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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狠辣

  如果說現在誰是大名府中最失意的人,那一定是非崔昂莫屬了。


  當然,這得把那些死了的人排除在外,因為他們已經不存在失意這個問題了,只有活著的人,才有資格談失意或者得意。


  半個月前,他還是河北路安撫使,主管著河北路上二十幾個州以及十幾個軍的禁軍,無數人的榮華富貴前途命運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間。


  而現在,他變成了與遼人談判的特使。


  地位自然是一落千丈。


  現在遼人咄咄逼人,兩路兵馬正向著大名府合圍而來,現在自然不是談判的時候,只有在雙方再大打一場,確認誰也占不到什麼便宜,戰爭的節奏再一次回到以前的僵持的階段的時候,雙方才會坐到談判桌上。


  夏誡接任了安撫使,但夏誡在大名府有他自己的府邸,而且那座府邸夏誡經營了多年,住得自在舒坦,自然不會搬到安撫使府來。


  但這並不代表崔昂就還可以住到這裡,所以在接到詔命的第二天,崔昂就很自覺地搬出了安撫使府,帶著一幫子人,住到了官驛之中。


  安撫使是本地的最高長官,而談判特使,就變成了臨時差遣,他當然只能住官驛了。


  崔昂現在的日子是相當的不好過。


  這一點,他的兒子崔瑾可謂是體會最深。


  崔昂當不成安撫使了,他當然也不可能是安撫使府管勾機宜文字了。在他還是安撫使衙內,管勾機宜文字的時候,在這大名府中的公子哥兒們,自然就以他為首。拋開這一層,光是管色機宜文字這個官,也足以讓大名府絕大部分的官員在他的面前低下頭顱。


  可現在呢?


  他幾乎已經成了眾人避之不及的對象。


  遠遠的看到他,過去那些著力巴結的他的人,無不是遠遠的避開。這還算是厚道的,更有一些人,當面就冷嘲熱諷的,似乎算準了他老子和他,一定會倒霉到底了。


  崔瑾算是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世態炎涼。


  當然,這還算是勉強能忍受的,只要心理足夠強大就好了,但另一種,卻讓人很痛苦了。那就是來自普羅大眾的壓力。


  比方說,剛剛崔瑾走進大門的時候,隔著院牆外頭突然就飛進來一物,要不是崔瑾閃得快,就直接打在了身上,而那包東西落在地上啪的一聲散開,竟然是一包糞便,落在地上濺散開來,惡臭四溢。


  「你們是死人嗎?」崔瑾大怒,沖著守在驛館門口的幾名士兵咆哮著。


  士兵沖了出去,便馬上又走了回來。


  「外頭這麼多人,委實是不知道誰幹的?」為首的士兵道,「公子剛剛從外頭進來,知道這條街一向是很熱鬧的。」


  崔瑾瞅了對方半晌,臉色雖然還是難看,但還是點了點頭,「勞煩了。」


  現在不比以往,這些守門的兵丁還是不要得罪的好,要不然夜深人靜他們放幾個人進來,那可就慘了。


  整個驛館現在就只住著崔昂這一行人。


  「大人!」走進驛館,爬到二樓,進到父親的房間,崔瑾一眼便看到父親站在窗口,想必剛才那一幕,都被父親看在眼中。「也不知是兒子在外頭得罪了誰,想要整我呢!」


  崔昂嘿嘿一笑,「你用不著寬慰我,官場之上,起起落落,別人捧高踩低,都是正常的,你爹這一輩子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這樣的事情,要是這麼脆弱,還有現在的知樞密院事崔昂嗎?」


  崔瑾吐出一口氣,看起來父親的心態還不錯。


  「你剛剛應對的不錯。這一趟出來,你倒是歷練出來了。」崔昂笑著道:「現在我們落難,別看門口那幾個小兵,想要為難我們,也多得是法子呢!」


  「是!」


  「回頭你多拿些銀錢,重重地賞賜這些人,我們在這裡,還要住很長時間呢!」崔昂道:「籠絡好他們,只有好處。」


  「回頭我就讓人去辦!」


  「你自己親自去!」崔昂道。


  「是,兒子親自去。」


  崔昂點點頭,踱了回去,坐在桌邊,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道:「張超到了大名府,也去見了夏誡了,你打聽到了什麼?」


