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 金蟬脫殼
黑鬆林沿蒼山河生長鬆木,綿延近百裏,在峽穀深壑裏鬱鬱蔥蔥,是戈壁上最大的綠洲。
大梁曾在這一片鬆林裏一口氣築了三座城,想將它們打造成邊荒一樣的重鎮,結果由於和本國相去太遠,連年接受戰火洗禮不說,還要經常遭到沙匪劫掠,加上大梁國內發生了一些動蕩,在和大燕的邊境爭奪中連年吃敗仗,經濟跟不上,就放棄了這三座城池。
這裏一度淪為匪徒和逃亡囚犯的樂園,被稱為戈壁三樂園。
不過大軍開進,這些匪徒聞風而散,黑鬆林裏隻留下三座死城。
宋塵民得到軍令向南下平移30裏,知道有一隻約兩萬餘人的燕軍在趙軍的追堵下去向不明。
現在那隻燕軍有三條路,繼續北上會遇到自己,南下返回會遭遇大食,朝沙漠縱深最慘,後麵是大秦的虎狼之師。
宋塵民很謹慎,雖然可能性很小,他認為朝回走是最佳路徑,不過也不得不防,他下令大軍在黑鬆林外圍駐防,他選了大梁三樂園中最靠北側的商樂城,將斥候撒出去探查周圍環境。
剛剛進城,就有斥候回報,發現了大股部隊活動的蹤跡,宋塵民立刻緊張起來,下令全城戒嚴,同時更多的斥候沿路刺探。
很快就有斥候回報,森林中有大軍正往南逃竄,從火把分辨,約有兩萬人左右。
宋塵民親自領兵查探,然後立刻派兵追擊!
屬下參謀勸他小心中計,宋塵民笑道:“世人以為我多疑謹慎,遇敵躊躇不前,卻不知我自幼喜好打獵,對獵物蹤跡很有心得,這隻隊伍腳步散亂,陣容不齊,輜重拋灑丟卸,分明就是想趕在我們前麵穿過我的防線,發現我已經駐紮商樂城之後想要逃走,此時不追,更待何時?”
趙軍在下遊堵截,宋軍從上方壓來,那隻大軍似乎無路可走,宋塵民的輕騎兵很快就看到了前方火把,突然斥候回報:“敵軍縱火燒林!”
“哼,我們沿河道奔行,那火燒不過來,想放火阻我,給我繼續追!”
但對方似乎縱火成癮,那火越燒越大,宋塵民的大軍在後麵追趕炙熱難耐,好不容易追上了燕軍的尾翼,燕軍留下部分人馬斷後,其餘人馬繼續縱火焚林。
雖然還未入初夏,但戈壁上早已風沙幹燥,林木極易起火,宋塵民這時候突然發現,這些燕軍的坐騎上,每一騎都捆綁有四根火把,斥候按火把估算,豈不是說,還有三路燕軍不在此處?
“不好!中計了!”輜重還在商樂城中,宋塵民立刻下令大軍回撤,前方已經燒成一片,無法前行,那隊斷後人馬顯然是抱著必死之心與他們一戰。
宋軍以絕對優勢將那隻斷後燕軍殲滅,但他們的撤退也被延緩,回撤途中,發現後方也是火光衝天,一時間黑鬆林不知多少林木被點燃,更讓他們絕望的是,燕軍竟然他們的來路上,砍伐樹木並堆積成山,全部點燃。
就算宋軍沿河而行,也沒有去路,大火中夾雜煙塵,竟然有毒!不少宋軍感到惡心,嘔吐,此刻唯一的生路,似乎隻能跳河逃生了。
但是蒼山河在此處被人為拓寬,當初大梁甚至想開通一條運河直接連接三座邊城和蒼山的龍門關。
在此處渡河,意味著要放棄戰馬,當宋塵民下令渡河時,先頭軍遊到一半,河對岸突然出現一隻燕軍,一時箭如雨下,宋軍慘叫著遊回。
這種局麵下,宋塵民也沒有放棄,他約束大軍,下令取水滅火,先將躲避空間擴大,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從火海中滅出一條生路。
沒想到,在峽穀上方,又出現了一隻燕軍,他們居高臨下,張弓而射,鋪天蓋地的箭雨伴隨火海而來。
這隻燕軍竟然分成了幾部,圍下了十麵埋伏,一時間宋軍幾乎崩潰絕望,已有士兵不顧軍令跳河逃生。
宋塵民率領執法隊殺了一些擾亂軍心的逃兵,那火中有毒,他便下令用水打濕衣布遮住口鼻,讓大軍盡量靠近火海,用燃燒的樹木來抵擋部分從天而降的箭雨。
遠處也有火光衝天,有燕軍奇襲了商樂城,他們的糧草輜重被付之一炬。
先前得到消息,趙軍八萬多人追殺兩萬多燕軍,竟然被對方殺掉兩萬人,還追丟了,覺得可笑之極,現在自己遭遇了這隻燕軍,才知道這隻燕軍有多麽可怕!
