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親戚
張元一怔,走到蕭定的身邊坐了下來,道:「總管,這聽著倒像是二郎說話的風格。」
蕭定豪爽地大笑起來:「先生就是聰慧,這話,的確不是我能說出來的,正是二弟所言。」
「二郎已經派了人找過來了?」張元問道。
蕭定點了點頭:「是,慧遠和尚,你也見過的。這時節,大概也就是和尚還有可能穿過重重防線,避過皇城司探子以及地方和軍中的探馬斥候吧。」
這倒不是說慧遠有多厲害,而是現在百姓之中崇佛的那是烏泱烏泱的,慧遠是有度諜的真和尚,行走世間,卻是有著莫大的方便。
慧遠不但是一個和尚,而且還是一個佛法修為相當高深的和尚,當年蕭誠開拓橫山的時候,慧遠在其中可是幫了大忙的。党項人崇佛,可比宋人更為虔誠。直到如今,慧遠在橫山之中還是享有莫大聲望的。
張元以前也與慧遠聊過,那和尚的確是有真才實學的。
但慧遠除了這個和尚身份外,卻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他是蕭家二郎的諜探頭子。
蕭誠能讓這樣一個人心甘情願地為他去做這樣的事情,其中緣由張元不清楚,但卻讓張元佩服的五體投地。
要知道以慧遠的佛法修為,隨便去那個廟,那都是妥妥的有資格爭一爭主持這個位子的。
慧遠六根不清凈嗎?貪戀人間富貴、錢財嗎?
並不是的。
這樣一個佛法修為精深,文學造詣同樣堪比進士之才的大和尚所追求的是一個大同世界,慧遠與張元在聊天的時候,說得雲山霧罩,張元並沒有聽得太明白。
但有一點很明白的是,蕭誠肯定是從這一點入手,打動了這個大和尚,讓這個大和尚心甘情願地成為他的爪牙。
諜報頭子這樣一個黑暗、血腥、見不得人的位置,蕭二郎居然有本事讓一位得道高僧來當,真是讓張元佩服的五體投地。
蕭誠對於蕭定的影響有多大,張元是一清二楚的。事實上,整個西軍高層包括自己,誰沒有受到蕭二郎的影響呢?
拓拔家、仁多家、辛漸、陳喬、朱老幺以及細封、野利這些家族,都對蕭誠是心悅誠服,張元毫不懷疑,蕭誠要是現在來到西北,蕭定必然會讓出老大的位置讓蕭誠坐上去,而下頭不會有任何的不服氣。
「二郎在西南已經成了氣候了!」蕭定驕傲地將蕭誠在西南如今的局面與張元說了一番,言語之中充滿了得意之情,自己的這個二弟,不管你將他丟在那個犄角旮旯,他總是能無中生有,把一片荒蕪之地變得生氣勃勃。
張元也是聽得眉飛色舞,興奮地道:「總管,那這一次有了二郎襄助的話,我們獲勝可就更能板上釘釘了。」
「什麼意思?」蕭定愕然。
張元也是有些莫名其妙,蕭誠那樣一個深謀遠慮的人,難道沒有作出布置來牽制宋人,分散宋人的力量,讓蕭定在西北能更輕鬆一些嗎?
蕭誠在西南既然有了如此局面,那麼只要一動起來,朝廷還能一心一意地在西北對西軍大打出手嗎?
