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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夢魘

  見曹操這副神情,阿笙不免有些不悅,抱臂問他:“怎麽?我想去唐菱那你也不允準麽?”


  聞言他忙搖頭,轉而眼眸擔憂地盯著她,邊緊緊捉住她的手:“我隻是擔心你在外麵會受委屈,到時我卻保護不了你。”


  他在她麵前很少稱“孤”,因此少了幾分平日高高在上一手遮天的威勢,倒顯出他難得展現的溫情。


  隻是阿笙不敢去猜這溫柔裏,藏著多少真心。書房前竹的影子斜斜映在牆角,落在半透明泛黃的窗戶紙上像是蝶翅翩翩飛舞,與風擦出淡淡的晃動聲。


  “嗬,”她看著他彎唇笑起來,眼睛如月牙眯成一條縫,“難道我在你眼皮子底下就少受過委屈麽?”


  他眼底閃過一抹難言的神色,攥著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他就這麽沉默地注視她淡定的麵容,良久道:“是我對你不起,讓你……”


  “你”字話音還沒落下,就被阿笙抬手示意止住了。


  她歎口氣,沉眉別過臉不去看他,語調裏不著聲色又漫不經意:“別,司空大人的道歉小民可承受不起。”


  接著,她眼眸一動,又道:“我們司空大人可是誌在四海心許天下的人物,說出此等兒女反胃之語,著實是自降身價,這種話真不該從您口中說出來。”


  “還有,”阿笙停了停繼續說,“您那些忠心耿耿跟鬼影一樣的校事府沒必要一直監視我,我何德何能,勞動您這番苦心。”


  “你在跟我置氣?”他沉聲問,一雙明亮的眸子愈加炯炯地盯住她。


  “我哪敢和曹司空您置氣呀,司空您日理萬機秉掌權樞,一條人命在您眼裏不過跟隻螻蟻一般,想捏死就眼皮輕輕一抬,手下人就忙不迭奉命辦事以討好您。”


  她說話頗帶了些譏諷的意思,手從他掌心裏猛得抽出來,冷風瞬間呼呼地吹進兩人之間的空隙裏。


  曹操是何等敏銳之人,當下就知道是吉桃那件事害得她生氣了。


  他伸手想去撫她的肩膀,卻臨到還有半毫厘的時候倏地收回來,想了想還是不敢再去惹她,隻好小心地望著她臉上的表情,輕輕說:“我做什麽事情,都有我自己的考慮。”


  “是啊,殺一個手無寸鐵的無辜女子,”她撇過頭反唇相譏,“司空的考慮還真是周詳哪。你可知我阿弟都快成親了,他在家裏天天歡天喜地盼著要迎娶心悅的姑娘,你這讓我阿弟又怎能不瘋?萬一我哪天被人家給殺了,你是不是也要直誇人家考慮周全還要拍手稱快啊?”


  其實這話一說完,阿笙內心便開始不安地直打鼓,生怕萬一真把他惹怒了,這後果可不是自己能承擔得起的。


  畢竟他是曹孟德啊,可是一個將皇帝如傀儡般操控手裏,白日裏自己在眾人麵前都要跪拜的人物。


  說到底,若不是仗著那幾分可憐的自尊和連真心都不知存不存在的感情,她可不敢拿這語氣衝他。


  她這邊還在小心翼翼地窺看曹操的臉色,那邊卻好像很是不悅,眉目一斂沉沉地望著她,語氣帶有幾分不容辯駁的嚴厲:“你以後不可再胡說這樣的話了!開玩笑也得有度,我不想再聽到你拿自己這般輕賤。”


  ……她頓時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我輕賤自己關你何事?你連人命都可以隨隨便便地去輕賤,怎的,就不準我妄自菲薄了?”


  不料她此言一出,正豎起耳朵等待曹操對這句話的回答,他居然一個轉眼間就不見了人影,隻剩一棵樹在月影下獨自寂寞地晃動,搖曳出微微亮的螢火。


  “曹阿瞞!”阿笙狠狠地低聲咒罵了句,賭氣地搖動起旁邊一棵還未長出新葉的竹子,把自己的怨氣全部發泄在那可憐的樹上。


  她其實很想聽到他會有什麽反應,甚至內心又忐忑又暗暗期待著,可惜他居然一句話也不留,就這麽莫名其妙一個人走了,她索性在心底用所有能想到的詞語把他罵了個痛快。


  可惜他什麽也聽不見了。


  ***

  大霧漫漫纏繞瞳孔,眼前似乎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沼澤,空落落得又什麽也沒有。


  唯有青灰,荒綠,交相纏裹。


  一位身著煙墨色長衫的男子緩緩走在阿笙前麵,明明腳步不快,可她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他。