一時間,連宋塵民都感到了絕望。
峽穀高處,林風和段興策馬來到峽穀邊緣,隻見下方火光衝天,哭喊聲不絕於耳,段興興奮道:“大人,我們奇襲商樂城成功了,他們的輜重糧草被燒,宋塵民應該絕望了吧?那兩萬守軍忙於救火,被我們趁亂偷襲殺了不少,他帶出來這三萬人馬,我看我們得殺好一陣子才能殺得完。”
林風仰望天空,漆黑一團,空中還彌散著焦木的味道,林風搖頭道:“燒不完了,發信號,讓西岸撤退,告訴我們的人,扔掉輜重,將戰馬朝沙漠驅趕,能不能金蟬脫殼,就看今夜了。”
“大人,這是消滅宋軍的大好機會啊!”段興急了:“滅了他們,我們就能把這漁網撕個大口子不是嗎?”
“十麵埋伏,火中帶毒,這是絕戶計,有傷天和,我們是為求生,不得已而為之,我得留下一部分宋軍來牽製那名聯軍統帥的調度,為我們爭取逃命的機會。真的全殲了宋軍,反而逃不出去,你信不信,就算我們傾盡全力,也吃不掉這隻軍隊。”
“不信!”段興已經開始產生盲目信任,他不信用計用得像天狼大人這般出神入化,還無法消滅這隻已經被困死的大軍。
“吧嗒”,段興剛說完,一粒雨點就砸在他鼻尖上,又一粒砸在林風的麵具上麵,發出“滴答”的脆響。
“你看,老天爺都不站在我們這邊,按計劃行事,撤退!”
“大人,你一定早就知道要下雨對吧?大人?真的要放過那隻宋軍嗎?這麽好的機會……”
宋塵民心若死灰,這一仗一敗塗地,誰能想到,兩萬多燕軍能布下這麽大的火攻之陣,對方看來是打算吃掉自己帶領的宋國軍隊,給聯軍的進攻線路上撕開一道大口子,然後逃出去。
哈,九殿下要是讓你就這麽輕易逃掉了,他還稱得上大秦帝國的無雙皇子嗎?可惜,自己帶領的三萬人馬要為這隻燕軍陪葬了!
“滴答!”怎麽回事?難道我哭了?
滴答,滴答……
下雨了!
天無絕人之路!宋塵民到底沒能忍住,雙手捧雨,高聲大呼:“下雨了!哈哈哈!下雨了!老天爺都在幫我們!”
頭頂奪命的箭雨也停了,無數宋軍又哭又笑,連蹦帶跳,喜極而泣。
這是一場豪雨,瓢潑的大雨很快澆滅了熊熊烈火,宋軍冒雨趕回商樂城,宋塵民留下的守軍還在,回報說燕軍偷襲輜重糧草,又在他們救火時發起了二次偷襲,不過人數不多,守軍損失了幾百人,燕軍留下了幾十具屍體逃走了。
這一場大雨也救回了宋軍的糧草輜重,被燒掉的大約隻有五分之一不到。
宋塵民觀察到蒼山河水變得渾濁,擔心這樣的暴雨會導致山洪,下令大軍撤出商樂城,去峽穀上方的戈壁。
山路泥濘,有士兵發現了燕軍丟棄的輜重,斥候回報,有一路燕軍應該是朝著沙漠方向逃走了,還有一路沿著蒼山河繼續向北去了。
“將軍,要追嗎?”副將詢問宋塵民。
宋塵民搖頭道:“不,我們等天亮雨停再說,靠峽穀一側紮盾防營,不要靠得太近。”
這些輜重和上一次一樣,似乎燕軍丟盔棄甲,把能丟的都丟了,可是上一次宋塵民就吃了大虧,困在火林中,損失了一萬多人,若不是燕軍撤離得早,他們損失還會更多。
沒道理啊,燕軍為什麽將輜重扔在這裏?宋塵民想不明白,若隻是疑兵之計,用了一次又一次,當我是傻子嗎?
