媚又呆愣的笑容,活脫脫是個被美貌迷倒的無知少女。
“姑娘,以後記得衣帶要係好再出門。”這邊她還自在顧自發愣呆看,那邊郭嘉卻不鹹不淡道了一句。
這一聲幹淨明澈的提醒如閃電激醒了她,紅衣姑娘慌忙朝自己腰間一看,繡著蘭花的帶子果然不知什麽時候鬆脫了。
怎會這麽丟人!
窘迫的紅雲飛也似得爬上臉頰,她手忙腳亂地低下頭重新係好,內心已是猴屁股樣又羞又臊。
“小姐,小姐!”
遠處的街上突然傳來丫鬟急促高聲的叫喚,姑娘下意識應了聲,手頓時被捉住往回扯去。
丫鬟一邊抹著汗一邊急慌慌地催促她:“小姐,小妗可總算找到您了。我們快回去吧,陛……啊公子見您遲遲不歸,就催小妗來找您了。”
小妗拚命拉住紅衣姑娘的手,手用力在她眼前揮了揮試圖把她的注意力招回來。姑娘這才反應過來,腳步已被小妗拽得不自覺走了幾尺。
“我叫霜霜!我知道你叫郭嘉,那你也要記住我名字啊!”姑娘見自己必須得走了,趕忙衝著梅樹旁的郭嘉大喊,臉上張揚明豔的笑容如四月陽光,讓人心中一暖。
那丫鬟小妗見自家小姐這般旁若無人地大方,不免更加著急地拽她:“小姐,我們快走了,別看了!”
沒想到小妗扯了半天還沒拽動她,無奈地發現她還在意猶未盡地望著那個方向戀戀不舍,嘴上還不停嘟囔著“等等再等會兒嘛,別急嘛。”
小妗見勸不動主子,好奇之下不禁也將視線投向那邊,試圖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把小姐迷得五迷三道的,卻隻瞥到了一棵緋紅瀲灩的梅樹,隻留淡淡餘香。
小妗看到路過的人已經開始交頭接耳,甚至還能敏銳地捕捉到一個胖大媽的歎息,突然鑽進耳朵裏:“這哪家的姑娘,怎生這麽大膽,難道還是我年紀大了沒見過世麵麽。”
她臉上瞬間飛紅,痛心疾首地扶額嘟囔,愈加用勁地拉扯小姐的手臂,在她耳邊大聲提醒道:“這人都走了,小姐我們快回去吧,小心您再不回去又要被罰在宗廟裏麵壁思過了。”
姑娘被她這聲麵壁思過嚇得如夢初醒,掃了旁邊那些碎嘴子路人一眼,凶巴巴道:“看什麽看,再敢盯著本姑娘小心我砍了你們的頭!”
“嗬,這姑娘倒是很有趣。”
郭嘉身後忽然響起似有似無的笑聲。
他回身看去,一身尋常小家碧玉打扮的青畫正含笑望著他。
不等他開口,青畫立刻接上:“郭祭酒好興致,馬上司空大軍出發淮南,您還能在這迎芳樓憐香惜玉飲酒弄歌。”
“勝券在握的戰局,為何不能偷閑?”郭嘉靠住身後的二樓畫欄,望見底下的紅衣姑娘已然消失不見,悠悠地展顏,“不過青畫姑娘果然對在下很了解,知道在下喜歡這樣的地方。”
青畫撩起裙袂輕輕躬身,謙卑地作了個禮,隨即說:“奴婢可不敢妄稱了解祭酒,是環夫人想見見故人。”
她手上的拂塵緩緩傾斜,請他跟上自己。
郭嘉也未推辭,邁開腳步跟上青畫,在樓裏七拐八繞,走到一個偏僻又不失清幽的廂房門口。
青畫俯身掀開垂落委地的珠簾,嘩啦啦地打落滿室日光影子。
郭嘉向裏麵淡淡一瞥,見到屋裏女子一襲朦朧的白色麵紗,發間的靈芝髻隨意而挽得嫵媚,聞得門口的響動,慢慢回轉頭看向他。
“郭祭酒。”她目光裏有戲諷的笑意。
郭嘉更不客氣,四顧無人地徑直坐下,毫不顧忌麵前人的臉色變化。
“環夫人。”
環珮的麵容微微抽動了下,卻不動聲色地盯著他:“祭酒還是和從前一樣,一點沒變啊。”
“哦?”他坦然地挑了挑眉,神態自若地展開手中折扇,“環夫人也沒如何變呢,還是那般美麗動人,和幾年前一模一樣。”
他將杯中清茶仰頭一飲而盡,環珮示意青畫再為他添茶,道:
“祭酒也還是這般灑脫不拘,不知又要令哪家的姑娘傷心了呢。想當年祭酒曾言您並非環珮良人,環珮那時還不信,不想您果真是寧可流連胭脂,也不願給個姑娘以承諾的性子。”
郭嘉接過青畫遞來的茶盞,眉間笑意微微,澄澈的眼神恍若晨曦,“環夫人所言一點不錯。在下一直以為,所謂承諾一文不值,還不如少費那注定要白花的心思。”
呷口茶,他若笑非笑地掃她一眼,特意加重了語氣:“所以嘉在此奉勸一句,不要妄想那些注定得不到的東西。”
環珮麵色一滯,旋即恢複如常,卻一下子從位子上站起身。
“郭祭酒這是何意?”