頭上流膿,腳底板生瘡,汴梁可就真要顧頭不顧腚了。
聽到張元一說,蕭定連連搖頭。
「二弟面臨的狀況跟我們完全不一樣。」蕭定道:「他那裡要是這樣做的話,只怕就要人心離散,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局面,可就要毀於一旦了。不管是思州田還是播州揚,抑或是那些大商家以及各地豪強,他們是不可能反了宋朝的。」
「成與不成,並不重要!」張元道:「二郎應當知道那裡為重,那裡為輕啊!總管這裡局面如今大好,他那裡只要起到牽製作用,分散宋朝的力量,等到總管你徹底站穩了腳跟,與宋遼三分天下,西南的那點局面又算得了什麼呢?」
看著蕭定微笑不語,張元有些惱火:「總管,現在我們已經有了自立的根基了,您就算是現在便稱帝也是理所應當的。二郎在西南一動,牽制宋軍力量,我們便可以打贏馬上面臨的這一場大戰。這一戰只要贏了,則我們立國之基便穩定了。到時候即便西南被宋朝剿得乾乾淨淨,二郎來到西北,榮華富貴權力,想要什麼沒有?二郎天縱其才,只要他來西北,張某人甘願給他打下手,到了那時候,總管與二郎兄弟同心,您武勇蓋世,他謀算無雙,縱然一時偏居西北,亦可北面狼顧遼國,南面鷹視宋朝,一統天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說到這裡,張元站起身來,在腳下的山川河流之中走來走去,雙手一一指點,語氣激昂:「總管,看看這大好河山,只要經營得當,十年生聚,便可與那遼宋爭一爭天下了,到了那時,這天下共主,總管也是能當的。二郎如此眼光的人,難道看不出來這一點嗎?」
蕭定也站了起來,走到了張元的身邊,與他一起俯視著腳下的江山,道:「先生,你是想讓我也當皇帝嗎?」
「不僅僅是我,拓拔揚威,仁多忠還有辛漸、雷德進、鄭吉鴻、李義他們,那一個不是這麼想的?」張元深吸了一口氣,道:「總管,大家跟著您一路走到今天,誰還沒有一個想頭兒呢?封候拜相,青史留名,名垂千古,大家都是想的啊!以前不敢想,是沒有這個條件,現在大家有這個想頭,也不奇怪吧!」
「是不奇怪!」蕭定點了點頭:「我現在自立為帝,當然是很輕鬆,也沒有人能阻止我了,但以後呢?」
「以後?」張元奇怪地道:「當然是養精蓄銳,厲兵秣馬,力圖一統天下,作了天下共主!」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蕭定呵呵一笑:「先生,這樣的話,我與宋朝皇帝,遼國皇帝又有多大區別呢,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罷了,於這世間何益?」
聽著蕭定的話,張元瞠目結舌,一時之間竟然是說不出話來,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想要輔佐一人成就王圖霸業,然後作為一代賢相青史留名,可現在,一切都近在眼前,看得見抓得著了,他看重的人,想要輔佐的人,居然對此毫無興趣。
「總管?」他大叫了起來,「人活世上,總得有要所求吧,難道有了眼下這局面,總管便心滿意足了嗎?如果總管是這個心思的話,只怕敗亡就要無日了吧?宋朝卻不去說他了,只說遼國耶律俊,那是何等的胸懷天下,等他一旦上了台當了皇帝,而您還是這般心思的話,我們如何是他的對手,洗乾淨脖子等著他來宰殺嗎?」
「不當皇帝,不代表著我就無所作為!」蕭定拍了拍張元的肩膀,道:「你去見見慧遠和尚吧?他或者會比我說得更清楚,先生,我覺二弟所說非常有道理,這世道,如果不能徹徹底底地洗滌一番,不作出重大改變的話,總是這樣一遍又一遍的無限循環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呢?」
看著蕭定大袖一拂往後走去,張元頓足大叫:「總管!」
蕭定揮揮手,頭也不回:「去找慧遠和尚聊了聊,他會為你解惑,我得回家去了,今日娘子娘家過來了人,我得去見一見,否則娘子必然不喜。」
張元一屁股坐在河套之中,屁股邊上的黃河水濺了出來,打濕了褲檔,他也不以為意。他知道蕭定的脾性,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蕭二郎啊蕭二郎,你到底讓慧遠給總管灌了什麼迷魂藥了?
慧遠!