  那背影,卻似乎是荀彧。


  她想大喊著讓他等等自己,嗓子卻沙啞粗糙連自己也聽得不太清楚,朦朦朧朧地遮掩了所有的一切。


  突然,荀彧的身體似乎陷入了那片不見盡頭的沼澤,在阿笙的眼前不斷往下墜落,淹沒,直至湮滅。


  沼澤不知疲倦地瘋長出葳蕤繁蕪的藤蔓,將他牽牽連連纏繞束縛住,陷進那不見天日的泥淖裏。


  “你在哪?”阿笙恐慌地大喊,拚命跑過去想去拽住他的手,卻隻摸得一手虛無的空氣。


  什麽也沒有了。


  天上的日色悄然變成沉甸甸的青色,在雲霧的遮掩下由慢及快地旋轉,瞬間破裂了一個菱形黑洞,嘩然向下傾瀉起白色的雨點,打在臉上生疼而冰冷刺骨。


  倏而,眼前的茫茫泥沼轉瞬間消失了,變成一條荒涼飄渺的江河滾滾流動,往東邊嘩啦啦濺起一片驚濤駭浪。


  阿笙不知道這是哪條河流,她就站在岸邊,腳下黃棕色的泥土肥沃富饒,枝繁葉茂的大樹拔地而起,延展出長而妖嬈的藤蔓伸到她的眼前。


  她下意識地低下頭,眼瞳霎那間被驚恐染成血色。


  “啊!”她不由得驚叫著,從地上跳起來。


  土地突然染成棕褐的顏色,有粘稠且腥氣的液體滾滾而流漫上岸邊,將她的腳一點點滲透包圍,整個身子隨之不可掙脫地往下陷落。


  她無助地眺望水麵,觸目所及之處,滿是被火洗禮的鐵鎖連舟,旌旗上彌漫著縷縷繚繞驅之不散的青煙,火焰如毒牙啃齧著江麵的流水,燃燒著絕望與淒厲的葬禮。


  泥沼漫過雙眼,漫過頭頂,逐漸的,地上什麽也看不見了。


  待到一切清明,驚魂猶未定,眼前隻餘白茫茫的一片半空,底下飄滿大片大片的青白雲霧,如煙波浩渺卻不見邊際的曠宕湖泊,看不見最下麵是些什麽。


  “跳吧。”


  有人在喚她從這裏往下跳。


  似乎是荀彧的聲音。溫文如玉,沉靜似水,即使遇見再大的風浪也能鎮定自若地安然處之。


  阿笙搖搖頭,情不自禁往後退,她不敢。


  但她聽見有人在自己耳邊大喊:“阿梔!”


  她不知道阿梔是誰,但分明記得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隻是這個名字似乎已經太過久遠,久到她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你本不屬於這個時代。


  耳畔不知是誰在輕輕說。


  聞言她慌亂地回轉身,卻一個人影也瞧不見。


  她兀自疑惑著,刹那,雲霧消散失蹤,湖泊盡情掀翻,眼瞳裏忽然映出高高的大樓,穿著奇裝異服的少年少女忙忙碌碌地經過,還有一扇扇明亮得能照見人臉的窗子。


  她還從沒見過這麽高大的樓台,風在頭頂盤旋著呼呼地吹,街旁的梧桐樹寂寞地飄下葉子。


  好奇下,她走到那光亮的窗戶前,發現自己的臉出現在那形同鏡子的反射物上。


  還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五官麵龐,卻穿了件奇怪的白色長裙,頭發柔柔地披散在肩頭。


  她看見自己的臉色似乎極其蒼白,麵容憔悴瘦削,抬起手臂,腕上竟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似乎都是用刀刃割傷的印記。


  有的口子已經結了觸目驚心的疤,還有的尚未痊愈,鮮血仍在慢慢地一點點滲透出肌膚,刺傷眼眸。


  阿笙駭得渾身一抖,手裏拿著的紙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可她並不知道這張紙為何會莫名其妙出現在手上。


  好奇心促使她蹲下身撿起它,視線瞥過上麵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符和記號,陌生而奇異。


  她從未見過這些古怪的東西,寫得歪歪扭扭裹繞包圍,似乎正在相互糾纏抵牾,令人不知所雲。


  但她潛意識裏隱隱約約覺得,這些東西,終究是為了印證什麽而存在,並非絕對全無意義,形同廢紙。


  她在這邊看得一頭霧水,突然聽得身後驀然響起荀彧的聲音。


  “阿梔。”


  她不知他喚的是誰,但還是無意識地轉身望他,嘴裏含糊應答著:“我在這。”


  他朝她笑起來,唇角卻緩緩流淌下赤紅的鮮血,滴答滴落掉落在地,身影逐漸變成薄薄的透明,在夜色裏漸漸趨於消失不見。


  她驚慌失措地想去拉他,腳下卻忽而被不知什麽絆了一跤。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荀彧身形沒入岑寂黑夜,心痛得如絞,將近要欲滴出血來。


  “文若!文若!”她朝他不見的方向大叫,就在這時,眼睛裏突然刺入了一束光。


  所有的一切頃刻間都消失了。


  “你又做噩夢了。”


  耳旁響起柔和溫暖的聲音,女子特有的細膩指腹撫過臉頰,蹭過肌膚微微作癢。


  她睜開眼,看見唐菱憐憫地望著她。


  “你是不是夢到姐夫了?”她起身給阿笙端了杯水,“我聽見你喊了他的名字。”


  阿笙驚魂未定地點頭,抹去額角涔涔而落的汗水,死死攥住她的袖帶,像在希冀握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我又夢見他……夢見他在我眼前消失於黑暗裏,可我卻無能為力,抓也抓不住。你可明白那至深至暗的絕望和……和無力,明明近在咫尺卻怎麽也救不了他,那種噩夢真實……得讓我害怕。”


  她還在喘息,似乎還在拚命掙脫這個可怕的夢魘,剛咽下去的茶“哇”的一口全吐了出來,濺了滿地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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