第二日,雨間歇,峽穀下方果然漲水,商樂城至少淹沒一半,湍急的洪水阻斷了整條峽穀,宋塵民一時無法渡河,便排除斥候沿著河道兩側查探。
沒想到,很快就有消息傳來,在河道兩岸上下遊,都發現了燕軍丟棄的輜重車輛,在上遊甚至發現一隊戰馬,約二三十匹。
宋塵民大惑不解,昨晚差點將自己全滅的那隻燕軍在搞什麽?就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部隊追著他們在跑一樣,明明穩操勝券時,卻提前撤退,又丟盔棄甲。
宋塵民立刻派出斥候向沙漠方向查探,沒想到在沙漠深處又找到一群戰馬,這一次數量就較多了,約有兩百多匹。
不到晌午,秦帝國的一隻遊騎部隊趕到宋塵民營中,詢問他那隻燕軍的下落,原來秦國鐵騎在後方清掃漏網之魚時,發現了零零散散近百處戰馬,少的有十餘匹,多的數百匹,這些加在一起,已經是近萬匹戰馬了!
那些戰馬被確認都是燕軍的,也沒受什麽傷,一些糧食,軍械和水,也都完好的駝在馬背上,但就是沒人,那些燕軍仿佛憑空蒸發了一般,輜重和馬匹全部放棄,他們人不見了!
宋塵民想起昨晚被偷襲時,那詭異的一幕,不由惡寒後怕,燕軍莫不是被鬼捉了去吧?
畢竟在沙漠中,死亡走廊和陰兵過境的傳說流傳很廣。
消息很快傳回到沙漠樓船之中,秦無咎愣了愣:“消失了?輜重馬匹全在?查!令胡昊將軍領追風騎趕赴商樂至蒼山一帶,宋,趙,吳三軍保持等距協同,今日隻前行三十裏。”
大軍拉網式來回篩查了四五遍,確實這張網中不見了那隻燕軍的蹤影,從沙漠中心兩百裏,到整個戈壁,再到蒼山河,都沒發現那隻燕軍蹤跡,蒼山河往西,斥候也沒有發現,不過同樣發現了失去主人的戰馬和散落的輜重。
“有點意思!”秦無咎嘴角微揚,盯著巨型沙盤:“輜重戰馬全部丟掉,這是金蟬脫殼嗎?到底跑到哪裏去了呢?”
這隻鬼魅般的燕軍連克趙,宋兩軍,都是以少打多,而且戰績斐然,說明這隻燕軍的統帥很有謀略,讓大秦的九殿下產生了那麽一點點興趣,不過也隻有一點點,畢竟這些小國兵力太弱,隻要帶領一千大秦鐵騎,就可以橫掃宋,趙兩國,就算他們合兵一處,聚集十五萬兵力,也隻會被一千大秦鐵騎殺到潰敗。
這就是秦國人的自信!
就在秦無咎調集多方兵力搜尋那隻燕軍下落時。
距離商樂城一千多裏的蒼山河下遊,林風和他的蟻軍,正在整軍清點人數。
大軍行進,包括糧草輜重後勤補給等,每日行軍有三五十裏算是正常,急行軍能達到七八十裏,隻有八百裏加急時,換馬不換人,借力傳遞,可以做到一日八百裏。
沒有哪隻軍隊可以日行千裏。
但是蟻軍做到了!
他們一夜之間,輾轉千裏,從這片淺灘登岸,已經越過了嵐關,還得回走,而從商樂到嵐關,橫跨三國邊界,正常行軍要走十多天。
林風在火攻時,就下令兩岸士兵砍伐樹木,用馬鐙,馬韁等物,固定在樹幹上,每一株十米長的樹幹,拴一隊士兵,在洪水來臨時,拋棄所有戰馬輜重,士兵們抱著樹幹,順流而下!
蒼山河上遊將峽穀衝刷得又深又窄,洪水爆發時足以淹沒一切,但是到了下遊,逐漸分流形成淺灘,當巨木被衝刷到淺灘時,就自動的停下了。
一夜千裏!蟻軍了戰略轉移,成功的逃出了聯軍重點盯防範圍和那名聯軍統帥的視線。
清點完人數,除了對抗趙宋兩軍消耗的兵力以及在洪水中走失的,蟻軍還有兩萬兩千多人,林風下令各衛整飭,將那些在洪水中犧牲的戰士就地掩埋,準備徒步走過戈壁,挺進困牛山。
如今蟻軍沒有坐騎,隻保留了製式武器,每人攜帶著兩天的水和口糧,兩天後必須抵達山脈,在山中自行獵食為生。
走了半日之後,有斥候貼地諦聽,有一隻大軍正在向他們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