  「聽說夏誡將軍事指揮權完全交給了張超,他自己承諾為張超做好後勤工作!」崔瑾道:「看起來他們已經達成了協議了。」


  「關於信安軍秦寬等人,張超有什麼說法?」


  「兒子仔細打聽了。」崔瑾道:「張超要求把秦寬等人的首級取下來歸還給秦氏家人,別的事情,都沒有說!」


  「張超和夏誡都是聰明人。」崔昂有些失望,「沒有沾這趟渾水,要是他們也踩進去了,那就更好了。」


  崔瑾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艱難地道:「大人,那一位畢竟是親王,我們這一次這麼做,可就完全沒有給自己留下餘地,一旦失敗,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崔昂看了次子一眼,冷笑道:「你以為,現在我們的境遇,離死無葬身之地還遠嗎?說起來,我現在還真有些後悔,沒有聽秦寬的話,要是按他的那一套來,或許事情還真不一樣。可既然沒有按他的那一套做,而且我又失敗了,那秦寬他們,就只有死。」


  崔瑾默然點頭。


  「而且光是死,也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因為朝中不是沒有熟知兵事之人,像荊王,張超這些人,只要一看軍報,一看那些來往的公文,立時就能判斷出事情的大概出來,所以到最後,罪責還是要落到為父頭上,甚至還要加上一個妄殺忠良的罪名來。」崔昂冷笑道:「所以,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將這潭水徹底攪渾,將事情往大里做,大到一定程度,這一次我在軍事之上的失敗,反而就是小事了。」


  「所以必須要說荊王勾結邊軍,圖謀不軌?」崔瑾低聲道。


  「他勾結邊軍不需要我陷害,那些他與邊軍將領的來往信件可是實實在在,不是我瞎編的,我只不過往裡多加了幾封而已。」崔昂獰笑起來。他加進去的那幾封,才是真正要命的,雖然用詞隱諱,但只要讀了那些信的人,毫無疑問都會認為荊王的確想做點什麼。


  「這一次,是跟荊王結下死仇了!」崔瑾跌坐在椅子上,看著崔昂道:「大人,就算是如此,官家也不會殺了荊王的。」


  「那又怎麼樣呢?一個背上了謀逆罪名的親王,對我還有什麼威脅呢?」崔昂道。「你是不是心中不以為然,覺得為父完全沒必要這麼做?」


  崔瑾低下頭沉默不語。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崔昂冷哼了一聲:「要是你和你哥哥,但凡有那麼一個爭氣一些,能夠考上進士,有一個正經的出身,我又何必如此做?這一次找失敗了,了不起便是辭官回家,國朝前前後後與遼人作戰,打了敗仗的人還少了?可是你們兄弟倆不爭氣啊!我這要是一倒,只怕立刻就會有人落井下石,把你們兄弟兩人也打落塵埃,沒有了我,你們又沒有一個正經的出身,以後崔家怎麼辦?我告訴你,沒有了權勢的支撐,我們崔家倒下,或者就只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短。更何況,現在還有人把與遼人談判這個噁心的差使塞到了我手裡。」


  「如果能與遼人談好了,未嘗不是一件功勞。」崔瑾道。


  崔昂笑了起來:「你可真是天真啊!夏誡的打算,現在你還沒有看清楚嗎?集結所有兵力到大名府周邊,與耶律俊打上一場,只要能夠守住大名府,肯定就會談判,但這一次的談判,必然會是一場城下之盟,誰去談判,誰在會盟書上簽字,誰就必然在背上這個罵名為世人所唾罵!」