張元一挺腰身站了起來,大步便向外走去。
解鈴還需系鈴人,只要能說服慧遠這個和尚,一切便還有挽回的餘地。對了,拓拔揚威正好也在興慶府,拉上他一起去。
論起打嘴仗,他張元卻也不懼慧遠那個和尚,再有拓拔揚威在一邊幫腔,一定要讓慧遠和尚大敗虧輸。
帶著一身水漬竄出大殿門,看得門口守衛的幾外衛士瞠目結舌,咱們的長史這是怎麼啦?褲檔濕淋淋的。
蕭定剛剛走進後院,兒子蕭靖便一溜煙兒的從屋內竄了出來。
「阿父,阿父,舅舅來了,好幾個舅舅!」蕭靖喊道。
蕭定一把揪住蕭靖一帶一拋,蕭靖就騰空而起,張開雙臂,正好將兒子抱在了懷中。
高綺走到了門口,看著蕭靖,皺眉道:「靖兒,下來,先生沒有教你禮儀嗎?轉眼之間就忘得乾乾淨淨,成何體統?」
被母親一聲吼,蕭靖立時便苦了巴唧一張臉想要掙扎著下來,但卻被蕭定抱得更緊一了些,那裡動彈得了。
「別聽你母親的,父子之間,哪有這麼多的禮節講究,咱們是親人,親人,就一個親字就最好了!」蕭定笑著跨進了門檻。
高綺沒好氣地道:「先生無數天辛苦教導的成果,你幾句話就給打回原形了,先生要是知道了,只怕要氣得吐血!」
蕭定大笑,眼光一轉之間,看著屋裡有些拘禁地站著的一群人,這才把蕭靖放在了地上,打量著最前面三張有些熟悉的面孔。
「懷勇,懷義,懷德!」手指著三人,有些猶豫,實在是過去這三人他也不太熟悉,只是略略見過幾面,自己又一直在邊關。
正如早前張元所說,高家還是派出了一些庶齣子弟,在自己這邊來找出路了。
自己舉旗造反,保國公高玉並沒有受到多少牽連,但自家岳父就慘了一點兒,被扒去了官袍不說,還剝奪了出身以來文字,徹底變成了一介庶民。而這還不算完,保國公高玉更是將自家弟弟逐出了高家,高綺這一系在大宋算是徹底完了蛋。
不過完蛋的只不過高綺父兄的政治前途,在經濟之上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失,畢竟高綺是嫁出去的女兒。
而大家族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的德性,也在這一刻表現得淋漓盡致。
高綺的親哥哥親弟弟不可能來西北,因為宋國那邊也不可能讓他們來,但遠枝的那些高家庶族就沒有這些顧忌了。
高懷勇,高懷義,高懷德都是高家庶出的旁枝,這不就攜家帶口地逃亡而來了嗎?
「見過總管!」三人有些拘禁地抱拳躬身。
以前在高家見到這位,還只不過是一位統制級別的將領,這才過了幾年,對方一躍而成了雄霸一方的霸主,從外界的傳聞來看,只怕這位更是要稱孤道寡了。
哪怕是親戚,這一刻看到了蕭定,仍然是心裡打顫兒。
這位親戚,可是在不久之前大敗宋軍,斬殺李澹、李度等邊關大將,更是將遼國西京道總督耶律環打得一潰千里,這些人兒,哪一個不是名動天下的人物。
「一家人,那裡來的這麼多的禮節?」看著緊承三人跪了一層子的男男女女,還有好些個孩子,蕭定連連擺手道:「坐,都坐!」
依著次序坐下,在高綺的介紹之下,蕭定終於是弄清楚了眼前這些人的來龍去脈。說起來三人都算是高綺的遠房堂兄弟。
「因為我的緣故,哥哥們在家鄉都是呆不下去了,仕途更是無望,只能遠離家鄉,來西北尋一線出路,大郎,你看」高綺有些歉然看著這幾位堂兄弟。
蕭定是如今大宋最大的造反頭子,自己可不就是造反頭子的婆子嗎?
「我記得懷義、懷德都是中過舉人的!」蕭定有些記不準了。
「中舉人的是懷義和懷勇!」高綺有些嗔怪地道:「懷德跟你一樣,從小就好舞槍弄棒的,頗有勇力的。」
「記錯了,記錯了!」蕭定大笑起來:「如今我西軍下轄之地萬里,子民數百萬,正好缺少有見識,有驗的官員,三位堂兄不遠千里來幫我,蕭定是感激不心,不知堂兄們自己有什麼考慮?儘管說出來,文武兩途,都是能安排的,保管不會讓堂兄們失望。」
幾句話,頓時便讓高家兄弟三人喜上眉檔。