“在下所言之意,沒人比環夫人您自己更清楚,嘉正是由於從不肖想那些東西,才活得比您自在得多。”
環珮手心驟然攥緊,聲音也染上了幾分冷厲:“你有什麽資格阻止我?我想要的東西,就是不擇手段無所不為也會拿到,雖死亦不悔。”
郭嘉聽罷,薄唇忍不住淺淺勾起,眼眸清醒而鎮靜地麵對前方的女子,謔笑著抱臂看她:“權力地位當真這般可貴?若是死了,那這些東西一個也握不住呢。”
“你總是這麽武斷,好像天下人都被你算計得一清二楚,我最厭惡你這副看破人心的模樣。”環珮側過頭不願再去看他,眼睛裏滿是可憎的神色。
郭嘉對她顯而易見的怒意全不在意,漠然地搖頭:“那嘉還要多謝環夫人的誇獎,看透人心這種溢美之詞,嘉實不敢當。”
他話音才落,不顧眼前環珮變了的臉色,立刻輕飄飄站起身便要離開。
拂袖掀起珠簾,臨走時又忽然回轉身,朝環珮意味深長地笑望一眼,道:“嘉還勸你一句,到了最後,莫落得什麽也得不到的下場。到了空自悲切之時,可就什麽也來不及了呢。”
環珮的麵龐青了又青,咬牙隱忍著眸光失色,卻隻聞得一聲輕笑留下回蕩,再抬目時郭嘉已然不見了身影。
“砰”一聲,腳下案桌猛然踢翻。
**
四周一片漆黑,隻餘星子略微的光點。
阿笙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卻怎麽也無法入睡。
隻要一閉上眼,她的腦海裏就不斷湧出孫姬那張獰惡的臉還在狂笑,對她重複著那些噩夢般的話語。
他所說的真心,都是騙人的鬼話妄語。
相信那些鬼話的人,真是天真啊。
但明明不應該害怕的,怎會如此在意呢。
可是真真切切的,將心底隱秘的困境翻了出來暴露在日光下,讓那些隻有夜裏會輾轉的恐懼驟然無所遁形,逼迫人去直接麵對。
是呀,像他那樣的人,到底會不會真的這麽在意自己呢。
腦子裏胡思亂想著,她也不顧冬夜寒冷了,無知覺地走到屋簷下,眺望外麵暮色與雪色的交相纏繞,渾然混合。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她知道是曹操回來了,所以沒有特意抬頭。
倒是他見阿笙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孤零零站在雪地旁,不免下意識地解下自己的鬥篷替她披上。
“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我……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很艱難地開口,猶豫著抬頭望他。
曹操對她的異樣有些詫異,卻看見她眸光黯淡的眼瞳裏,似乎有東西在閃爍。
好像是天外的落雪擾亂了心緒產生的錯覺,也像是夜空的星子不慎掉進了人世。
他伸手想拂去阿笙額前雜亂的碎發,她輕輕地推開了,慢慢抬眸直視他明亮如晨的眼睛,鼓起勇氣:“你不用騙我,更不用瞞我,我隻想聽你說實話。”
“問。”他似乎猜到她想說什麽,目光沉沉地暗下去,聲音也不自覺地變低,卻還是垂下眼接受她的詢問。
“一直以來你對我……真的是真心的麽?”她語氣艱澀,卻兀得刺人耳膜。
“這有什麽可懷疑的。”他神色倏而恢複輕鬆,也抬頭看向夜空,“你總是太多想。”
她沉默著沒有接話,感覺到他忽然握住自己的手,一股溫暖瞬間傳過來,耳畔又聽見他低沉的聲音:“明日我便要出征了,去淮南。”
“一切小心。”
聽到她言語裏流露出的擔憂,他不禁會心一笑:
“有於禁作先鋒,我想很快就能讓袁術臣服於我。他是我最信任的將領,從我起兵之時就開始隨我征戰,所以這次我自然勢在必得。”
他總是這樣自信驕傲,好像這天下沒有任何事物能難得倒他。
是世間唯一的太陽,所有的東西都在他掌間無法逃脫。
阿笙直視著他恣肆的眼睛,待他言畢,才緩緩開口說出自己的請求:“明日也請讓我出去罷,這府裏讓我實在悶得喘不過氣,我不要求隨你出征,隻希望能給我個安定的居所。”
這個突然的請求令他有些訝然,不禁抬眉看向她。
※※※※※※※※※※※※※※※※※※※※
每兩日確保一次更新,一周至少三次哦。
不會鴿也不會坑哦。
請大家多多支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