  崔瑾大驚:「大人,現在我們還可以辭職歸鄉,不當這個談判特使。」


  崔昂苦笑:「現在你父親是待罪之聲,要將功贖罪,怎麼能夠辭職?此時辭職,只會更讓官家厭惡,連一個勇於任事的評價都討不到了,所以即便如此,我也要去談。」


  崔瑾的眼睛頓時就紅了。


  「這也是我一力要扳倒荊王的原因所在啊!」崔昂道:「當下官家,我們是指望不上了,我讓他丟了臉。所以我必須要討好下一任的官家啊!你認為荊王會容得下我嗎?他容不下的。所以我要扳倒他,捧楚王上去。楚王一直想要扳倒荊王,但卻無處下嘴,而且他也不想落人口實,這一次我把刀子送到了他的手裡。他接過了這把刀子,就會承我的情。即便這個情面,他不賣給我,將來也會賣給你或者你的哥哥。二郎啊,你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我明白了!」崔瑾點了點頭。


  「這一次押送信安軍等四軍那些謀逆軍官的任務,我會替你討來。」崔昂笑道:「今天晚上要為張超舉辦歡迎宴會,我也在邀請之列。有了這個任務,你就可以藉機回京避開接下來的戰事,也避開了戰後與遼人談判的事情,這個罵名,也就不會波及到你了。而你回京之後,要想辦法見到楚王。」


  「夏誡會把這個事情交給我來辦?」崔瑾有些懷疑。


  「他巴不得!」崔昂冷笑:「他自恃身份,不肯摻合到這件事情當中去,更不屑於在現在向某位王子示好,而且這件事在他看來,也是一個燙手的山芋,我出頭接下,他高興還不及呢!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啊!」


  「大人,我們會勝利嗎?」崔瑾很是擔心,原本他爹地位超然,是不必介入這樣的事情當中去的,可現在,卻不得不踏進去,有些東西,你一旦沾染了,可就再擦洗不幹凈了。


  「這是我們崔家現在唯一的出路。」崔昂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如果還有別的路,我豈會做這樣的事情。」


  是啊,這樣的事情!

  一件沾染了無數無辜者鮮血的事情,一旦這件事情做實了,還會有更多的人,倒在這個血肉磨盤裡。


  周鶴鑽進了一間低矮的茅房之中,這裡,是大名府的貧民窟,也是大名府數十萬人口之中最貧窮的那些人的聚集之地。


  秦敏等人就藏在這裡。


  「正將,統制等人的頭顱已經被取下來了,我打聽了一下,說是歸還給家人好有一個全屍埋葬。」周鶴道。


  秦敏一下子站了起來:「是不是朝廷已經知道了我們的冤屈?」


  周鶴難過地搖了搖頭:「沒有。那些被捕的軍官,仍然要被押往汴梁受審。聽說統制他們的頭顱能被取下來,是因為新來的張超張太尉念在過去與統制他們有些淵源的緣故。」


  「為么說來,張太尉也好,夏知府也府,都不會替父親,鄭統制他們伸冤了是吧?」秦敏冷冷地道。


  周鶴嘆息了一聲:「張太尉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那崔昂,怎麼說也是西府知樞密院事,他們怎麼會為了統制而與崔昂交惡呢?崔昂身為安撫使,打了這麼大的敗仗,朝廷也只不過是削了他安撫使的職位,其它的職位,可是都沒有動,還讓他負責全權與遼人談判呢?」


  秦敏重重地地一拳,頓時將屋裡一張本來就不結實的桌子給捶散了架。


  「上京去,只能上京去了!」他喃喃地道。


  「不過還是有一個好消息的。」周鶴低聲道:「原本被拘押的那些四軍將士,都被發了遣散費,卸甲歸田了,要不要聯繫他們?」


  「當然,人多力量大!」秦敏狠狠地道。


  「可是要上京,那就需要更多的路引。」


  「去弄,大名府開不到了,咱們去別的地方弄。」秦敏道。「回頭我與廣信、安肅、保定那邊的幾個兄弟商議一下。」


  「正將,你不回去看一看嗎?」周鶴問道。


  秦敏搖了搖頭:「我是戰死了的。一旦我出現了,只怕也要被他們列為叛逆抓捕了,等到去了汴梁,見到荊王,冤曲得到伸張之後,再見也不遲。」


  「好,那我再去跑一跑,爭取多弄一些路引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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